作者:卡卡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12
|本章字节:9818字
尘埃
突然下雪了。这是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细小轻巧的雪花一点一点地从天空中洒下来,女孩子惊喜地跑到大街上伸手接雪花,身后的男孩子取下自己的手套给女孩子取暖。
然而这雪花在江静歌眼里,却成了利刃,一点一点地切割她的血肉,每一下都抽搐般疼痛,鲜血淋漓。
车内的温度明明调得很高,可是她只觉得寒冷无比,她抱紧自己的双臂,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发抖。
是害怕还是不可置信,已经分不出是什么情绪。她十指苍白地绞在一起。
沈童开车快得可怕,直奔医院,因为下雪了,车子还打了几次滑,幸运的是都化险为夷了。
麻豆打电话给她,她好几次都慌张地挂掉了,还是打在了宝洛手机上,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现在正往这边赶。
宝洛把车内的急救箱拿出来,可是捣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黎写意脸色越来越苍白,临时捂住额头的干净白色布条已经被血渗透了。他皱着眉,靠在座位上,哼都不哼一声。
黎写意是径直滚到了楼梯的转角处,额角撞到了楼道尖锐的一角,当场血流满面。
江静歌伸手拿过宝洛手中的纱布,说:“宝洛,我来。”
宝洛看了看她,把手里的纱布递给她。
江静歌学过急救,那时候因为经常出行,所以也要懂得一些急救的常识,也曾经拉着麻豆上过这类的培训班。
没有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是为黎写意。
当江静歌微凉的手指触到黎写意的脸时,黎写意微微地睁开眼睛,不过一秒,又闭上了。江静歌以为他会和自己说话,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根本没力气和她计较了。
江静歌咬咬嘴唇,迅速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等他们到医院的时候,x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挤满了冒着严寒守株待兔的记者,一见到他们的车子,就扑了过来。
黎氏有了新继承人本来就挺轰动的,如今还被女人推下楼重伤入院,实在是价值性很高的新闻。而且当时还是在报社,消息不走漏是不可能的。
沈童冷笑道:“消息还真灵通。”说罢看了一眼江静歌:
“写意回来后向来低调,这次多亏了江小姐。”
语气和眼神里都是冷意和讥笑。
宝洛打开车门,扶着黎写意下车,江静歌伸手去扶,被沈童不动声色地拨开,他冷冷地说:“不用了。”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手停在半空中。
记者拥上去,围住黎写意他们几个人:“请问黎先生为什么会被人推下楼?”
“作为黎先生的助理,请问这件事将要怎么处理?”
沈童拨开人群,冷着脸:“无可奉告。”
那群记者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到站在一边的江静歌身上,他们一拥而上:“请问这位小姐和黎先生是什么关系?黎先生是你推的吗?请问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是多年前就认识?还是有情感的纠葛?”
记者把江静歌和宝洛他们分隔开。
江静歌面对那些刺眼的闪灯光,只觉得站立不稳,一步退到台阶外,雪飘落在她的脸上,凉意刺骨。
所有人的话筒都对着她,无数的问题抛向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到聚在她面前的无数闪光灯和密密麻麻的话筒,她不禁后退了两步。
她无力地张张嘴,才发现自己叫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面对被人群淹灭的那个冷漠的背影,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写意。”
那道背影突然怔了怔,然后转过身来。隔着拥挤的人群,一眼望过去,他的眼神很平静,像少年时那样不起波澜不染尘埃。
然后黎写意拨开那帮记者,几步走到江静歌面前,长手一拉就把她拉过去,对着那群记者只说了一个字:“滚。”
记者们被这个“滚”字弄傻了。
黎写意一直拉着江静歌的手,另一只手捂着伤口,脸色苍白,走路有些不稳,但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他一路拉着她进了医院大门,马上就有人堵住了门外的记者。
几个神情紧张的医生等在那里,应该是沈童在车上打电话安排好的,所以一看见黎写意他们就立马就走了过来。
黎写意乖乖地躺上推床,手捂着伤口,闭着眼睛,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一直到江静歌轻轻地挣扎了一下:“黎写意,你的伤口要处理……”
黎写意的手动了动,然后才松开。她从那温暖的手心抽出手来,那股温暖的气息似乎一直留在了自己的手里。
在被推进急救室之前,黎写意抬眼看了看傻站在一旁的她,目光淡淡的,语气却很强硬:“江静歌,不许逃。”
处理伤口不算很麻烦,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他进急救室有半个小时了。
江静歌全身发凉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她讨厌医院,讨厌医院永恒不变的白色,以及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这种种都令她作呕。
可是黎写意说了,不准走,所以她就坐在这里等。
宝洛端来一杯开水,放到江静歌手里:“江静歌,喝了它。”
江静歌手一抖,满杯开水就洒了出来,烫得手心一疼。
宝洛生气归生气,但赶紧拿了手绢替她擦干净:“江静歌,我哥哥不会有事的。”
“他流了很多血……”江静歌看着自己被烫得通红的手心,在不久前,被黎写意握过的这只手,似乎还余留着他特有的温度和血迹。
是的,黎写意流了很多血,一直到他被送进抢救室之前还在流。
宝洛皱皱眉,边帮她擦手上的水渍,边淡淡地说:“当年我哥在美国被人暗算砍了几刀都没事,那次流的血比这次多得多。
我哥命硬,这是算命先生说的。”
江静歌全身一寒,砍了几刀?!
这时,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她面前,江静歌缓缓地抬起头,是一张冷漠的男人的脸,是刚刚送黎写意来医院的那个男人,此刻他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是谁?”沈童干脆利落地问道。突然看清这张脸,才恍然间记起来了。
他曾在江氏的资料里,看到过她的照片。
江静歌张了张口,到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江静歌知道,他问的不是名字,而是她的来历。
“我从来没有见他像今天这样失态过,更没有人敢对他下这种手。”沈童语气变得锐利,“如果你只是因为想铲除你哥哥的生意对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刚才在大厅,他只是注意到这个女人情绪不对劲儿,但是刚要迈进电梯时,身边的黎写意看着她惊慌失措地跑下楼梯,竟然追了过去。事情太突然了,等他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这个女人伸手朝黎写意一推。
江静歌浑身一颤,慌忙站起来说:“不关我哥哥的事,不关我哥哥的事。”
宝洛插话道:“沈先生,她不是故意的。”
“宝洛,一条命,她担得起吗?”沈童看了一眼宝洛,他倒是很少看到这个孩子为别人不顾一切挺身而出的样子。
可是江静歌浑身却颤抖不止。
一条命?又是一条命。
沈童还要说什么,急救室的门已经打开了,年老的主治医生取下口罩,看样子是认识沈童,他径直走到沈童面前,脸色难看,口带责备地说:“怎么回事?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他再受伤吗?”
“是我的错。”沈童低下头,看来他对这个医生很敬畏。
江静歌想问什么,却被沈童冷冷的一瞥给逼了回去。
医生没再多说,只道:“他现在需要休息,你们今晚都给我回去,我安排人照顾他。”
身后的黎写意被推出来,推床上的他闭着眼睛,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脸上的血迹也都清理干净了,连衣服都换了。
江静歌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推床从她面前过去。
沈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江小姐,在写意醒来确保没有危险后你才能走。”
江静歌慌张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失去神采,但她仍然机械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明白,这么一个大人物现在生命受到威胁,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宝洛见状,上前一步:“写意哥哥不是脱离危险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她留下来?”
沈童说:“你放心,等你哥哥醒来后,我就让她走。我会安排让她休息的。外面记者那么多,我可不希望明天一早在报纸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样的话再明显不过了。
江静歌张张嘴想说什么,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静歌?”
麻豆突然出现在走廊转角处。
沈童皱皱眉,居然有记者跑进医院。
江静歌低着头,拉了拉衣袖想把手上的血迹挡起来。
麻豆眼尖,眼神暗了暗,像是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站直身子:“沈先生。”
沈童露出客气的笑容:“杜记者,真巧。”
他认得这个女记者,只是没有想过,摄影师会是黎写意的旧人。
“不巧,我是特意混进医院来接静歌回家的。”麻豆说完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关掉,然后看向江静歌,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江静歌缓缓地摇摇头。
麻豆这才抬头朝沈童客气地说:“如果沈先生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走了。”
沈童微微地皱了皱眉,长手一拦:“现在外面太多记者了,江小姐现在不大适合出去。”
麻豆笑了一下:“有我带她出去,沈先生你大可放心。”
沈童似乎在斟酌,半晌才点头:“那好!我不希望在明天的报纸上见到不实的报道。”
麻豆好笑地看着沈童:“我的职业素养沈先生可以放心。”
沈童没再说什么,转身对宝洛说:“宝洛,我们先去看你哥哥。”
宝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江静歌后,跟着沈童走了。
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麻豆才抚着胸口平复气息:“这沈童的气场还是这么大。”说罢看了一眼江静歌:“你啊,就算人家非礼你,你也别推人家下楼啊,要是人家是个男版林妹妹,把人给推没了,看你一张嘴上哪儿说去。”
江静歌看了一眼麻豆,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麻豆只当她是吓到了,拍着她的手,像哄小孩子似的说:
“别怕别怕……那个沈童不敢把你怎样的,再说了,我见过那个大老板,长得高高大大的,哪能这么容易摔死……再说你也是正当防卫,下次我给你买一个防狼器……”
江静歌无语地看了麻豆半晌,才掏出脖子上的戒指:“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戴着它吗?”
麻豆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定有你的理由。”
江静歌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手心的戒指:“它是信物,也是纪念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不管它代表着怎样沉重的过去,它都是一个重要的人送给我的最重要的信物。”
麻豆无言,只是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
江静歌突然一笑:“我们回去吧。”
两人是从医院后门出去的,麻豆的车子就停在那里。江静歌上车系好安全带后,不放心地问:“你今天没拿到新闻,怎么交差?”
麻豆满不在乎地道:“管他呢!这也算不得好新闻。”
江静歌感激地朝麻豆笑了笑,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她最好的朋友总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这场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屋顶都变成浅白色了,很多人没有打伞地走在街上,感受着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江静歌望着窗外的雪花,在寂静的夜里,缓缓地飘落。
她知道,在她所有的记忆里,始终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在她最害怕的时候,给过她一丝温暖,那样的温暖抵过千万恐慌。
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掉的存在。
而记忆就像一颗毒瘤,缔结在她的心脏上,只要一想,就疼,疼到她能够把整整二十三年的记忆,细细地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