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尘埃(5)

作者:卡卡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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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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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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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430字

拥有


吃过晚饭后,江静歌上楼去收拾房间,共有三个房间,等她收拾好了,才发现少了一床被子,就去客厅问杜显扬。


杜显扬正在和黎写意下棋,听说问被子,便头也不抬地说:


“有好些东西都搬到江家锁起来了。”


她想了想:“那,那算了。”说罢转身就要回去。


黎写意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我陪你去吧。”说罢便放下棋子,“杜叔叔,我回来再和您继续下完这盘棋。”


杜显扬点点头,站起来找了个手电筒,递给黎写意:“那里有些灯坏了,用这个。”


黎写意点点头。


江家离杜家原本不太远,两人却全副武装,特别是江静歌,将自己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黎写意觉得好笑,便说:“有这么冷吗?”


江静歌为了照顾黎写意,便挽着黎写意的手,加上手电的光,走得也没有那么困难。


“你不觉得晚上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吗?我觉得快要下雪了。”


黎写意点点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


“我根本不想去江宅。”江静歌看了一眼黎写意,“你是存心的?”


黎写意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是你说要面对过去的。”


江静歌被噎得没话说,只得乖乖地走。


没过十分钟,两个人就到了江宅,江静歌摸出钥匙,黎写意拿着手电筒替她照明。


这扇门已经有十年没有打开了。一打开,里面熟悉的气味便扑鼻而来,陈旧的岁月透过手电筒微弱的光,全数鲜活起来。


江静歌几乎听见了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她僵在外面,就是没办法移动。


是黎写意回头拉住她的手,她才踉踉跄跄地跟了进去。


院子很大,江静歌粗略地扫了一眼院子,没有杂草丛生,没有她所想象的杂乱和不堪。


院子里很干净,没有一片落叶,树下的石桌,就像时光从来没有流走一样,静静地在那里待了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


两个人穿过院子,打开大厅门,她记得灯在哪里,所以轻易就找到了开关,顿时明亮如白昼。


厅里也如她所想象的那样干净。


杜显扬每两天就会过来打扫一次,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厅中的咖啡色沙发依然如昨,厅里的书柜、盆栽,甚至连照片的摆放位置,都没有任何改变。


她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好似看见了五岁的自己,被江容至举到半空玩坐飞机。那时候的江容至笑得很快乐。她也是。


那时候她不懂得什么是伤害。


黎写意走过来,站到她身后:“怎么了?被子在哪里,我们去拿吧。”


“在二楼。”江静歌低着声音,“但我不想去。”


黎写意不强迫她:“那我去,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便朝楼梯走去,却被江静歌拉住衣角。黎写意转过头,江静歌依然低着头,说:“还是我去,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黎写意笑了一下:“好。”


他了解她,知道她此刻打定了主意要一个人上去,有许多事情,她都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她所有的灰暗都埋藏在这栋房子里,如果她不亲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就永远不可能站在阳光下。


正因为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松开她的手,看着她一步一步朝楼梯走去。


楼梯是木制的,年月已久,踩上去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时光倒流的声音。


江静歌手心都出了汗,几度回头看楼下客厅里的黎写意,他始终看着她,嘴角含着笑意。


她回过头,笑了一下,抬步走了上去。


如果楼梯间保留的只是她满脸是血地被江容至抱着跑下来的记忆,那么整个二楼,就是她全部的过去所在。


她一扇扇地推开门。她在这里读书、写字,她在这里唱戏,她坐在窗户边看江静笙折了许多纸飞机。


而她,也曾在这里,用刀割破了自己的脸,用自己的方式摆脱不想要的童年。


她将手伸向开关,摁了几次灯都没亮。窗户打开着,冷冷的风灌进来,外面夜色苍茫,远处万家灯火的光,微弱地照亮了这个房间。


她怔怔地立在房间中央,这里已经变成了一间最普通的房间。


没有那面大镜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堵新做的白墙。


没有戏服,没有道具,这里面摆满了书柜,上面堆满了书。


她双腿突然一软,在房间里跪下来,捂着脸哭起来。


杜显扬说过,我会让自己的方式让你们走出过去。


这十年,他一直在做,他把带给她最痛苦回忆的地方彻底抹去。他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却用最宽大的胸怀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爱护他们。


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黎写意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静歌。”他伸手去摁开关,摁了几次灯都没有亮。


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江静歌的哭泣声。


他尝试摸索着走向她,在手触到她头发的时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他修长温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他在她面前蹲下来,在这样的黑暗里,借着万家灯火,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像。


“我真的很害怕……”她哭得断断续续的,从遇到他开始,她哭的次数比她一生都多,她死死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我真的很害怕。我总是梦见我父亲,梦见他不肯原谅我……我真的害怕……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我根本不想忘记啊,那是我的父亲唯一留给我的回忆。为什么他留给我的回忆,就只是这些……为什么就只有这些,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写意,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个房间里再也没有我和我的父亲了……”


黎写意的心里像是击起千层浪一样,那层层巨浪撞得他心口发疼。他双手揽住她,她全身都在发抖,她紧紧地抱着他:“我们总在说以自己的方式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可是我们也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毁了自己的幸福啊……写意,真的过去了,他消失了。我用了十年时间来相信,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黎写意抱紧她:“静歌,没事了。其实早就没事了。”


江静歌抬起头,一双泪眼泛着晶莹的光亮,她沙哑着声音问:


“那你告诉我,你不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黎写意愣了一下,半晌才用很低的声音说:“不会,我不会。”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安宁过。


窗外的光,静静地透进来,像绽开的,缓慢流逝的时光。


江静歌一觉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十点了。她爬起来推开窗子,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窗外一片雪白。


西塘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空不断地飘落下来,轻盈地落进小巷口、屋顶,以及行人的肩头。有小孩子在兴奋地玩雪球,远处摄影爱好者背着相机对着西塘雪景一阵狂拍。


小小的西塘在一夜之间被裹在大雪里,显得分外宁静。


对于属于江南的西塘来说,能下雪也许并不算稀奇事,但像这样的大雪,的确是非常稀奇的。


也许是后半夜下的雪,所以她不知道。前半夜的时候,她就和黎写意回了杜宅。那时候只觉得异常冷,没想到,是一场大雪来临的预兆。


她鞋子都没穿就跳下地板,抓起手机打电话,接通电话后,她说话都不利索了:“黎写意……黎写意,你看窗外……下雪了,你看啊,下雪了……下很大的雪啊……”


黎写意显然已经起来了,声音很平静,他在那边轻轻地说:


“我知道。”


电话那边很安静,似乎能听见雪落在他肩头的轻微声响。


“你在哪里?”她问道。


“我在外面,和杜叔叔在一起。”顿了又顿,他又说,“你想吃什么早餐?我给你带回去。”


她这边已经开始穿鞋换衣什么的,忙里抽空说:“我马上就过去,你们在哪里?还是在粥铺那里吗?”


黎写意在那边嗯了一声,她就挂断了电话。


黎写意看到江静歌朝这边跑过来的时候,皱皱眉,她只穿了一件棉袄,帽子什么的都没有戴,跑过来冻得直跺脚,但脸上闪着兴奋的光:“下雪了,居然是大雪。”


杜显扬把豆浆拿过去:“暖暖手,会冻伤的。”


江静歌捧着豆浆,喝了一口,兴奋地对黎写意说:“我们下午去拍照吧!”


黎写意看了一眼杜显扬,才说:“下午我和杜叔叔要去见几个人,恐怕不能陪你去。”


“那我也去。”


杜显扬说:“我们谈点事情,你恐怕会觉得很无聊。我会让写意早点回来,然后陪你去。要说雪景,不如拍拍西塘的夕阳雪景。”


她撇嘴,指指外面正飘落的大雪:“没有太阳,哪来的夕阳?”


“会有的。”杜显扬呵呵一笑,“今天就乖乖地在家里待着吧。”


她虽然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


黎写意看她一脸不乐意,说:“我三点前就赶回来。”


江静歌乐了:“好,那我等你到三点钟。”


黎写意笑了笑:“好。”


下午杜显扬和黎写意就出门了,因为下太大的雪,没有办法开车,所以两个人直接走路过去。


江静歌一个人在家里待得无聊,背着单反相机就出门了。


到处都有摄影爱好者立着相机拍雪景。她站在小桥上调整好光圈拍了一张远景。


远方的几座小桥都被白色覆盖,旁边的屋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水边客栈的红色灯笼上也都盖了一层白雪。


红的灯笼,白的雪,偶尔小露的青色屋檐。因为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张贴红色的对联。


这是一场宁静的瑞雪。


等拍了几张好照片后,江静歌便选了家小酒吧喝点东西。西塘酒吧很多,但真正有特色的少,这一家酒吧相对比较安静,店主也年轻,不是西塘人。


酒吧里只有几个人,零零星星地坐着。


她翻看自己拍的照片,又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热咖啡才起身出去,她站在酒吧门口戴帽子,却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


“写意,我希望你尽快回x市。我过两天会安排车把你接回去。”


“好。”


她转过头看见杜显扬和黎写意,以及另外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


黎写意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但还是走过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静歌没有说话,倒是看向他身后的那个男人。


高瘦男人突然笑道:“这不是静歌吗?”


她有些茫然。


杜显扬在旁边提醒道:“这是徐丰毅徐叔叔,当年你的医生。”


江静歌的记忆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她乖乖地喊了声:“徐叔叔。”


徐丰毅笑道:“这么多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她笑笑,瞄了一眼身边的黎写意,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徐丰毅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杜显扬让黎写意陪陪江静歌,便回了杜家。


两个人走在河边,有好几个经过的姑娘都回头多看了黎写意几眼,她也看了他几眼。


他笑道:“怎么了?”


她赶紧摇摇头,黎写意看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江静歌,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知道。”她吸了一口气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你要回市。”


“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公司那边有很多事等我处理……”


江静歌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也回去。”


“不行。”黎写意微微皱眉,“现在回去很危险,本来很多路都被封了,你好好儿地待在西塘,等大雪一停,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就过来找你。”


江静歌不说话,直直地盯着黎写意。


黎写意站定,想了一下,眸子里闪烁着温润的光芒,他柔声说:“我不管沈童找你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想法,你就应该只听我一个人的声音。”


“那你母亲……”


黎写意的目光有些微暗,良久,他才缓缓地说:“我承认,我现在依然没有办法对着你放下我母亲的死。但是这种事情多可笑,因为根本和你没有关系。”


“我给你时间。”江静歌突然笑了,很释然,“我等你春天的时候来接我。”


黎写意伸手摸摸她的头:“谢谢你。”


她突然有些不习惯他对她这样客气。


许多年后,江静歌想,如果每一次分离,都是生离死别,都是加深伤害的前奏,那么,那一天,她也许会死死地拖住他的手,一步也不会让他离开。


西塘是带给他们伤害的地方,却也是给他们最后安宁的地方。


只要他们踏出西塘,他们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