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了，那两条蛇也越来越清晰，蓝底红纹、三角脑袋，眼睛不大却散发着让人恐惧的光。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想到这儿，我把铁锹抡圆了照着一条蛇的三角脑袋便抡过去。那对狗男女蛇似乎也知道这句俗语，在我抡起铁锹的一瞬间，他们竟真如陈林说那样从树上腾空而起，朝我和陈林猛扑过来。

147第八章　最可爱的人陈林闪身远远跳出去，那两条蛇也被我用铁锹拍出去很远。陈林长长出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忽听欧文明在那边大叫起来：“刺猬啊！咬我屁股了！”听到欧文明的嚎叫，我和陈林也顾不得这边，连忙朝欧文明跑去。

欧文明正提着裤子向我们这边猛跑，我和陈林走近一看，咬欧文明屁股的还真是只刺猬，但准确说不是咬而是扎。

“一只刺猬至于把你吓成这样，你不是蛇的克星吗？蛇都不怕还怕刺猬？”我刺激欧文明道，陈林伸手把刺猬弄下来，远远扔出去，他也知道刺猬是有益的，否则我们肯定会烧着吃了。

欧文明眼睛里突然露出一丝凶光，而且还朝我猛扑过来。我心说他姥姥的，以前他也没这么大脾气，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刺猬有毒，扎得他发疯了？

却见欧文明一把分开我和陈林，直朝我们身后扑去，等我和陈林反应过来时，欧文明的手里已经分别攥了一条蛇。

我心中一惊，这蛇的战斗力还挺强，一锹打过去竟没受伤，反而在我们背后搞偷袭。

“啥世道啊，连拉屎都这么惊心动魄的！”在返回帐篷的路上我说。欧文明只是窃窃地笑。

“妈买皮哟，”陈林骂道，“有屁就放，你笑个蛋啊？”

“我又一次救了你们的命！以后你们谁要敢再刺激我，话出口前舌头最好转三圈，想想今天发生过的事！”欧文明理直气壮地说。

我和陈林刚想接过话头，欧文明却头也不回地一溜小跑冲上大堤，坐在帐篷门口的子堤上悠然看着浩渺的长江水。我和陈林也过去坐下，陈林说：“要不这样吧，就算你们救了我和马斌的命，作为报答，我同意将来在你儿子或者女儿出世后，认我当干爹，怎么样？”

“我呸！认你们这样的干爹，将来我的儿子不变成古惑仔，女儿全变成小太妹？你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欧文明气得站起来。

“我们现在不是人物，你就敢肯定将来成不了大人物吗？不是我和陈林说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胸太狭隘！”我说道，“朱元璋小时候还当过和尚和乞丐呢，他能想到自己将来能做皇帝？”

“我狭隘？你大度行了吧？我求你了，咱还是说点实际的，比如说等回去之后你们连续轮流请我吃一个月的饭，这比认什么干儿子、女儿都强！”欧文明道，“再说从哪个方位角度看，你们两个也没有当国家主席的命！干亲戚的事还是缓缓再说吧。”

嘟嘟嘟……

我们三个正在扯着皮时，起床哨又响了。“别吵了，还是回去先整理内务吧。”我说道，在部队称打扫室内卫生、整理被子等事为整理内务。

回到帐篷里，陈林撩开被子便蹦起一米多高，大叫道：“蛇！”

在陈林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下面安静地盘着一条蛇，大家闻声赶来，欧文明伸手把蛇一抓：“这是条菜蛇，在南方这种毒蛇林立的地方，还能找到一条没毒的蛇，真不容易！”听欧文明这样说，大家才慢慢散去。

他姥姥的，这是来抗洪还是抗蛇？对于我和陈林这种见蛇如见鬼的人来说，真是要了命了。晚餐时郭仪把那条菜蛇奉献给连部，成了蚯蚓和豆腐皮的口中餐。在此之前，欧文明取出粘不拉几的蛇胆，举到我和陈林面前：“看在我们兄弟一场，送给你们吃吧，这玩意可是好东西哟。”

我和陈林捏着鼻子直摇手，大声道：“谢谢、谢谢老弟，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说实话，我极度怀疑欧文明这个举动的诚意，因为他明明知道我和陈林都怕蛇，哪还敢吃蛇胆？在我和陈林刚说完“你自己留着吃吧”时，欧文明毫不犹豫地连眼都没眨，就把那粘不拉几的蛇胆迅速吞了下去，而且在吞的过程中眼睛一直瞄着我和陈林窃笑，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嘴脸。

当天夜里，我在梦***现了怒捶欧文明的片断，相信陈林也一样，梦是从下半夜开始做的，因为在军用帐篷里上半夜休想睡着，别的不说，热就能把你热死。

就在欧文明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时，一阵紧急的哨声把我们从梦中唤醒，他姥姥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心里骂道。

骂归骂，十分钟后全连已经按照规定着装集合完毕，如果是在拍电视，肯定会有一个当官的来到队列前进行一番动员，说得铿锵有力、催人奋进，最好是热泪盈眶地说点民族危亡之类的话。其实那都是在扯淡，真实情况是刚刚集合完毕，蚯蚓便下达开进命令，命令很简单：“跟我走！”

跟我走是顺口说的，实际行动就是跑，于是我们便跟着蚯蚓一路狂奔。别问为什么，也别问发生了什么事，当兵的哪来那么多臭毛病？服从命令听指挥就是了。

于是前天的热身活动又重复了一次，上次手上的水泡还没结痂，这次便又脱了一层，肩膀上的划伤还没愈合，便又伤上加伤。在这种情况下再出上一身大汗，在汗水浸泡下，那伤口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真的很疼，用任何文字都不足以说明的那种疼，疼得令你发狂。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次时间非常短，忙完之后，我们所有人竟都还能站住，没像上次那样累趴窝，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我们来来往往运送沙袋的过程中，我们身边自始至终都有一些当地的孩子。他们小心翼翼地站在被我们临时踩出的小路旁，手里举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杯子，杯中盛满水，当你扛着沙袋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们会用怯生生的声音说：“叔叔，喝水！叔叔喝水！”

此情此景，你就算累得像三孙子似的，非但不能倒下，而且还得装模作样地说：“叔叔不累，你们自己喝吧！”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很伟大，伟大得就跟书上说的那些英雄似的。

我和陈林还好点，欧文明显然有着一颗更为敏感的心，竟然边扛着沙袋边流起泪来，这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抗洪时。

吃饭时，我们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虽然仍然是包子，但我们大家都在细嚼慢咽。“妈买皮哟，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包子！”陈林边吃边说。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让你吃一堆屎，你也会说，这是你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坨屎，你信吗？”我讥讽道。

“待会儿哥们再去草丛里抓几条蛇回来，中午给你们做碗蛇肉粥，保准美死你们。”欧文明说，“唉，如果现在有一碗蛇肉粥该多好啊！”

我不再理会欧文明和陈林，顺手拿起两个包子，递给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眼巴巴看着我们的一个小男孩：“你也饿了吧？这个拿去吃。”

那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眼睛死死盯着我递给他的包子，却并不伸手接：

“爸爸说，解放军叔叔是来救我们的，我们不能要解放军叔叔的东西。”

这句话显然感动了欧文明，于是他放下手里的汤碗，也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小男孩：“你爸爸是不是个大个子，说话声音很大，长得跟我一样黑？”

“是啊，叔叔，你怎么知道？”小男孩眼睛里充满惊奇。

“看见没有？”欧文明指了指我们三个，“我们跟你爸爸是好朋友，别人的东西你不能吃，我们三个的东西你是可以吃的。”

“真的？”小孩就是好哄，而且显然他也很饿了，边说边高兴地接过包子大口吃起来。

“你爸爸呢？”陈林问道。

“村里的大人都去巡堤了，家里只剩下奶奶和我。”小男孩说道。他还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木头，木是木头的木，头是木头的头。

木头吃完包子以后便一颠一颠地朝附近搭建的一个临时饮水站跑过去，他在这里工作，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举着盛满水的杯子，向所有穿迷彩服的过往者说：“叔叔，喝水。”

叔叔，喝水！

这四个字将被我记住，直到死。

抗洪到第三十天，我们已经执行了大大小小二十多次任务，其中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和管涌作斗争。所谓管涌是指从大堤里的一个地方往大堤外冒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用在这里绝对恰如其分。

一旦大堤得了管涌这种病，只有一种治疗方法，那就是在出现管涌的地方用沙袋围起一个圆圈，然后在里面注水，使大堤内外压力趋于平衡。

如果你还不明白，我就告诉你，这玩意和秦始皇砌长城差不多，管涌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无论出现在哪里，我们都得扛着沙袋去围圈。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此时你如果把我们连队抗洪前后的照片拿出来对比一下，就会发现现在的我们基本上已经脱离人形，单就外形来看，大部分趋近于阎王爷手下的小鬼，尖嘴猴腮、鸠形鹄面，黑瘦黑瘦，头发溜长，双眼暗淡而无光泽，怎么看都像《生化危机》里的僵尸。

当然这只是大部分，我和陈林就是大部分，欧文明再次中招，被归为少部分，因为他现在是严重的烂裆分子，属于少数派。他大腿根两侧的皮肤发生了严重溃烂，在这种情况下，烂裆的同志走起路来不能有任何碰触，否则便疼得要死。

所以你远远看去，那些走起路来跟螃蟹一样，把腿叉得很宽的同志即为烂裆者。当然，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和陈林身上长满了痱子，于是我和陈林称欧文明为欧螃蟹，他则毫不客气地称我们为两只蟾蜍。

无论螃蟹还是蟾蜍名声都不怎么好，不是有句话吗，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蟾蜍就更不用说了，五毒之一。当我们已经习惯高强度的扛沙袋工作之后，一天晚上我们再次坐在帐篷外的沙袋上，大发感慨。

“要在以前打死我也不信，我还能干这么重的活，而且竟然没被累死，人的潜能真是让人吃惊。”我说道。

“可不是咋的，有好几次我都想跳进长江里不出来了，锤子的，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是人干的活吗？十几个小时不带停的，还一次背三个沙袋？如果没有一个坚挺的信念在支撑着我，我也早当逃兵了。”欧文明说。

“什么信念？”我问道。

“什么信念？”欧文明观察了一下敌情，神秘地说，“告诉你们能保密吗？”

“当然能！”我和陈林同时回答。

欧文明一个劲地笑：“这种烂笑话都多少年了，还玩？支持我的信念就是：我是你们俩的救命恩人，你们还没报恩呢，我怎么能死？每当我支持不下去时，我就看看你们俩，暗暗告诉自己，这两个熊人回去之后还得好好感谢我呢，这样，我心里就豁然开朗了。”

“你们看，”陈林指了指长江对岸说，“对面就是武汉，那里的人现在还在吃香喝辣，同样是人，差别咋这么大？”

“别那么狭隘了，人家也在抗洪呢。”我说道。

一阵沉默。

“妈买皮哟，”陈林忽然说道，“坐在长江边上还这么热，这狗日的老天爷！要不咱们下水去试试？”“拉倒吧！”欧文明连忙摇头，“现在是抗洪期间，执行的可是战场命令，蚯蚓早说过不能下水，如果你此时违抗军令，就得‘斯拉斯拉地干活’！”欧文明说着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陈林把眼光投向我，我和陈林都是满身痱子，如果你生过痱子就会理解，在炎热的环境中当事人是什么感觉，那真是如芒刺在背，刺痒得不行。此时如果能浸在凉水里泡上一泡，那感觉言语是无法表达的。

想到这里，我说：“我看可以试试，反正咱们就在边上，也不往里面去。”

“欧文明你要是不敢，我先来！”陈林听我这么一说，便对欧文明说道。

“来就来，谁不敢啊，你们都不在乎，我还怕个鸟？按照惯例，我先来。”欧文明边说边脱掉衣服，也许凉丝丝的江水对烂裆也有缓解作用吧。

扑通！他一个猛子扎进江水里，再也没出来。

我看着江面说：“不会被水鬼牵走了吧？”我还没说完，陈林转身撒腿就往帐篷里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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