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从此绝交(1)

作者:王少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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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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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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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352字

嵇康向秀等人在太学中漫步赏春之时,山涛正在军营中忙忙碌碌。


山涛如今兼任武职,协同钟会管理军务,每天奔波于军营与衙门,弄得是风风火火,兴头十足。


忽一日,山涛巡营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各营士兵中,以农、商与蛮夷出生的居多,而士人与贵族子弟极少。这是为何?马上带随从去校尉府见尹大目,询问此事。


这尹大目原是曹爽手下的一员大将,曹爽被杀,尹大目也就效命于司马氏了。人称“铁校尉”,军中的事情多半知晓。


其时扬州刺史文钦也在座,三人相见甚欢。寒喧毕,山涛问:“将军可知为何我军之中,多是农、商与蛮夷出身者?”


尹大目一笑,似有讥讽之意:“山太傅乃大贤也,为何此事竟有不知?”那文钦也跟着笑。


山涛心中有气,脸上却依然谦逊不改:“原闻其详。”


尹大目乃如数家珍,缓缓道:“我朝自武皇帝以来,极重武功,上至太子,下至庶人,国家一声令下,无不从军。后文帝继位,好文章之道,特令士人及诸文职官员,可以免征兵役。至于把蛮夷之师并入我军,乃是汉朝以来国家的重要措施,既可以增强兵力,又可以安抚夷狄,可谓一举两得也。”


文钦插话道:“夷狄之兵多野蛮善战,特别是与南方二国作战时,屡有奇效。”


山涛点头称是,又问:“那为何贵族子弟也可以不入军营服役?”


尹大目大笑道:“并无此项规定,刚好相反,国家每年征兵之时,都特别鼓励贵族子弟从军,问题在于:本朝自明帝以来,王公贵族多半骄奢淫逸,其子弟也尽以浮华相尚,日夜游晏,谁还想当兵吃苦?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惯例,从军的越来越少……”


山涛听到这儿,立刻“忠义愤发”:“原来如此!此俗不除,国将不国!当前正值用兵之际,兵源宜大大扩充。待我人禀晋王与天子,下令招兵,凡贵族子弟与士人皆应应征,凡有违者,重罚其家!”


尹大目就知道他要搞点明堂出来才肯善罢甘休,当下笑道:“山大人若如此,自然是朝廷之福;只不知山大人何日上禀天子——不,晋王?”


山涛毅然道:“下官今夜就草拟奏表,明日上禀晋王。我辈既食君之禄,当尽忠办事,不负朝廷重托。”


尹大目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你山胖子山头猪山头狗到我这儿莫非是来训话的不成?老子执掌军务时,你山涛还在山上砍柴呢!当下不语。


文钦陪笑道:“那是那是,山大人忠心耿耿,怪不得晋王如此器重,在下佩服佩服。”


山涛岂不知这文钦话中有话,骂他是司马昭的走狗?但这又有什么!大丈夫行事,何惧天下人讥讽笑骂?我行我素,才是真本事。于是告别二人回府。他决定先不将此事告诉钟会与其他人,以免功劳被别人夺去,就让本大人来独显本事、尽占风流吧!


熬了一夜,反复吟哦推敲,一篇举世名文做成了。山涛把这篇奏表念了又念,心中大喜,一个人在灯下哈哈地笑起来。韩氏被他吵醒,皱眉道:“喂喂,老头子,半夜三更的你鬼笑什么?”


山涛得意之极,对妻子道:“现在不是半夜三更,而是凌晨了。哈哈,我这篇奏表写得真是绝妙,大概诸葛孔明当年的前后出师表也不过如此吧?”


韩氏见他又吹牛,心里恼火,不理他。


天色微明,山涛峨冠博带,打扮一番,施施然乘车上朝去了。


路上车夫见他熬了一夜还这么有精神,不胜佩服:“昨晚小人夜起给马添料,见大人堂上的灯光还亮着。大人为国效忠,真是周公再世啊。”


山涛一笑,心想你辈下人,岂知本大人的抱负!


上得朝来,山涛第一个奏事。


奏表自然是司马昭看了曹芳才看,当下司马昭览表甚喜,逼问曹芳:“山太傅此举,甚有益于国,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曹芳没主意,觉得山涛的这项建议似乎太麻烦了,也没多想,


随口就道:“此事可留后再议……”


谁知话还没说完,那边厢司马师已越众而出,大声抗言道:“且慢!我朝一向办事效率低下,正因为拖沓成风。如今山太傅所奏之事,分明大大地不错,皇上不可再延误,请就此批准!”


曹芳被司马师一番狠狠的责备,脸色苍白,在群臣面前大感无光,本想反抗一番,但终于没敢较真,想了想,垂头黯然道:“太师言之有理,准山太傅所奏。明日即开始招兵,贵族子弟与士人,均不可逃役……”


群臣当下议论纷纷,因为事涉每个人的切身利益——除了那些喜欢借战争以捞取政治资本的人外,谁愿意把自己的子弟送去当兵?


有大臣道:“微臣以为,此令宜缓。去年冬天已经下令招兵,共招得十万军马;如今又招兵,恐怕百姓有所不从。”


“他们敢!”山涛再次摆出一副忠臣嘴脸道:“国家有令,谁敢不从?此事皇卜既已通过,微臣不才,愿就手办理此事负责再招兵十万备用。”


司马昭拈须微笑道:“有劳山太傅了。”


山涛受宠若惊:“这是微臣应该做的,还请晋王放心。”


司马昭自然放心,与司马师兄弟二人相视而笑。那边钟会邓艾等人也不得不佩服这山涛脑瓜精明,越搞越带劲,确实有办事之才。


山涛走马上任,立刻全力以赴,为了标榜自己的大公无私,特令儿子山简第一个去当兵。不料山简最讨厌当兵的,说什么也不去。


山涛大怒:“你敢不去,从今以后本大人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山简见父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好屈从。山涛这才欢喜,亲自送儿子去军营,做了一个普通士兵。


这样一来效果当然好。两个月紧急征兵,共征得由各阶层混合组成的青壮兵丁十三万人,司马昭锦袍阅兵,大感安慰。


到此为止,魏国的士兵人数已达一百七十万之众,远远超过了南方二国与北漠五国的兵力。


山涛因办事有功,连升两级,官拜一品,总揽朝廷军政,成了一员重臣,排名仅在司马昭、司马师、钟会、邓艾、贾允、王肃、蒋济等人之下,权重一时。


山涛得意之极,忘乎所以,竟又上奏朝廷,举荐嵇康为官,接替他原来的位置。在奏章中称,嵇康本有志于社稷,因为原来曹爽在位时屡受排挤,故隐迹山林,实在是不得已。微臣与嵇康交好多年,知其抱负匪浅,故此推荐,望晋王与皇上恩准。


司马昭不知这山涛又在搞什么名堂,和司马师商量了一阵,决定此事先搁下再说。嵇康什么人,让他掌了实权,那环了得?


钟会知道了自然是抵死反对,山涛少不得又给他做工作:“大家都为晋王效命,钟将军不必以私人恩怨为念。”谁知钟会不吃他这一套冷笑着离去了。


山涛没法,去拉邓艾。邓艾倒是没意见,但提出疑问道:“这嵇康不是一向不喜欢晋王吗?如果让他任职,怎样能保证他忠贞不二?”


山涛于是乎大打包票,说有山某人在此,嵇康虽然以前对晋王有看法,还不都得以国事为重,效命晋王?请邓将军千万放心,我与嵇康,非一般关系也。


邓艾半信半疑,应酬了一会儿,也笑着离去了。


山涛又去找阮籍,没见着人,只好回家。路上想:如今我促成了此事,应该对刘伶之死与竹林被焚有所补偿了吧?哼,嵇康嵇康,你一向看不起我,如今还不是靠我飞黄腾达?大家都是明白人,劝你以后少在本大人面前假清高,有官不做枉为人,希望你能领会本大人的苦心与好意,从此以后,大家一同效忠于晋王,前途无量,岂不美乎!


再说曹芳接了山涛的表~看,大喜望外:有嵇康在身边,局势自然会大大不同。且不管这山涛用意如何,若此事能成,我可就有了主心骨。想到前两次嵇康对他的援助,再加上两人之间微妙的郎舅关系,曹芳不再迟疑,马上通过了山涛的建议,授令嵇康,立即任以实职。


山涛见如今事事顺心,好不得意,马上去嵇康处贺喜。


嵇康正在庭中与柔桑公主作云霓之舞,忽见山涛兀然闯入,心中不喜,拉着柔桑缓缓坐下,微靠椅背,淡然道:“巨源何事?”


山涛不答,笑道:“适才我远远望见叔夜与公主共舞于庭中,觉如龙凤飞翔……”


柔桑公主嫣然一笑,却见嵇康不知为何,脸色愈见凝重了。


山涛又道:“叔夜若有暇,可至愚兄处一宿。我有一歌女,善作巴渝舞……”


嵇康见山涛此语似有猥亵之恿,心中大为恼怒:


“桑儿可回房休息,我们有话要说。”


山涛没听出嵇康的话中之意,还故作亲热状,高唱了一句:“恭送公主——”


柔桑浑然不觉二人之间的细微变化,轻笑着在嵇康额头上吻了一下:“康郎,我冲澡去了。”


“好,”嵇康也笑了,转眼又见山涛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坐了下来,大恼此人惯杀风景。


柔桑公主长裙冉冉滑动,轻旋着身子离去了。


嵇康见山涛望着柔桑的背影一片贪婪之色,大悔与此人相识。


“何事?”


“无事。”


山涛自笑道:“老夫久欲前来,惜乎公务甚忙,今日抽空至此,叔夜欲饮乎?”


嵇康听山涛说话满口官腔偏又故作高雅,大倒胃口,淡然道:


“我不想喝酒。”


“为何?”


“人在恶心时是不想喝酒的。”


“恶心总比伤心好。”山涛大笑。


嵇康凛然:“我无心可伤。”


“哦?”


嵇康本想将此人马上逐走,又顾及阮籍、向秀、王戎三人的颜面,只好忍住。


二人呆坐。


半晌,山涛才道:“子期何在?”


“他不在。”


山涛甚觉遗憾,连连摇头,脸上却始终笑笑的。


嵇康见他装神弄鬼的一副怪相,早就不快了,霍然起身道:“阁下请自便,恕不奉陪了。”


“且慢,叔夜,我是来恭喜你的。”


“何喜?”


山涛眉飞色舞:“前日我在天子前,盛赞叔夜之才。天子大悦,已授叔夜显职——叔夜不日即可大展英才矣!真是可喜司贺。”


嵇康冷笑道:“哦,你原来是为了此事贺我。”


“正是……”


话未说完,山涛忽觉嵇康的反应有异,呆了一呆,似乎明白过来,当下也是应变奇快,哈哈笑道:


“叔夜虽不以官位为念,国家却需我辈辅之。”


嵇康冷然道:“你自辅之,与我何关?”


“你说什么?”


山涛这才真正地冷静下来,心中暴跳如雷,恨不得把嵇康一脚踢倒在地: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大人一番好意,却遭此大辱!


无端被山胖子来这么一下,嵇康更觉耻辱,当下冷眼逼视山涛……


山涛故作坦然状,迎上了嵇康的目光。但不一会儿,忽然晕厥难当,忆起那次钟会之状,不觉汗水淋漓而下,口中嗫嚅自语:“本大人并无恶意……”


“滚!”


山涛呆了呆,不敢相信嵇康是在叫他滚。


“滚回去!”嵇康厉声道:“尔辈浊物,岂能污我哉!”


一阵狂怒,将山涛呵叱而归。


山涛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自是毒怨不已,向嵇康远远地回头冷笑了一声,上车自去了。


嵇康一掌将山涛坐过的那把椅子劈碎,犹不解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