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七贤聚会(2)

作者:王少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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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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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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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610字

王氏白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以后别骑那么快,看把马累的。”


阿咸在马额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声音怪怪地说:“好马好马,将来我们一起上战场去耍耍。”说得大家都笑了。


这马很通人性,在阮咸的手巴掌上舔了半天,摇头摆尾乐颠颠地被王氏牵走了。


阮咸也乐了,正想对寄姑说:“你瞧它乐的,就像你一样”


一转身,却发现寄姑站在一边,出神地望着远方。


阮咸诧异地走过去:“怎么啦?”


寄姑不说话,软绵绵地依在了阮咸的怀里,阮咸赶紧把她抱住。


柔桑公主知道他俩有话要说,默默地走开了。走到了竹林里再回过头来一看,见寄姑把脸深深地埋在阮咸怀中,肩膀一动一动的,显然是哭了。


哭什么呢?柔桑不明白,她要回去问嵇康。


阮咸一个粗心男儿汉,此时见他的女人在怀中哭哭啼啼的,劝了半天劝不住,心里烦了,大声道:“别哭了别哭了!好好的为什么这样?”


寄姑见阮咸生了气,这才止住了哭,把头从阮咸的怀中抬起,眼巴巴地望着。阮咸不忍心,少不得又把她的眼泪擦干,低下声来问到底怎么了?


“阿咸,你看那边——”


阮咸随寄姑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竹林下边是一片田野,这时正是仲夏,庄稼地里的麦子高梁绿的绿,黄的黄,好大一片,望去一层一层的。庄稼地边上又可见几户人家,房上冒出缕缕炊烟来。有三四个小孩子,光着脚在溪边玩耍。一个老婆婆,坐在门口纺线。


阮咸这才知道寄姑是想家了,少不得又安慰了一番,答应什么时候一定带她回家看看。


寄姑心里这才好受了些,说:“阿咸,将来我老了,就像那个老婆婆一样,你会不会烦我?”


“烦呀,如果你像那个老婆婆一样整天就坐着纺线,不跟我说话,我才烦你呢,没准哪天趁你不在就把你的纺车摔个稀烂!”


寄姑“扑嗤”笑了:“干嘛对人家凶巴巴的?”


“我哪里凶?”阮咸忽然口里又作怪声……


“阿咸你唧唧咕咕地作什么?”


“我在喊你呀,怎么没听出来?”


“喊我?”


“是啊,你没听见我在叫‘寄姑寄姑’?”


寄姑愣了愣,笑嗔道:“人家才不叫‘唧咕唧咕’,也不叫‘唧唧咕咕’呢。”


“你就是‘唧咕唧咕’,好像一只小花猪;你就是‘唧唧咕咕’,老鼠半夜来偷书。”


寄姑笑不过了,一口咬在阮成的耳朵上:“好脆的书,我偷来了!”


“哎哟哎哟,你偷就是嘛,干嘛还要啃它……”


两人搂抱着站在坡上说悄悄话,说了不知多久,忽然觉得远处那个老婆婆好像也发现了他们,正站起来望着他们呢,手上还拿着一个纱轮。


两人见老婆婆眼睛那么好,高兴极了,使劲地挥手,使劲地喊,惹得那溪边的几个小孩子也向他们拉长了嗓子对喊了半天。


第二天上午,嵇康留下老仆看家,带着大家都去了黄河边上迎接阮籍。


两个小宫女蹲在水边玩石子,其他的人都坐在了岸边,静静等候。


这天有些雾,河对面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阮籍的船从雾气中开过来了。令嵇康他们惊奇的是,阮籍坐的并不是一叶小舟,而是一条大船(当然不是特别大),两个船夫摇橹。船身沉甸甸的,看样子装了好些东西。船头阮籍夫妇并肩站着。船渐近了,阮籍笑眯眯地望著大家。


船靠了岸,诸友迎了上去,两个船夫小心地把阮籍夫妇扶下了船。江氏含笑道:“大家好吗?”


柔桑公主代表大家答道:“我们都很好,大姐你们来了,多住些时日吧。”


阮籍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嵇康心中甚喜,向阮籍介绍了刘伶夫妇,阮籍见到刘伶面色很好,笑道:“刘兄定是善饮之人,我老远就闻到了刘兄身上的酒气。”刘伶大喜道:“今日就可与公一醉!”


阮籍大笑。一转眼瞟到了向秀,点头道:“子期也在此,很好很好,京中人人都在谈你的书,邓等人急欲见你,大有一争高下之意。”


向秀笑答:“公何不替我回他们:向秀不尚浮谈,并不在乎名份的高下。我朝人物,皆以浮华相尚,可以休矣!”


山涛对此很有同感,陪笑道:“子期的学问,自然是极高妙的,以我看来,庄子之学,罕有人及也。”山涛这个马屁拍得十分地好,众人心情大佳。向秀却知道这山涛只是想当然地说说而已,来了这么久,从没见他来与自己讨论什么,他知道什么庄子?倒是王戎这小子偶尔说句话,是有几分才气。


王戎这时见山涛面有得意之色,岂甘沉默,也来了一句:“当今贤人,当属君等,在下愿随骥尾,作一牛马走足矣。”


“王朗何必自谦?”阮公拉着嵇康的手道:“咱们先不忙说话。听说最近有个村庄,阿咸去叫两个村民来帮我搬搬东西,这两位船夫大哥一路上甚是辛苦。”


嵇康问:“船上何物?”


江氏笑道:“还不是书?”


众人见阮籍想得实在是周到,居然带了一船的书来,无不欣喜。叔父大人有命,阮咸岂敢不遵?飞快地打马去村中叫了几个壮汉来,来回几趟,大家把船上的书搬上了山。天色渐渐地已到中午,那河面的雾气悠然散去了。打发了船夫与村汉,大家拥着阮籍进了林中。


江氏是第一次来竹林,见这儿环境幽雅,房舍精致,很是惊讶,又见柔桑公主也住在这儿,感觉自然是惬意。


晚上吃过了饭,大家围坐院中。女人们坐在了一起:两个小宫女伶俐可爱;柔桑公主美若天仙;江氏大家命妇,端庄可敬;王氏朴素可亲;寄姑眉宇之间,别有一股毫爽之气。山涛因为没打算长住,没带妻子韩氏来。王戎还没娶妻。


这边即是他们七个:阮籍年龄最长,长须飘然,面容清癯,一望即知是个有道高人,因为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并无半点狂气,与在京中时判若两人。


嵇康双眼炯炯,神情却十分悠闲,更兼体态优雅,令坐在他一旁的王戎自浙形秽,大有蒹葭倚玉树之感。


王戎年龄最小,还是个少年,但若无嵇康在场,也是个美男子了。见了阮嵇二人,他平时的傲气自然消失,一副勤学后进的样子。偶尔狂一下可以,要是老表现自己,恐怕要闹笑话。


山涛的年纪比阮籍稍小,却比众人又大了一头。只见他面团团,手绵绵,胖胖地就像一个财主,细看却隐隐然有股霸气。


向秀自然也是个秀丽人物,但因为长期苦学精思,加上又无妻室,脸上颇为憔悴。


阮咸此时抱剑怀中,冷然独坐,但大家都知道,阿咸可是个热心人。他之所以冷然,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些“冷俊”,这其中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正如有的美人喜欢自己“冷艳”一样。


刘伶并不伶俐,相反,此子貌甚丑,一副笨拙之形,却正是那种锦心绣口的宗师级人物。


七人杂然相处,不拘礼数,随意坐卧林中。


嵇康问阮籍:“近日有所思否?”


阮籍以诗答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


向秀知其意,接着吟道:“我所恩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


王戎不甘落后,接着吟道:“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


最后阮咸也吟道:“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


这首张衡的四愁诗,阮籍吟得深沉,向秀吟得闲逸,王戎吟得稍嫌有些做作,阮咸则吟得有几许悲壮,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也。


阮籍向山涛道:“巨源可知朝中之令?”


山涛见他这么一问,估计是那事情落实了,心里一阵狂喜,脸上却不露声色,问是何事?


阮籍向他恭喜道:“昨日朝令已颁,即命巨源兄为太子太傅,供职东宫。”


王戎在一旁听得真切,赶紧向山涛道喜。山涛呵呵笑道:“当今天子圣明,不弃老臣。待异日入朝拜谢圣恩。”


嵇康听着山涛这番话,觉得好玩,蛮有兴趣地瞅着山涛,猜他是怎么钻营上这个肥缺的。


山涛修养颇深,见嵇康的眼神焉能不知其意?但他想:你为官就可以,我为官就不可以?想到这次司马大将军给他的这个太傅的官职可不低,不觉脸上露出了几许傲然之色。


阮咸哪管山涛因官运亨通带来的得意,忽然问得有些突兀:“听说当今太子是个自痴?”


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了,山涛没想到阮咸这么无礼,心中一阵大骂,脸上却微笑道:“当今太子乃天子长子,为王族之才俊者也,虽说生来有些小恙,何伤大雅,可塑性极强。叔夜,想必你是见过太子的吧?”


嵇康笑道:“这个嘛……见是见过的。太子为人憨厚,只是有些不辩菽麦,山太傅以后要多费心才是。”


山涛见嵇康这就称他为“山太傅”了,大喜。


刘伶不耐久坐,起身要去屋里找酒喝。那边王氏知道他想干什么,走过来硬把他按住。刘伶有些恼她,顺手一拉,把王氏也拉来坐下了。王氏不好意思,脸上红红的,骂了刘伶两句,走回到寄姑那边去了。引得大家一阵欢笑。


夜长无事,嵇康提议大家到岩上走走,不负此境美景。众人同意了。


七人留女人们在屋中,就着月光,来到了林中。


夜晚的竹林幽碧森森,却喜月光很明亮,林中的小径花花点点的,还很清楚。嵇康路熟,走在了前面,紧着是阮籍、阮咸、刘伶、向秀、山涛、王戎。


七人来到了岩上,只见远山含翠,天色澄莹,好一片清灵夜境,不觉齐声长啸,不要说底下的柔桑等人听见了,就是远处村的人们也都听见了——


这清越缭亮的长啸之声。


阮咸、嵇康二人是习武之人,内力很足,啸得最久。一时之间但闻群山回应,气冲碧霄。


阮咸拔出随身带的佩剑,不由分说,跑到了岩边上自舞了一回。山涛看着危险,差点失声叫了出来。阮咸哪里在意,反而纵身跃起,挂在了岩边的一棵古松之上,好一会儿才落下。


刘伶从一块石头后面取出了平时放好的一大壶酒,向众人眨了眨眼。意思是“你们看这是什么?”众人大乐。


阮籍嵇康二人并肩立着,眺望夜空,一时无语。


向秀盘腿而坐,默默地诵着庄子上的话,消受良夜。


王戎见身旁的山涛似乎走了神,知道这老先生一定是兴奋于明天怎么去见驾谢恩的事,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巨源兄,巨源兄!”


山涛这才回过神来,见王戎正笑笑地望着他,知道被这小子窥破了心事,微微有些窘,少不得又掩饰一番。


这边阮籍对嵇康道:“我在朝中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话,司马氏似乎对你没有好感。”


嵇康对此表示无所谓:“我何必要他们的好感?”


阮籍皱了皱眉道:“这事有些难处,你要好好应付一下。对了,现在皇帝对你如何?有没有任你实职的意思?”


嵇康笑道:“他倒是说过两回,但我总不理他就是了。”


阮籍也笑了:“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嵇康又苦笑了一下:“其实你知道的,我固然憎恶司马氏的种种作为,但对曹氏又有什么好感?一丘之貉罢了。如果不是为了柔桑,我理曹芳做什么?”


阮籍知道他重感情,口中微微叹息。


嵇康接着道:“现在人们都说我是曹氏的人,真是无稽之谈!”


阮籍安慰道:“别管那么多好了,你在这儿住着,多与子期讨论讨论学问也是好的。”


嵇康点头。


月亮渐渐地沉下去了,竹林上空浮起了一层灰潆潆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