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伊文思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7 23:27
|本章字节:6536字
这种情形造成恶性循环,物价愈涨愈凶。到了那年夏末,抢购消费品已经成为上海等大城市每天常见的市景,银行也开始出现抢兑人潮。
党采取两项步骤对付这项危机。8月间,政治局决定,虽然应该继续进行“价格解放”政策,但财政与金融政策应该紧缩。9月间,中央委员会冻结物价改革,并且通过决议,把“改善经济环境和矫正经济秩序”列为1989年和1990年的施政指导方针。
在这个过程中,邓小平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并不清楚。
1989年春天,席卷中国大陆各大城市——不仅只有北京而已——并因而动摇全国基础的一项大运动发生了。
导致1989年学生运动的一项事件,是事先不可能预料到的:胡耀邦在4月初参加政治局的一项会议时,突然心脏病发作,一个星期后,在4月15日,胡耀邦去世了。
到了4月15日傍晚,北大学生已经在校园的树上挂上白色花环,并在墙上贴上大字报。第二天,其他大专院校也群起效法。
4月17日星期一,几百名学生从北京西北郊区的大学区游行前往天安门广场,并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下面拉开悼念胡耀邦的布条。
胡耀邦的追悼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时间是4月22日,正好是他去世后一周。包括邓小平在内,大部分的党领导人都出席了这次追悼大会。赵紫阳宣读对胡耀邦的悼念文,高度赞扬了胡耀邦的功绩,丝毫未提及胡耀邦所犯的错误或缺点,也没有提到造成他下台的原因。
在人民大会堂外面,将近十万名学生在广场上或站或坐,每当有参加追悼会的官员到达或离去时,他们就高喊口号,但其余时间则很安静。这些学生都是在前一天晚上排着整齐的队伍抵达广场,并获得追悼大会主办单位的保证,只要他们在追悼大会进行期间留在广场内,就不会对他们采取行动。但他们并未获准进入人民大会堂向胡耀邦遗体告别。
邓小平可能花了好几天时间思考“学运”的问题。
4月25日,他明确地对学生运动表态,而他的态度也就成为官方对“学运”立场的基础。当天,李鹏和杨尚昆(他这时是国家主席和军委会常务副主席)一起到邓小平家中,向邓小平报告政治局前一天晚上开会的情形。
政治局这次会议的情况显得相当神秘。赵紫阳前往朝鲜进行正式访问,因此,这次会议就由排名第二的李鹏召开与主持。
邓小平在听完李鹏的报告后,表示他同意政治局所做的决定,并且进一步提出他自己的看法:这次学运不是普通的学生闹事事件,而是一次政治动乱,目的在制造混乱,以便否定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
《人民日报》在4月26日发表一篇题为“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的社论,文中引用邓小平的几句话。社论中说,如果允许“一小撮人”继续利用民众对胡耀邦去世的哀思来闹事,将使全国陷入混乱中,并将毁掉人民的希望。
从5月15日到18日,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访问北京时,情况更是糟糕。原先安排好的接待计划,包括在天安门广场对戈尔巴乔夫举行正式的欢迎仪式,都被迫取消。戈尔巴乔夫不但没有在礼车引导下,坐车风风光光地行经街道两旁挂满两国国旗、忙碌但和平的北京市,相反,他必须在重重军队的保护下,坐车穿过虽然友善但显然已不受官方控制的混乱人群。
在天安门广场上,为了欢迎戈尔巴乔夫而悬挂的他的画像,早已被学生取下,改而挂上胡耀邦的画像,并有一大群学生对着他的车队挥舞长布条,布条上的文字内容是欢迎他以改革和开放的创始人身份来访,并且质问,中国的戈尔巴乔夫在哪里?
邓小平和戈尔巴乔夫见了两次面,一次在人民大会堂,一次在接待戈尔巴乔夫的晚宴上。两人相谈甚欢。但两人一定也对当时的混乱情况表示遗憾,邓小平一定也对未能好好接待这位斯大林与赫鲁晓夫的继承人,表示抱歉。但更令邓小平感到惊讶的,一定是这个事实:全世界的新闻媒体代表(包括几百名新闻记者和几十名摄影记者)所感兴趣的,竟然是露宿在人民大会堂台阶下的那一群对政治表达不满的学生和他们的所有活动,而不是大会堂内的活动;吸引他们注意力的竟然是学生们的标语和布条,而不是意义如此重大的他和戈尔巴乔夫的握手。
5月上旬,学运的规模愈来愈大,而且气氛愈来愈激烈。学生成立一个正式组织,每天发行报纸,并在5月13日开始在天安门广场绝食抗议。
赵紫阳,在5月19日清晨四点前往天安门广场探视学生,并对学生说,他“来晚了”,请求学生原谅,从那时候起,赵紫阳就不再公开露面。根据一项官方说法,赵紫阳拒绝参加当天举行的中央与北京市党政军干部大会,而李鹏则在会上宣布,将采取坚定的行动对付一切动乱,揭露“极少数人”的政治阴谋。这项官方说法说:
“因此,他(赵紫阳)公开显示和党脱离。”
北京在5月20日早晨宣布实施戒严,国务院的戒严命令是由李鹏签署的。接着又很快颁布三道命令。
第一道命令禁止游行、示威、罢市、罢课与罢工;第二道命令授权军队和安全部门在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处理状况;第三道命令禁止所有新闻记者(中国或外国记者都包括在内)在未获官方许可下进入戒严地区报道或摄影。这些命令所显示的意思相当明显—党和政府已经下定决心结束学运,驱散学生。但在这个阶段,对政府来说,比较不确定的是,要是“学运”
1989年6月,邓小平接见首都戒严部队以上干部。
真的解散了—这时候,学生内部一些领导人的立场已经开始出现分裂,同时,也有一些学生父母哀求学生们回家,还有很多知识分子呼吁学生结束抗争。
军队终于在6月3日晚上至4日凌晨这段时间进入北京。
6月9日,邓小平在电视上露面,这也是他自戈尔巴乔夫访问北京以来的首次公开露面。电视的新闻报告中显示,邓小平在戒严部队指挥部,向戒严部队军级以上干部讲话。这时,戒严部队已经控制北京城内所有重要建筑物和重要路口。
邓小平首先对在冲突中死去的军人、武警与公安警察的烈士,表示沉痛哀悼,对受伤的官兵与警察表示慰问。接着,他要求在场所有的人起立替“这些烈士”默哀。
邓小平接着对戒严部队的这些军级以上干部指出,这场风波迟早都会发生。他说:“这是由国际的大气候和中国自己的小气候所决定的,是一定要来的,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是大小的问题。”
邓小平接着又指出,党的这些年轻战士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而且“在生命危险面前,他们没有忘记人民,没有忘记党的教导,没有忘记国家利益,面对死亡毫不含糊,慷慨赴死,从容就义”。他说,这些军人证明了,军队是“党和国家的钢铁长城”,“我们永远也不要忘记,我们的敌人是多么凶残,对他们,连百分之一的原谅都不应有。”
邓小平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完全谈到他的政治与经济计划,好像他是在某项工作会议上向一群党或政府官员谈话,而不是向一群参加战斗的军人讲话。他很详细地回顾了中共自1978年以来的政治历史。他提出了好几个问题,然后自己一一加以解答,最后则问到,党的十三大制定的路线方针政策——也就是所谓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是指“以经济发展为中心”,“两个基本点”是指“四个坚持”和“改革开放”——是不是错了?当然,他的答案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这些路线方针政策是正确的,没有错。
邓小平后面这一部分的讲话内容,并没有引起国外人士的太多注意。然而,从他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敏锐的政治头脑仍然在活动中,并且正在严密提防可能降临在他身上的两项危险:他的很多同志可能把造成“学运”的原因,归咎于他的改革政策;赵紫阳的失势,可能使得这一战略容易受到他人的攻击。这也同时显示出,邓小平的政治方法并没有改变,他仍然采取先发制人的办法,但当时全世界都不知道,他的这项谈话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