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伊文思
|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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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1957)
任何年纪较大的中国大陆的作家、艺术家或专业人员,都忘不了1957年,这一年发起了百花齐放运动。对中国大陆的知识分子来说,这一年是在怀疑中开始,在希望中度过,但最后却以绝望结束。鼓励百花齐放的正是毛泽东。
他当时希望中国经济进步,并且希望中国的党外知识分子能够积极参与经济建设。他认为党需要进行一次新的整风运动。这场运动如果能够鼓励党外人士参与,将会更为有效。
1953年2月,邓小平出席政协第一届全国委员会第四次会议。
1952年7月下旬,邓小平被调到北京时,距他48岁生日还差一个月。这时候,他的嘴角和额头都已出现皱纹,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在此前5年当中,他留起了胡子,但在离开四川的时候,他剃掉了胡子。
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把头发剃个精光,就像蒋介石一样。剃了光头的他,更凸显出额头的轮廓和下巴的棱角。到北京两年之后,他才再度留起头发。他的健康状况大体不错,不过在长篇文章或讲话时,必须戴上眼镜。到了50年代末期,他的听力大大衰退,特别是右耳。不过从照片上看不出他当时是不是已经开始戴助听器。他的个性很直率,作风平易近人,自然不做作。即使是在20世纪80年代,他在接待外宾时,除非是在最正式的场合,否则他还是习惯先清一下喉咙,吐口痰,再开始正式谈话。
跟着邓小平一起来到北京的,还有他的妻子卓琳(她在1937年到达延安后不久,就把本名浦琼英改成卓琳)、五个子女和继母夏伯根。他和家人一起住在紫禁城西边的中南海。这也是大多数中共领导人居住的地方。
毛泽东和他的家人住在园中两湖之间一座四合院内。现在这里没有人住,有时候对中外游客开放。毛把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作为书房。据说,他经常独自边读书,边在这间屋子里吃饭。(根据1986年春官方导游向作者所做的介绍。)从房子里的家具和窗帘可以看出,毛和他的家人过着一种非常简朴、舒适的生活。离房子几百米远的地方是古色古香、装饰华丽的建筑群落,党的办公地设在里面。这所房子离政府的办公地也不太远,而且对酷爱游泳的毛来说还有一点很重要,离游泳池很近。这个游泳池是1933年建成的,在当时是供公众使用的。这所房子还紧靠瀛台,瀛台是中国苑囿和建筑的一个珍品。它还是皇太后慈禧幽禁光绪皇帝的地方。光绪帝一生最后12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很难再找到他的同僚,也很难再把人们召集起来。
这个时期,毛泽东在党内的权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这同他在内战前和内战期间在政治和军事战略上的胜利,及1949年9月当选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不无关系。他的权力日益加强,达到了顶峰。此时的20世纪50年代初的邓小平与卓琳。
毛绝对自信。他总是推掉一些日常的政治事务,以便留出时间准备有关大政方针问题的讲话和指示。但他也尽力发挥他作为中央委员会主席的作用,发挥政治局和书记处主席的作用。从下面这张他在1953年5月给刘少奇的短信中便可看出这一点,他写道:“嗣后,凡用中央名义发出的文件、电报,均须经我看过方能发出,否则无效。请注意。”
这个时候,毛绝不勉强同意他不喜欢的其他领导人所做出的决定。他总是愿意用他自己的命令来推翻其他人的决定。但他又并不像斯大林那样使他的同事们互相对立,或者损害他们当中那些他曾批评过或打倒过的人的声名。对于他来说,最令他心满意足的是能够自主行事。
1952年,中央书记处成员除毛之外,还有朱德、刘少奇和周恩来。朱是一位老红军,他此时的地位显然没有他在内战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那么高。而且,不管是此时还是后来,他在政治上都不积极活跃。
在1956年召开的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上,他对外交政策及国防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也经常在中央委员会的会议上发言。此外,他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总司令和以毛为首的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在1950年10月至1953年6月的朝鲜战争期间,他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指挥着50万中国军队在朝鲜战场上进行大规模作战。他在党内和军队内是一位威望极高的人物,并以性情耿直而着称。他是朴实和最具魅力的延安传统,即艰苦奋斗传统的典型代表。
1956年以前,刘少奇在书记处中的地位仅次于朱德。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他作为毛的主要政治助手和党的日常工作管理者崭露头角。他同毛几乎毫无共同之处。他工作勤奋,处事慎重,而且还相当严肃,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教授曾经有过一句关于刘的名言,说他是一个地位显赫的灰色人物。但他又很自负,而且还很固执。他会越过毛毫无顾忌地发指示,或不顾毛的意见,对一些政策问题发表看法。如前所述,毛在1953年指责他擅自下发中央文件;1951年,他还以个人名义写了一个批语,并要求广为传达。他在这个批语中把山西省委关于农业合作化的思想说成是“错误的、危险的、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思想”。
然而,他的这种独立性和他对50年代初期的社会变革所持有的谨慎态度,没有让毛决定在这个时候降他的职,也没有让毛对党和国家的发展前景失去信心。相反,在这个时期,毛认定刘才是接班人的最合适人选。
刘是一个贫农的儿子,在延安成为毛最密切的政治伙伴。至于他为什么能成为毛的政治伙伴和他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个中的详情还无法搞清楚。也许毛信任刘是因为他感到刘比书记处中他周围的那些知识分子更容易相处。他和刘都是湖南人,他们都来自农村,都是土生土长的共产主义者(刘在20世纪20年代初在莫斯科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待了一年,但他过得并不愉快)。刘或许认为,积极地把毛推上党的领袖的地位,比采取其他手段更有希望在党内得到迅速的升迁。他在40年代的几次谈话都清楚地表明,他对毛的态度比他同时代的人对毛所持的那种英雄式的崇拜要成熟得多。1942年,他对一些同事说:“什么是主席?我从未听苏联人管列宁叫列宁主席。”(这个时候,毛还不是党的任何机构的主席。不过已经有传言说他有可能成为政治局主席。果然,在1943年得到了这一职务。)1947年,他在一次会议上说:“在世界上没有完美的领袖,这在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在中国或其他国家。如果有这样一位领袖,他只不过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而已。”
在政府中,同刘极为相似的一个人物是周恩来,他在1949年被任命为政务院总理,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的领导下行使职权,颇受尊敬。同时,他还被任命为外交部长。周恩来才思敏捷,精明干练,且能言善辩,他具备一位外交家兼演说家的天赋,并因此而闻名于世。他还是一个具有坚定信念的人。他从未怀疑过,中国必须首先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然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是建设独立、富强的现代化国家的必经阶段。周与毛不同,他并没有把革命本身作为一种理想。他也不像毛那样,视中国人民的贫穷和愚昧无知为一种天然优势。相反,他想尽快革除这种状况。他更不像毛那样热衷于群众运动,也不像毛那样不信任中国的知识分子。在中国,这个阶层有四五百万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接受过中等或高等教育。
周工作勤奋,在这一点上他同刘完全相同。他还十分注意自己的举止、衣着和讲话的每一个细节,对于身边的工作人员,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有许多故事都是讲述他是如何关怀卫士、司机和厨师,以及他是如何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去探望病人或为他们安排更好的治疗的。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成了数百万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在那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年代,他毅然挺身而出,为他们主持公道,向他们表示同情。
1952年邓到北京时,新的国家领导层已基本上实现了其最初在共同纲领中确定的目标,以及党和国家领导人早期谈话中所提及的目标。在政治上,除台湾和一些近海岛屿之外,已经在全国各地建立起了它的政权。在这个进程中,专政机关在全国范围内清除了反革命分子、各种暗藏的敌视共产主义的国民党间谍,拥护国民党的工会组织者、城市和农村匪祸(包括1927年在井冈山同毛泽东合作过的两个土匪首领中一个人的儿子)。这场运动从1951年2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953年春天。其特征是:毫不留情,依靠党领导下的群众运动而不是由军队和政府出面,来辨别哪些应该受到惩处和他们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处。在这场运动中,被处死的人达几十万之多,另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被关进了监狱。其结果是沉重打击了暗藏在城市居民中的国民党残余分子,结束了国民党在一些城市和农村的不法统治,使全社会对共产党人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感。
在社会上,领导层已几乎完成了新民主主义的一切任务。在农村,除一部分少数民族居住区外,土地改革在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完成。在工业城市,官僚资本家,即那些经营从日本企业主那里没收来的工业企业的国民党官员,已被赶走。许多外资企业被接管,其中有一些企业的资产被完全没收。但一般采用的做法是向他们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交出他们的财产以偿还他们所欠下的债务。近代以来在国民经济的产业部门中居支配地位达100年之久的外国经济几乎被彻底消灭。
在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之后,中共领导层便开始把矛头指向了民族资产阶级,在理论上它是掌握政权的四个阶级集团中的一个阶级。在1952年6月的一个秘密指示中,毛写道“工人阶级同民族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成为中国的主要矛盾。
这个指示并没有公开发表。但到仲夏,几乎每个人都确信,民族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都要受到冲击。4个月后,工厂主和店主成了反对“五毒”即反对行贿、反对偷税漏税、反对偷工减料、反对盗骗国家财产、反对盗窃国家经济情报运动的目标。同镇压反革命运动一样,这场运动随后被称为“五反”运动,也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发动广大群众参加的运动。在这场运动中,数以百计的商人自杀,好几千人不得不交出巨额罚款和拖欠的大量税款。
在农村,中共领导层同样也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土改”一结束,农村的党支部就开始动1952年7月10日,周恩来给毛泽东的信中说:“如能于七月下旬与邓小平同志商好,先发表他为政务院副总理,并于八月份起来京主持一个时期,这是最理想办法。”
员那些无地、缺少牲畜和农具的农民联合起来,组成互助组。最初,互助组的规模很小,只有一二十人,并且是季节性的;也并没有被强加上党的意志,以促进这个“社会主义萌芽”的发展。
在经济上,国家也顺利地完成了各项任务,通货膨胀得到了控制。朝鲜战争爆发后,中央政府制定了“边打、边稳、边建”的方针,紧缩发展经费以追加军事预算。战争结束后,通货膨胀进一步得到有效控制。尽管经历了土地改革、五反运动,并且中断了中国同西方的贸易往来,但1952年的工农业产量仍然超过了日本入侵前最好的年份(也大大超过了1949年)。这一成就的取得主要得益于国内的和平环境,得益于共产党获取了日本在东北建立的工业基地。东北工业基地对取得上述好成绩的影响是很大的。
1952年,当邓小平到达北京时,党的最高领导层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即朝鲜战争所带来的战时紧张状况一结束,中国就应该立即开始实施迅速发展经济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应该仿效苏联斯大林的模式。其主要特征是,国家集中大部分资金用于工业建设,在工业方面集中发展大规模的和资金密集型的工业项目。这个时期,领导层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提到农业问题,即农业如何能满足迅速增长的城市人口对粮食的需要,以及如何保证工业计划的顺利进行。农业本身几乎没有得到任何中央投资。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几乎也没有人提出过,就是轻工业得到的投资还不足全部中央投资的百分之十。对于能为城市人口提供衣服和其他消费品,并能更快和更多地收回投资的轻工业的重要性,多数人没有充分的认识。
当时的中国还完全照搬了苏联的政府机构及其职能。
这些机构包括国家计委、国家统计局和一整套的工业部委,每一个部委都管辖着本部门的所有工厂,包括旧的和新建的工厂。其主要职能是制订计划,均衡地分配原材料,并按照这一计划拟订所有重要工业产品的产量和分配方案。
但是,高层领导对社会政策并没有取得一致意见。
在把民族资产阶级确定为一个敌对阶级之后,毛想继续进行农业、手工业和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但其他几个人,刘少奇和周恩来当然包括邓在内,却想巩固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形式,即土地、工厂和商店的私有制,允许它们同社会主义的经济形式长期共存。
在1953年6月的政治局会议上,毛批评了这条路线的倡导者。他说,“确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秩序”这种提法是有害的。“由新民主主义走向社会主义”这种提法不明确。走向而已,年年走向,一直到15年还叫走向?走向就是没有达到。这种提法,看起来可以,过细分析,是不妥当的。“确保私有财产”。因为中农怕“冒尖”,怕“共产”,就有人提出这一口号去安定他们。其实,这是不对的。在8月召开的党的财经工作会议上,毛又重申了他的这个观点,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同年10月,中共向全国宣布了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过渡时期总路线,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基本上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这意味着新民主主义要经历—个逐步衰亡的过程。
1952年,邓小平被任命为副总理兼财经委员会副主席,主要都是政府的职位,而非党内职务。当时担任总理的周恩来和担任财经委员会的陈云,因此成为邓小平的上司和最亲密的同事。邓主要负责的是水陆交通。1953年9月,他接替薄一波出任财政部长,工作重心转向更细致的财政工作。邓小平在抗日战争期间就已经和薄一波相识。1940年起,薄任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决死第一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1952年年底,薄因实施新税制,降低私营企业所负担的税负,实行“公私一律平等纳税”,受到毛泽东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