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41
|本章字节:10458字
南京,南象山公墓。
一块不大的雪花石墓碑上,刻着一个清灵的名字,在这肃穆洁白的祭碑之前,却矗立着一个茫然失神的身影。
林飞羽轻轻缓缓地放下手里的菊花束——动作不可谓不尊敬,神态不可谓不端庄,但是无论如何,心中的想法骗不了自己——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思念之情,直到现在,这个“林子清”对他而言仍然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阴霾的天空之下,偌大的白色世界之中,林飞羽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姿显得如此落寞与唐突。一阵冷风袭过,将散开的发束吹起,心神不宁的他只是简单地用手按住后脑勺,而目光和全部的注意力却依然牢牢钉在眼前的墓碑上。
看着手里的相片,林飞羽愈发地困惑不解,亲昵的姿势说明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不断回现的幻影更隐喻着彼此之间的羁绊——毫无疑问,“林子清”对萧寰来说意义重大,绝不只是普通的“同学”那样简单。
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了。
情侣?好友?无论如何,那都只是属于萧寰的故事,林飞羽不仅无甚印象,更是没有丝毫兴趣。本以为到这墓地来会想起点什么,却没料到首先浮现在心头的,竟然只是单纯的厌恶。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并不是自己亲属的女人,竟然搞得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以至于到最后连人格都丧失殆尽,无论这其中有何种原因何种奥妙,在林飞羽看来都是一件懦弱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呢。”虽然只是空对着墓碑,但林飞羽还是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色。
但是这份不屑很快便被更复杂的心境所淹没,他轻轻的一声长叹——无奈、唏嘘、悲悯……而更多的,是生死两隔的遗憾。
如果能够和她面对面地坐下来,谈一谈聊一聊,也许就可以解开纠缠在自己心头多年的那个结——“到底是什么让萧寰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但是与这个假设同时出现的,却又是另一个不容回避的扪心自问:“如果她真的出现了,就像这块墓碑一样立在面前,自己能有勇气说出哪怕一个‘你好’吗?”
既充满不可抑制的好奇,又限于难以言喻的恐惧——对于名为“萧寰”的过去,林飞羽始终在一片矛盾的沼泽中挣扎,不敢也不愿面对——恐怕也正因为此,林子清的幻影才会不停地追问自己“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吧?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心魔……”想到这里,林飞羽不禁苦笑起来,他摇摇头,将手里的照片毕恭毕敬地摆放在碑前——就在菊花束的旁边。
然后,他蹲了下来,用右手抚住碑身: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那一定是你们之间的秘密吧。”林飞羽微微含笑,就像是女孩子告白似的,柔声细语地道,“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我希望你能够原——不,应该说,我代表他,真心地向你道歉……对不起。”
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林飞羽最后保持了沉默——不只是因为此时此刻,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重要的是,他从不相信鬼神魂灵,现在说得再多再好,也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总觉得是了却一桩心事,缓缓起身之后,林飞羽长出了一口气。
举目四眺,只有满山遍野的白色石碑在回望着他——等等,那是?
目光极限之处,似乎还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在扫墓,这个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访客让林飞羽有些心虚,生怕又冒出了什么生猛的幻觉。他连忙摸出董一哲交付给自己的小塑料袋,从里面倒出一枚药片,和着唾沫匆匆咽下。
就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背影,准备确认药效的时候,衣兜内的手机突然抖了起来——是陆楠的号码。
“林?林飞羽吗?”
“对,你在哪儿?”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但刚才在开会所以没办法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陆楠顿了顿声,“你还好吧?”
估计可能是自己有些疲惫的嗓音露了馅,林飞羽忙润了润喉咙,“我没事,宋旋为什么不在医院?我需要立即和她见面。”
“她转院了……在我的建议下。”
“唔?你的建议?”林飞羽转过身,用手用力抠住一块墓碑的顶沿,“她是我最重要的证人!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让她转院?”
“但我昨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陆楠针锋相对地辩道,“而且,不要说得她好像是你的私有财产一样,你负责破案,我负责救人,宋旋是你重要的证人,她也是我重要的病患和……朋友,我必须首先考虑她的安危。”
“‘安危’?”林飞羽听到这个词,突然紧张了起来,“她怎么了?”
“她……这个你自己来看好了……”陆楠有些消沉地道,“随家仓脑科医院住院部三楼,我在那儿等你。”
合上电话的同时,林飞羽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看到扫墓人依旧保持着默哀似的站姿,呆立在方才站的位置上。心有余悸地注视了大约一分半钟,他退出几步,猛地转身离开。
一小时后,11点05分。
对林飞羽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难忘的时刻——时隔五年,他又一次站到了随家仓脑科医院的住院部,所幸,这一次并不是以病患的身份。
粉刷一新的走廊,重新装潢过的墙饰,陌生的记号与标识……这里的许多东西都已经面目一新,但林飞羽能感觉得到,在这间医院更深邃、更本源的地方,仍然残留着他当年所熟悉的一切——疯狂,痛苦,癫喜,哀怨……无数残缺的人***糅混杂在一起,和着灵魂的呐喊与悲鸣,振聋发聩,就像是一首来自地狱的交响乐——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听见。
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自胃底袭来,感到头重脚轻的林飞羽用手捂住嘴巴,跌跌撞撞地扶墙站稳。一个路过的护士见状忙上前过问,被他摆了摆手谢绝。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林飞羽定了定神,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掸了掸风衣的摆,顺着扶梯径直登上三楼。
陆楠穿着套裙的窈窕身影就在楼道口,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但她并没有抬头注意过往的行人,而是死死盯着手里的移动电话,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在看什么?”
直到林飞羽凑上前来,她才又惊又急地捂住屏幕:“一些……一些学术上的东西而已。”
她在说谎——林飞羽已经看到了,那是一张女孩子的半身像,明眸皓齿,笑得挺阳光,背景似乎是哪里的公园。
“很漂亮啊,”林飞羽轻描淡写,用颇为给对方“留面子”的方式点破道,“是谁?”
“……以前的一个同事,”陆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刚发来短信说,请我去喝她孩子的满月酒。”
“这又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陆楠嘟起嘴巴,故作生气似地道:“你是一点都不理解大龄未婚女青年的苦闷啊……”
“唔,抱歉……”林飞羽忙岔开话题,“宋旋呢?她在哪个房间?”
“315,走到头就是了。”
刚迈开步子,林飞羽又停了下来:“你不跟我一起来?”
“我……”陆楠微微低下头,面露难色,“好吧。”
门房是从外面锁死的,只有一扇很小的玻璃拉窗可以让外界看到屋内。一个穿着病服的娇小身躯蜷缩在墙角,抱膝埋首,一动不动。
“有床不睡,表明她对‘躺卧’这种姿势缺乏安全感。”站在林飞羽身旁的陆楠轻声道,“大部分时候都闷着头,有时候还会捂住耳朵,并且对所有人……”她顿了顿,“包括我,都表现出强烈的对抗性。另外……还出现了失禁的状况,虽然不多就是了……”
林飞羽盯着小窗,头也不回地道:“是幻觉。”
“我……院方不确定,他们已经给了药,”陆楠摇摇头,“但是好像效果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如果再加大剂量,恐怕……”
“让我进去,”虽然明知道打不开,林飞羽还是用力拧了拧把手,“我要进去和她说话,现在就要。”
“不行!她现在已经六亲不认了!”陆楠斩钉截铁地道,“为了你们两人的安全,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同她见面。”
林飞羽转过脸,与陆楠四目交投,冷冷一笑:
“‘建议’?”
面对对方突然咄咄逼人的态度,陆楠显得不卑不亢:“我是拦不住你,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帮你乱来,”她一侧身,向走廊比出胳膊,“你现在就可以去找院方把这门给打开,或者自己动手。”
这种关精神病人的门,林飞羽自然是只要半分钟就能搞定,但问题在于陆楠的态度——无论她能帮到多少,争取到这位专家的合作依然是很有必要。
“也许你不相信……”林飞羽悄悄捏了一下风衣的摆角:“但是我有办法救她。”
“救她?你……”细心观察了一阵之后,陆楠发现林飞羽并没有在说谎——虽然有些吃惊,但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专业判断,“……估计就算我问‘要怎么救她’,你也是不会回答的了……”陆楠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去找院长……或者别的什么‘熟人’商量一下。”
五分钟后。
刚刚踏入房门,林飞羽便对坚持要单独进来的决定有了一丝悔意——迎接他的,是宋旋撼人心魄的逼视,带有明显的敌意与戒备。
他几乎要认不出这女孩了——眼眶深陷,肤色暗黄,颧骨凸出,头发散乱……简直可以用“活尸”来形容,别说是曾经的美少女,现在的她连人的样子都没有了。
稍稍有些不忍的林飞羽将视线挪到别处,正好看到了倒扣在病床边上的餐盘,而这个现象也让他对宋旋目前的状况有了大致判断——“黑灵”已经开始侵蚀这个少女的本能,并影响到她对周遭事物的基本认知……很难想象,现在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
也正因为此,林飞羽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开场白——
“你受苦了。”
这句话显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效果,宋旋依然用那浑浊的像是受惊小动物般的眼神瞪着自己。
林飞羽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出手,并没有直接碰触到宋旋的身体,而是在两人之间停了下来。
“能听见我说话吗?”
宋旋没有回话,但从她的脸色来看,似乎是有点反应的样子——好在,反应不是非常激烈。
这多少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林飞羽清了清喉咙,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柔声细语一些:“我知道你很辛苦,我知道你在害怕,就好像我也很辛苦,我也在害怕一样……”他很想要笑——就和平日那样,露出最拿手的、淡淡的微笑,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同病相怜的女孩面前,他反而皱起了眉头,显得格外真诚而严肃,“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因为我和你一样……和你已经去世的父母、哥哥一样,我们正承受着同一种磨难,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非常聪明,所以我不会试着向你隐瞒实情,你现在……”林飞羽紧了紧伸出的手掌,但又立即展了开来,“你现在很危险,命在旦夕。残害你家人的凶手,这个时候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你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等待着你也像其他牺牲品那样慢慢死去。”
宋旋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微微发颤的娇小身体说明她确实能听见自己的话……而且毫无阻碍地听懂了——这让林飞羽突然信心大增:
“……我会抓住它,抓住那个残害你们的凶手,我会拼尽全力——因为我自己也在它所制造的幻境中挣扎,为了救你,也为了救我自己,我一定会抓住它,你明白了吗?”
将自己的处境坦白,以此拉近与对方的距离——这是谈判技巧中最基本最简单的一步,也是之后所有话术的前提。但女孩依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阴郁的眼神也像死水潭一样毫无变化。
“所以在那之前,我要你活着……”林飞羽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活着看到凶手伏法,我要你活着看到正义得以伸张,只有这样,我接下来所要做的一切才会变得有意义。”
女孩还是没有回话,但喉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唇角轻启,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也许对宋旋的呆若木鸡感到了不耐烦,林飞羽终于将悬着的左手向前伸探,无视女孩的惊恐与抗拒,轻轻地抵在了她的侧颊之上:
“不要怕,你看,真正想要保护你的人不会伤害你。”
就在这个时候,宋旋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歪过头,轻轻舔了一下林飞羽的手掌。
“我咬了你……”她的声音就和眼神一样浑浊,“这个,能算是道歉吗?”
丝毫没有做作,这一次,林飞羽发自真心地露出了微笑:
“唔,至少你要请我吃顿饭。”
虽然很勉强,但宋旋好歹是笑了一下的样子:
“嗯……”
“来,”觉得时机成熟的林飞羽身体前倾,用双掌托住女孩的左右腋窝,“起来,别坐在地上,我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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