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41
|本章字节:11552字
陆楠斜了警督一眼:“简单的说,那位护士长在给转儿量体温的时候遭到了拒绝,我提出可以帮忙,她却一意孤行,觉得自己能搞定,于是被转儿给咬了,叫得像杀猪一样惨烈。”
林飞羽立即在头脑中描绘出了一幅“疯儿大战庸医”的滑稽场面,竟然很不合时宜的有了种想笑的冲动。
“咬中了什么部位?”警督抬手示意,“手?还是胳膊?”
“右手虎口,”陆楠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捏了一下虎口的部位,“伤口很大,血流不止。但好像不是很深。”
“能咬到这个部位……”警督用手挡住嘴唇,眼神则飘向别处,“从姿势上看,那位护士长应该是想要卡住宋旋的脖子?或者固定住她的下巴?”
“总之动作不是很友善,”陆楠耸耸肩,“不过我也承认,转儿的反抗也很激烈就是了。”
“我听说她平时脾气就不是很好,”想起了之前女佣的描述,林飞羽突然插话道,“还咬过别人吗?”
“至少我没见过,”陆楠冲林飞羽点点头,“对,没错,她平时脾气是不太好,在学校她就是有名的‘大小姐’。但具体表现也就是难以沟通,交流不顺畅,经常使用‘不、不要、不可以、不好、不行’之类的否定句式——这其实都是典型的自闭症特征,这种后遗症可能会伴随患者一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使用暴力对抗,甚至咬人……很不寻常。你们要知道,她好歹已经十五岁,从康复中心出院四年,上学也已经有两年,不是在幼儿园的小朋友了。”
“所以你认为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警督若有所悟地道,“会不会是自闭症复发?”
“不可能的!”陆楠很干脆地一口回绝,“自闭症的一大特征就是沟通障碍,暴力对抗也好,咬人也好,都是强烈沟通欲望的表现,如果说采取肢体行为而非语言是自闭症的特点,那么这种强烈沟通欲望本身却是没有复发的绝对证据。”像是总结似的,她在说完后又用力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依你的判断,你认为她的精神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警督继续问道。
“牙齿是人身上最坚固、最有力的武器,我相信你们肯定都有这样的体验——”陆楠做了个捧着什么啃咬似的姿势,“当我们遇到用手掰不开的东西时,首先想到的往往不是寻找工具,而是使用牙齿,用极不雅的姿势把它啃开,这是从类人猿那里遗传下来的本能。同样的,当我们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拳脚无力的时候,想到的东西也是牙齿。”
“那么这和精神状态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男人用嘴撕咬包装袋、咬啤酒瓶盖,但极少见到女人这样做,知道是为什么吗?”
警督摇摇头,不语。
“因为教育。”陆楠意味深长地道,“现代社会的教育,潜移默化地向女孩子们灌输‘优雅’与‘矜持’的意义,让她们羞于使用牙齿,觉得这是一种很野蛮、不雅且会降低自己身份的行为。”
对于谭天方和林飞羽来说,陆楠的话既陌生又不失道理,在内心深处,他们已经开始慢慢信任起这个心理医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而转儿呢,她是我见过最符合‘富家千金’这个身份的女孩子,”陆楠继续道,“我不管她在治愈前是什么模样,但至少是在我和她相识的这半年里,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无不显示出高贵与教养,更不要说是矜持与骄傲了——当然,你们也可以说那是‘小姐脾气’。能让这样一个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采取咬人这种极端的自卫方式,我判断她的精神一定遭到了极大的刺激,比如——”
“比如被侵犯,”警督点点头,“所以你刚才才这样问,对吧?”
“是。”
“存不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林飞羽突然想到一个假设,“正因为宋旋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所以对哪怕是最轻微的侵犯也非常敏感。”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自然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护士长只是试图量体温却被咬了——不管怎么说,无论用哪种量体温的方式,总归会接触到一些“敏感部位”。
“创伤心理学不是我的专业……”陆楠面露难色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梢,“不过就实际的情况来说,往往受过良好教育的豪门小姐,对性侵犯的抵抗力比普通人要强。首先就心理上,她们不会担心自己因为失贞而嫁不出去;其次,良好的教育让她们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和珍贵,不会因为被玷污而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其实,你们想,古代的联姻不就是强暴吗?”陆楠笑道,“十三四岁的小公主,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送到了遥远的外域,远离家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被一个半年也不洗一次澡的野蛮男人死去活来地糟蹋,她们不仅挺了过来,而且还都能很好地完成国家托付的使命。”
“相当没有说服力的比喻,医生,”第一次,谭天方对陆楠露出了笑颜,“不过倒是让我宽慰了不少。”
“宽慰?”
“宋旋既然有可能是这个案子能够解决的关键,”警督朝病房投去一声叹息,“我就比谁都希望她能够平安无事。”
“那就让我们一起祈祷吧,”陆楠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那股淡然与温柔,“愿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对谭天方这个老刑警来说,这可真是个无比讽刺的语句呢。
“现在,我们暂时同意你的假设,”他又一次板起面孔,“宋旋受到了某种强烈的精神刺激,所以表现出了反常的举动。那么你觉得以她现在的状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我是指……”
警督的提问还没结束,病房的门突然就被拉开了,一位戴着口罩与银丝边框眼镜的男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紧跟其后的,还有一位护士模样的年轻女子。
“这你不如问他。”陆楠朝警督使了个眼色。
看到门前堵着的两男一女,再看看他们穿着的服装,医生情不自禁地率先开口发问:
“你们是……病人的家人和……和警察吗?”
“不,他们是警察,”陆楠朝身旁比了比,“我是宋旋的心理医生。”
“哦——这样啊,”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和神态中都流露出了相当的“怒气”,“你如果早点说她有精神病,我们也不会有人受伤了。”
陆楠眉头一紧,针锋相对:
“谁告诉你她有精神病?如果您不明白心理医生是做什么的,可以先用您的手机百度一下,不要乱猜好不好。”
“行了!”谭天方厉声打断了这显然是不甚友好的医学交流,“医生,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谭天方队长,”他朝病房里面指了指,“她——宋旋现在的状况如何?”
多么言简意赅的交流啊——将“自我介绍”与“提问”糅合在一个简单的复句中,既省去了寒暄恭维的无聊环节,又强调了对方“马上回答问题”的必需性。林飞羽很熟悉这种说话方式,他的前辈、导师兼搭档——冷冰,就特别喜欢使用类似的句式。
“之前的心率和血压都不稳定,打了一针后好多了,其他的生理体征都还算正常,验血时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打了一针?”陆楠忙插话道,“你给她打了什么?”
“镇静剂,小剂量的,”医生看了她一眼,“她咬了护士长,我可不希望去给她作检查的时候也被咬上一口。”
“她大概还要多久才能恢复?”警督继续问道,“我们有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需要当面问她。”
“如果是说身体状态,我觉得你们随时都可以提问。”医生顿了顿,看了陆楠一眼,“但我猜以她目前的精神状态,你们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
警督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现在我想去看看她,方便吗?”
“虽然我更倾向于让病人好好休息,但如果只是简单的看望,肯定没问题,”医生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警官,这女孩儿的家人到现在为止一个都还没出现,按照惯例医院,我们应该要通知——”
“你是在担心没人付医药费吗?”陆楠没好气地道,“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她是……”
“喂!”这回轮到谭天方打断她了,“你安静点!”警督转而面对医生道,“这女孩的所有住院信息都必须严格保密,在没有得到警方允许的情况下,你们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她的情况,包括她的亲戚在内,明白我的意思吗?”
医生不语,若有所思。
“我问,”警督又加重了一层语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啊,嗯,我知道了。”
林飞羽能感觉得到,谭天方的“强势”里多少有一些无奈的成分。相信他也曾经尝试过要好好地去说话,好好地去解释,好好地对待每一个人,但最后他发觉这样做不仅得不到认同,对破案也没有什么积极作用。于是,追求效率的他,学会了将交流分为了“有必要”和“无必要”两种,对于确认为完全“无必要”的谈话,用身份也好,用“案情需要“也好,用什么方式都好,一两句话把它摁死就可以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警督对陆楠可算是相当“重视”了——与她谈了那么多看似不着边际的东西,甚至还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与一般医院的icu相比,宋旋所在的这间“独立加护病房”面积很是袖珍,一张电动病床和它旁边种类繁多的医用设备已经占据了将近六成的空间,只有靠近门边的一条走道可以容纳下复数的探望者并肩而立。
位于房间中央的偌大病床上,正躺着一具娇小的身躯,她身上的深红色蕾丝睡衣在纯白的世界中如此耀眼醒目,让整个场景都好像是在童话世界般美丽无邪——外加还有那么点儿诡异。
“没换病服,”警督用虎口罩住上嘴唇,“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医生又扶了一下镜框:“不清楚,可能是因为还没来得及换,或者是她不愿意。”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另外三人心里都默默地认可了后一种说法。
女孩裸露在外的胳膊,纤细小巧,如莲藕般白皙圆润,一根导管插在腕部,连着吊在床头的输液瓶,里面装着满满的、完全透明的无色液体。
“是葡萄糖溶液,”从视线中看出了探望者们的疑惑,医生抢先答道,“她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喂食了。”
虽然“喂食”这个词让林飞羽颇感兴趣,但现在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她睡着了吗?怎么一动不动?”
医生扫了一眼体征监护仪上的显示屏:
“打完针后就这样了,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目前还没什么问题。”
“如果她真出了什么问题,”陆楠咬紧牙根,“你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你指再咬个人?”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但医生的回话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我们会小心的。”
“这句话说给你们的那位护士长就行了,如果她总是用粗暴的方式来给病人量体温,恐怕以后还会被咬。”
“注意你的言辞,朋友,”医生的脸色明显阴了下来,“张护士长为病人量体温的时候,你可能还没上小学。”
陆楠又沉默了,倒不是理屈词穷,恰恰相反,她正在绞尽脑汁整理思路,想要把对方说个哑口无言。
在两位“医生”进行这段斗嘴的同时,林飞羽无意识似的慢慢向病床走了两步——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
“这位就是宋旋……”像是单纯的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朝身后的人发问,站在病床边的林飞羽轻声呢喃道,“宋家的末裔。”
“她有父亲还有两个兄弟,但……”陆楠想要再补充点什么,却欲言又止,她忽然明白了林飞羽的言下之意——“末裔”在这里指的不是一个家族的终结,而是一个家庭的最后。
枕间散着凌乱的黑色长发,一些发丝还被汗水打湿了似的粘在面颊上,让本来就脸色苍白的女孩显得异常狼狈。
苍白——对,林飞羽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来描述眼前的少女了,她白得就像是用汉白玉打造的雕塑,纯粹,绝对,完美无缺,也了无生气,只有腮帮上的微微血色让她看起来还是个活人……半死不活的那种。
她双目微启,撇着嘴巴,虽然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五官却微微扭曲,拧成一团,露出极度疲惫而痛苦的样子。
不管宋旋以前的容貌如何,但现在可真是糟糕透顶——邋遢,窝囊,萎靡,和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那些吸毒者……不,非要让林飞羽来形容的话,宋旋现在的模样确实是很像刚刚被人蹂躏过似的。
由于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已经熟睡,林飞羽有意在宋旋脸前挥了挥手,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被医生立刻制止了:
“喂!你干嘛呢?”
“她面相很糟糕……”林飞羽不无忧虑地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拜托,警察兄弟,”医生小声道,“别像个心理医生那样疑神疑鬼。”
林飞羽笑着点点头:“照顾好她,对我们来说,她太重要了。”
“让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住icu,你们还想怎么样?”医生摘下眼镜,一声轻叹后又重新戴上,“好吧,至少我可以保证她不会死。”
“走吧,林,等这丫头能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们再回来。”谭天方面向陆楠,“陆女士,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们一个小忙,”不等对方答复,警督便紧接着道,“把宋旋以前的病情和半年来你对她的看法整理出来,写一份简短的报告交给警方,可以吗?”
陆楠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几秒,然后颇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
临离开的时候,林飞羽又扭头朝病房看了最后一眼,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那被叫做宋旋的女孩也偏过头来,刚好与他四目交投。
“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
不知为什么,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换,竟然让林飞羽打起了寒颤,似乎对方那漫不经心的一瞥,有着将魂魄吹散的力量。但当他定神之后,再仔细看去时,却发现女孩依然保持着刚才沉睡的模样,一动未动。
是错觉吗?
那哀怨、痛苦、绝望的眼神,为什么好像似曾相识?为什么耳边好像有谁嘟囔了一句“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
林飞羽抹了一下额头,微微的汗珠将指尖浸湿。又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