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秋九月己酉

亲爱的观音老师：

您好！距离天竺越来越近了，故事也随之越来越荒诞。我不能肯定这些故事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但我们总会被巧妙地卷入其中。您在来信中欲言又止，显然不愿意涉及灵霄宫的是非。您不说我也明白，取经的事业，始终是以老君为头头的那伙人的心病，不到最后的时刻，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原因很简单，大家在抢大唐的地盘，现在看来，我已经成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砝码。毕竟大唐帝国现在是世界老大，在大唐的这场博弈将对佛与道的扩张产生决定性影响。如果以前我只是简单的揣测，现在完全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得出这样的结论使我无限悲哀，感觉自己无处可逃，始终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仅此而已。

退一步讲，老君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可以理解，毕竟属于不同的系统，多少年来大家始终明争暗斗、貌合神离，说一套做一套罢了。让人费解的是，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作为自己人，也要从中作梗。我这样说绝非是要刻意诋毁长官，而是有确切的证据。弥勒佛在临走时讲了句话：我要找普贤这小子赔我的金钵！显然黄眉老怪的作为是弥勒佛一手操办，而站在弥勒佛后边的，应该是普贤菩萨。至于原因，我百思而不得其解，故事的情节显得更加诡秘莫测。

恕我直言，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弥勒佛的正人君子形象很让人怀疑。尽管整天装出一副大不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也许满是花花肠子。说什么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是不是也太多是作秀的成分？真要是大度宽容，就不用天天说这种话了。在我大唐，这种现世的弥勒佛我见得太多了，不小心就被他们算计。他们装得像世外高人，可使用的手段从来让人不敢恭维。弥勒佛这次被普贤菩萨当枪使，我也能理解，尽管他是老前辈，级别也比普贤高，可现在普贤是我佛如来的红人啊，况且前途无量，也算是一种投资吧。这就是人类社会的游戏规则，但用在出家人身上，我以为很不妥。这些心里话也只能讲给您听，就当我随便发发牢骚罢了。

最荒诞的是，在小西天这个地方，连如来佛也有假冒伪劣的，而作假的人，竟然是我佛如来的部下。想起这些事，真让人哭笑不得。我们老是说天庭的管理如何如何，看来我们比别人也强不到哪里去。

为了玩我们，那黄眉老怪在小西天造了一个小雷音寺（姑且就说是他干的），规模比我佛如来的大雷音寺小点，但整个形制完全一样。看见小雷音寺大家都很兴奋，至少证明离天竺不远了。自从离开长安，已经快十年了，大家确实已经疲惫不堪。本以为在小雷音寺可以见到我佛如来的法相，没想到蹲在上面等我们朝拜的，竟然是个盗版的水货。连如来都盗版，天下还有什么是正版的？盗版也太猖獗了吧。黄眉老怪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干掉我。原因也没什么新意，还是因为吃了我可以长生不老。我现在倒相信自己真可以长生不老了，被他们吃来吃去，我竟然还活着，不能说不是奇迹。

跟其他想吃我的家伙相比，黄眉老怪还比较客气。他知道我跑不了，不但没有捆绑我，还煮了茶跟我聊天。他说：唐老师这次从大唐不远万里到天竺来，真是不容易啊，佩服！我说：黄老板客气了，最不容易的是你们，为了吃我的肉，长期战斗在荒山野岭，为工作不辞辛劳，值得我等好好学习啊！黄眉老怪摆摆手，说：唐老师您太谦虚了，还是应该向您学习。那就彼此促进，共同进步吧！我说。老怪敬了我一杯茶，说：唐老师，有件事情要请教。黄老板何必这么客气！我说。他说：我要吃唐老师的肉，不知道哪种吃法更好一点？我放下茶杯，脱了衣服，指着自己的身体比划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提供一些建议给黄老板思考，要吃我无非是清蒸、清炖、油炸三种，鉴于我的肉比较嫩，我是建议黄老板最好清蒸，这样可以保证肉质的鲜嫩，不过在清蒸的时候要注意火候，大概有八成熟就行了，另外适当加点盐、花椒、茴香，这样味道会更好一些。他又问清蒸的部位，我说：这个不好说，我建议黄老板多吃点屁股上的肉，记着要放点醋，这样一方面可以去腥味，也不至于太油腻！

老怪听了我的话很感激：太谢谢唐老师了，真帮了我一个大忙，没想到唐老师也精通烹调！我说没关系不用谢，希望他有个好胃口。他吩咐我洗干净了等着下锅，我说行，我不会让他失望！被别人玩来玩去，我自己也被玩成个油条了。反正游戏就是这样，何必苦大仇深呢！

后来悟空他们冲了进来，跟黄眉老怪干上了。论武功老怪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可他有两件宝物，一个是金钵，另一个是白布口袋。老怪拿出金钵把悟空压在里边，悟空用尽全身解数也逃不出去。悟空被捉，八戒和小沙也只好落荒而逃。没办法，悟空只好唤来地方小吏，比如土地神等等，让他们给天庭传信搬救兵。其实这种局面正中灵霄宫那帮人的下怀，不用他们动手，我们就被自己灭了。不过既然悟空来信求救，他们还是要上演一下政治秀，便派了一堆小混混来。没想到，其中一个小混混倒真是帮上了忙，用牛角撬开金钵，让悟空逃了出来。悟空出来后为了解气，把金钵砸个粉碎，接着大家又去找黄眉老怪算账。

老怪很烦：唐老师，对不起，你这个徒弟老找事！我说你忙吧，我洗好了等着呢！他又拿出布口袋，把小混混全收了。这次悟空聪明，提前溜了。黄眉老怪回来后要清蒸我，我给他建议：黄老板，你刚做完运动，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怕是对你的消化系统不太好吧！他听了也以为如此，就吩咐手下来日再清蒸我。其实我也是缓兵之计，我想自己不至于死。

天庭来的小混混不顶用，悟空他们三个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大家心里都明白，那帮人明摆着是幸灾乐祸，作壁上观（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行善了），再去找是自讨没趣。后来小沙想了个办法，他说当年他当门卫的时候，武当山的上帝祖师为了得到重修武当的财政拨款，托他跟王母娘娘走过关系，也算落了个人情，要不他去请祖师来帮忙降伏这个黄眉毛的家伙。大家说行，小沙就去了。

上帝祖师脾气很大，大老粗，人倒不坏，也很感念小沙当年的帮助。见小沙有困难，拍着胸脯只说没问题。可等小沙说明了原委，他马上露出难为之色：老沙，兄弟我绝非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只要哥哥你开口，什么事我都愿意干，可这事真的很为难，因为灵霄宫在这个问题上是有文件的，绝不容许下边的人插手，如果有人帮了唐老师的忙，不但要撤职，还要追究刑事责任！咱吃这口饭，该听不该听的也要听啊！小沙见祖师为难，转身就走。

祖师实在面子上过不去，就建议他不出面，派几个部下去。走时还特意嘱咐小沙，一定不要说这些人是他派去的，如果灵霄宫知道了，追究起来，他也有回旋的余地，就说他根本不知道，都是手下违反纪律而已，大不了处理掉他们就可以过关了。

可以想象，上帝祖师的部下更不是黄眉老怪的对手，一上去全部就被装进口袋里。气得悟空大骂了几个时辰：这帮混蛋平时都跟爷爷哥长弟短，关键时候就掉链子，真是无耻，老子有一天非宰了他们不可！小沙说人家能派人来就不错了，猴哥你就别发火了。悟空发完火一筹莫展，八戒建议既然这样，大家散伙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对不起唐老师的，大家都尽力了。悟空听了不舒服，揍了八戒一顿：散伙？那我齐天大圣的面子往那里搁？！他只好又找来本地的小官吏商议，他们说可以请大圣国师菩萨来，她的手段很高，肯定能搞定。再说菩萨是自己人，没有不帮忙的道理。悟空他们三个觉得也是。

没想到自己人大国师菩萨也不帮忙。悟空彻底火了，破口大骂：好啊，你们他妈的都不管，那只好让人吃了算了，那秃子是你们的人，你们既然见死不救，我那么着急干什么，死了好，死了老子回花果山快活去，省得整天过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菩萨说：小孙你不要生气，情况我都了解，按理说我们不应该落井下石、见死不救，可我也是有难处啊，不是我不帮忙，我是不敢帮忙啊！悟空冷笑道：找这么个借口，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菩萨急忙说：小孙信不信由你，这件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是好事人人都举手赞成，在你看来是好事，在别人看来就未必，做人难，做神仙更难啊，很多事你不知道，我也就不说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悟空根本就不关心他说的那些东西，只是问：那这事你到底怎么办？菩萨想了想，叹口气道：我当这个官看着像回事，可他娘的谁也惹不起，要不就让我手下的小张太子跟你去降伏那黄眉老怪，不过小孙你可一定要答应我，这事一点都不敢声张啊！悟空说行，就领了小张太子奔小西天而来。

小张以前是流沙国的太子，所以被叫做小张太子。小张太子吹牛还行，本事一般得很，也许大国师菩萨只是搪塞悟空罢了，来个两头都不得罪。小张太子跟黄眉老怪对骂完还来不及动手，就被老怪给收了。老怪进到府里对我说：你那个徒弟真是个犟驴，把我的胃口都搞坏了！我说没事，等吃了我的肉，你的胃口就会好起来。小张太子被抓使悟空他们三个彻底绝望了，八戒说：现在灵霄宫跟我们为难，菩萨们撒手不管，我们几个又拿这个混蛋没办法，我看大家只好散伙了，各回各的窝。小沙说就算要走，也要等确定唐老师被吃了以后。八戒这次吸取上次我不幸活过来的教训，马上准备动身。悟空也没有阻拦。

就在这个时候，黄眉老怪的主子出现了。弥勒佛之所以突然现身，是因为我佛如来知道了这件事，非常恼火。眼看戏要穿帮，只好出来救救场了。弥勒佛依然笑容满面、大不咧咧，一副看破红尘、世外高人的风采。无人不被他的豁达所感染。在我大唐，他可是很多人学习模仿的偶像。可世人何曾知道，弥勒佛有严重的心脏病！这是一位高僧告诉我的。听完这话我笑了一夜，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了。

尽管弥勒佛地位尊崇，可在悟空眼中什么都不是。少不了又要被悟空臭骂上一顿，言辞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原来那黄眉老怪是弥勒佛手下的一个小童子，具体的工作是给弥勒佛演奏小曲。那金钵与白布口袋也是弥勒佛随身的器物。可笑的是，他竟然说他对发生在小西天的事浑然不知。这个谎撒得也实在太没有水准了吧。自己手下的童子，天天在身上带的器物不见了，他竟然不知道，再不拘小节，也不至于粗疏到这种地步吧。看来所谓的高人跟我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总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而且没有丝毫的难为情！

就这他还不依不饶，因为悟空打碎了他的金钵，要我们赔！我说已经碎了那怎么办？他说碎了也要还给他，那可是金子做的啊！可悟空不知扔到什么地方，根本找不见了。他说那你们就折合成银子赔给我。我说我们都是出家人，应该视金钱如粪土啊。他说你少给我上课，既然你们不赔，那我回头让普贤这小子赔！说完就带着黄眉老怪走了。

尽管失望的情绪一天天厚重，但您放心，我还是会继续西行的。因为这是我一生的事业，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应该半途而废。说得狭隘一些，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人一旦丧失了目标，想象不出生活会是怎样一个样子。

愿您过得比我顺心！

玄奘夜于小西天红园农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