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八年夏四月甲申

亲爱的观音老师：

好吗？最近让真假孙悟空的事弄得很烦。当然，悟空比我还烦。一个孙悟空已经够乱了，如果再克隆出一个，恐怕这世界将永无宁日了。好在如来为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否则大家非被折腾死不可。您在信中提到老君的事，要我们忍让克制，不要生事。观音老师啊，我何尝是生事的人，也没有功夫跟他们过不去。就算你整天躲着，他们也不停地找你的麻烦。至于悟空臭骂老君，我已经给您说过，他就是那么个德行，在这个世界上，他会把谁放在眼里？谁不敢骂？我是他的老师，他也动不动向我挥舞中指，骂我的娘！话说回来，难道老君就不该骂吗？用悟空的话说，他就是模范的老政客，该骂。

话说回来，经过这段时间磨合，悟空吃了不少亏，脾气也改变了很多。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他彻底改变在黑社会养成的各种习气，恐怕不易。前几天我们又干了一架，大概情况您是知道的，据说他已经在您那里告了我的状。

当时天近黄昏，大家都忙着赶路，想寻个晚上落脚的地方。走着走着他们三个就掉队了，原来是口渴去附近的果园里偷东西。结果半路上我遇到了一伙强盗。一个个光着膀子，染着红头发，纹身，提着马刀斧头。虽然在造型上颇有些新意，但抢劫方式还是很传统，比如说什么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等等。单从字面上看，他们哪里是抢劫？不过是在收养路费而已。我朋友说过，即便是强盗，也要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诚哉斯言。

我告诉那伙强盗我是出家人，没有什么财物。为首的老大冲我大吼：你给我老实点，现在的出家人哪个不是阔佬？说着就吩咐他的手下搜身，到底也没找到什么。老大显然很沮丧，不停地骂怎么碰上这么个穷鬼：好吧，就算老子倒霉，把身上的衣物扒下来。我慌忙道：这都是旧衣服，也不是什么名牌，值不了几个钱，你们拿走了，我穿什么？老大火了：大哥，我要是还操心你穿什么，不就是你妈了吗？你总得有点良心吧，你忍心让弟兄们白忙活半天？！接着吩咐手下扒我身上的衣服。

就在这时，悟空他们三个赶上来了。望着悟空三人，其中一个强盗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大，他们的造型还是蛮酷的嘛！显然小弟的话让老大很没面子：他奶奶的，老子最恨谁比我还酷，上！说着就扑了上来。他们岂是悟空的对手，很快就被悟空放翻了一片，剩下的跟着老大狼狈逃窜！悟空要冲上去斩草除根，被我制止了，他显然不解气，把倒在地上的几个强盗的脑袋砸个稀巴烂，脑浆流了一地。我恶心得从马上掉了下来，忍不住道：悟空，你何必用这种手段，至少他还没伤着我们！悟空冷笑道：在我面前玩酷、充老大？！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染个红头发屁股上涂点油彩就以为自己是黑社会了！

晚上我们住在附近一民户家中，看得出他们的光景还不错，两个老人，一对年轻母子。对我们的照顾也很周全。晚饭后闲聊，我问老太太：怎么不见孩子他爸？老太太说：出去了，做生意去了，孩子大了不由娘啊！我说那敢情好，还是个生意人啊！老太太显然不愿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又闲说了一些别的，就招呼我们休息。睡到半夜时分，突然有人敲门，冲进来的是老头：唐老师，你们快走吧，我儿子回来了，他知道你们在这里，怕是要找人砍你们。我不安地问：少爷不是生意人吗？老头直摇头：那都是他妈爱面子，在胡说搪塞你，他跟你们遇到的强盗是一伙的！原来现在的生意人也做这个。我们慌忙收拾了行李逃走，走时老太太哭着对我说：唐老师，你要是碰见我的孽畜，看在白发人的面上，就饶了他，我就这么一个孩子，独苗啊！我答应了。

没走出多远那伙人就追了上来，为首的就是老太太的儿子，染着绿头发。悟空一见就扑上去大打出手，我想制止他根本不听。片刻之间，所有的强盗都一命呜呼，悟空还特意割下老太太儿子的头，滴着血，拎到我面前：我让你这个小流氓害得老子睡不成觉！在他看来，打扰了他睡觉就是罪莫大焉，可他不曾想这世上有人没了儿子，有人没了丈夫，有人成了孤儿！

我彻底被气疯了，就让他滚，滚得远远的。他不听，我就念了紧箍咒，疼得他满地打滚：好，我走！走了你别后悔！我大声吼道：少个土匪我有什么后悔的？！我永远也不想见你！杀人放火你随便，别让我看见，老子受够了！

听悟空后来说，他本来想回花果山，可觉着这样回去很没面子；想找道上以前的兄弟，又怕别人看不起。想来想去，心中的怨气实在宣泄不了，就到了您那里，告我的状。

悟空走了，我们三个继续赶路，老头已经向官府报了案，幸亏因为交不起诉讼费，也没有给长官送红包，官府迟迟未采取行动。没想到行路间，又碰见这个孽畜，我拉着脸问：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干什么？他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来了一家伙。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行李都没了。后来明了那悟空是假的，但当时大家没有意识到。八戒说：唐老师，孙悟空现在也跟我们作对，再加上一路的大小妖精，我看大家散伙算了，何必自己找死！小沙气得发抖，他要我们找个山洞先藏起来，自己去找观音，好好收拾一下这个畜生。

小沙没想到会在您那里见到悟空，一见面小沙就冲上去砍。两人都在气头上，打起来自然要玩命。听说您那里的家具，也被他们两个毁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您养的那些珍贵的热带鱼，也全部被弄死了。实在是罪过，希望您能够宽恕，都是我管教无方。幸亏您及时制止了他们，要不这两个亡命徒非弄出人命不可。听了小沙的复述，大家才知道这是一场误会。

对于这个假孙悟空，悟空气得毛都竖了起来：妈的！竟然敢有人冒充齐天大圣孙爷爷，老子非让他粉身碎骨不可！其实悟空没必要为这事如此上火，现在假冒伪劣的东西实在太多。假酒假烟假耗子药，掺了水的感情，上了光的友谊，满地都是。按照老君他们的说法，真假相辅相成，完全是合理的啊。

悟空离开观音老师那里就直接去了花果山，果然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猴子在那里作威作福。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不妨把真孙悟空简称为孙a，假孙悟空简称为孙b。孙a冲上去掏出金箍棒就打：你他妈的这个赝品！孙b也掏出金箍棒迎了上来：你他妈的这个赝品！孙a道：老子今天非灭了你这个假货不可！孙b亦说：老子今天非灭了你这个假货不可！孙a说什么孙b也说什么，孙a变什么戏法孙b就变什么戏法。两人无论身高、毛色、着装、武器装备、口音、手段完全一样，孙a的屁股上有颗痣，孙b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孙a来吸心大法，孙b也来吸心大法，孙a来降龙十八掌，孙b也来降龙十八掌！实在没办法，孙a只好找您来帮忙，孙b也去。您没办法，唯一可资鉴别的方法就是念紧箍咒，没想到他们都趴在地上打滚！听说观音老师您也只有无奈地感慨现在造假技术的高超，真货、假货连神仙也看不出来啊。

小沙回来跟我说了，我心里也着急。但我判断既然他们这么相像，从生物学的角度讲，应该是相近的品种。而在生物分类学方面，我大唐在全世界都是领先的。国学院有位博士告诉我，据他保守地估计，在一万年内，我华夏在这一领域的领先地位不会有任何动摇。于是我吩咐小沙弄点真假孙悟空的毛发，去大唐国学院找专家鉴定一下，以他们的水平应该没多大问题。小沙搞了点猴毛，就匆匆到长安去了。

小沙拿着我的介绍信找到国学院。国学院就在平康里附近，小沙说他被站街的姑娘抓住，纠缠了好一阵子。国学院说最近搞皇上50大寿的献礼工程，没有太多精力研究这个问题，让小沙去找国学院下属的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的主管接待了小沙，听了小沙的讲述说：这个问题你得找哲学中心，学科调整后，这些课题不在我们的研究范畴之中，我们现在主要从事应用科学的研究。小沙拿出弄来的猴毛，希望能鉴定一下。主管看了看，吩咐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去做。小沙说走进国学院生命科学研究中心实验室（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他大吃一惊，里边养满了鸡，完全是一个大型养鸡场，只是在犄角旮旯放着几台满是尘土的实验设备。小沙问那位青年实验人员所为何故。他回答说：这没什么奇怪啊，一方面现在的科研经费都被上级吃了，或用来种树修马路（为了给礼部长官看），大家只好搞点三产以副养主。另一方面，现在的潮流就是搞应用科学嘛！他为了显示国学院在应用科学研究方面的杰出成就，领小沙参观了部分实验室，有的养猪，有的养狐狸，有的养王八，还有一些小沙不认识，说是从大食引进的珍稀品种，主要是从它们的尿液中提纯一种东西，比传统的大力丸效能要好几倍，现在主要是供应王公大臣，如果进行大批量生产，市场前景非常好（一般来说，太平盛世人的肾都不太好，看看满大街的广告就知道了。辛注）。

实验人员经过反复化验，得出的结论有三：第一、这是动物的毛发；第二、有可能是猴毛；第三、估计是猴皮肤上的毛。小沙听完这个结论哭笑不得，要得出这样的结论还需要化验吗？他不早就说清楚了吗？他问二者的区别，实验人员让他去找哲学中心。

哲学中心很重视这个问题，某学界泰斗亲自接待了小沙。等小沙简单说了事情原委，泰斗说：猴毛者，物质也，物质有金木水火土，猴性躁，属火，欲探求猴毛之奥妙，需证道，道可道非常道……一边说一边拿出《诗经》《论语》《孟子》《史记》在查，最后告诉小沙：据我判断，这两个孙悟空都是物质，而且是非常相近的物质，有可能是猴，也有可能不是猴，或者似猴非猴，要辩证地看这个问题，二者有区别也有联系，有矛盾也有统一，最后是一个字——道！并送给小沙一条幅，以资鼓励：大道之行，锲而不舍！小沙听了这些屁话觉着没什么用，就辞别而归。

离开长安前，大唐帝国的礼部尚书接见了他，问他取经的事进展如何，希望抓紧时间，最好能参加祝贺皇上50大寿的献礼工程。另外小沙顺便还去了我以前待过的那个寺庙，小沙说那里发生了很大改观。现在做方丈的是我以前的弟子，寺庙的厕所和方丈办公室都修成了五星级的标准。寺庙周围全部建成商品房出租，有很多酒吧、茶馆和洗头房，到处可看见穿着皮裙在大街上拉客的姑娘，那里已经成为长安最有名的娱乐一条街了。方丈，也就是我的弟子因为开拓创新，多次被评选为模范和十大俊杰之一。

最后实在没办法，孙a和孙b就闹到我佛如来那里。没想到，我佛如来在生物分类学方面，也有那么高的造诣。他一眼就认出了真假，并进行了科学阐述。我佛如来解释说：根据生物分类学，猴子这种东西一般分四类，如灵明石猴、赤屁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孙a是灵明石猴，孙b是六耳猕猴。六耳猕猴的基本特征是听力佳、聪明，知晓万事万物。说着便命令手下把孙b拿下，并让他现出原形，果然如如来所言。如来阻拦不及，悟空冲上去就把它做成肉泥。据说为这事如来很生气：悟空你怎么可以这样胡来？这六耳猕猴可是濒临灭绝的动物啊！用悟空自己的话说，世界上根本就无所谓濒临灭绝的动物，而是怎么让那些跟他作对的通通灭绝。

悟空又回来了，也许因为发生了这场闹剧，冲淡了彼此的矛盾，谁也不愿提起过去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想说，说了徒增是非，弄得大家又不愉快，反正已经过去了，对不对，观音老师？

玄奘夜于五柳塬五柳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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