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二年夏四月壬午

亲爱的观音老师：

急着给您写信，是想就这几天发生的事，向您解释一下。供奉您法相的观音寺被烧得一干二净。虽然是悟空干的，但首先是我的责任。毕竟我是师父，我没有管好他。希望您千万要见谅。可话说回来，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那些无良的僧人。我并不想为自己辩护，但为人要是非分明。我知道您不会追究这件事，这是爱护我，我心里感激不尽。至于悟空嘴上又骂您的娘，您就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记在心上，他毕竟当小混混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一切都因为您送的那件袈裟，整个事情基本上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我们在观音寺借宿，本来没什么事，睡一晚就走。出门人随遇而安，何必惹太多麻烦。可悟空硬要跟方丈斗富，跟长安城贩卖大力丸的暴发户完全一个嘴脸。所谓奴才变成地主，比地主还地主（最著名的代表如晚唐的黄巢，明末的李自成、张献忠，晚清的洪秀全等等。辛注）。没想到那个老家伙一见您送给我的袈裟就起了邪念，想据为己有。为此，他手下的两个智勇双全的小和尚出了个馊主意，要一把火烧死我等。

第二阶段，老家伙的阴谋被悟空识破，悟空就来了个将计就计，从天庭防火大队借来避火罩把我等护起来，然后等着老家伙来烧。火起时悟空故意制造了大风，火借风势，把观音寺烧成废墟。黑风洞的老板黑风大王是老家伙的哥们，见观音寺起火就过来帮忙，不想无意间发现了袈裟，雪中送炭变成了趁火打劫，偷了袈裟逃之夭夭。

第三阶段，大火彻底毁了观音寺，悟空又向老家伙索要袈裟，老家伙找不到，情急之下就撞死做个了断。通过小和尚悟空知道黑老板偷了袈裟，就去黑风洞兴师问罪，两人打了几百个回合难分胜负。最后还是靠您帮忙，收了黑风洞的老板，还回了袈裟。

仔细想想，所有这些其实都出在一个“贪”字上，世上的种种事端，都因贪婪而起，世间的悲剧，也是由贪婪而造。《八大人觉经》上讲“形为罪薮”，也就是这样的意思。是吗，观音老师？

第一，从老家伙看。面上是有道高僧，一大把年龄应该把世事看得云淡风轻。可事实上人是越老越贪。孔夫子有句话讲得好，“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一个人活得太长而不自知，对自己是负担，对世界是祸害。至于他们之所以那么贪，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已不自信，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可以创造一切，既然创造不了，就只能用强盗的手段巧取豪夺。

第二，从小和尚看。他们年纪轻轻，却不学好，给老家伙出那种断子绝孙的坏主意。一方面是环境使然，从小跟着这么个师父，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另一方面心里大概本来就有坏种子。我朋友说，真正的坏人不全是后天教育的结果，从生出来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们给老家伙出馊主意，为的是拍老家伙的马屁，拍舒服了就会被提拔。老家伙为钱财不择手段，年轻人为机会不择手段，一个比一个来劲。

第三，从黑老板看。作为朋友就应该仗义相助，开始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可一旦有利可图，一切就变样了。所谓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就成了把朋友扔进火坑，在朋友的两肋插上两刀。很多时候，朋友就是那种随时准备用来出卖的东西，或者说贪婪的本性使友谊成为人世上风险最大的投资，因为只有朋友最熟悉你，最明白怎么置你于死地。

袈裟失而复得，观音寺可以重建，可人心呢？人心里的魔影能改变吗？假如这些魔影不能改变，袈裟与观音寺又有何用？假如人性本来如此，那么佛法真的有用吗？要让善成为世间的主流，起码在人的心中，应该有向善的种子啊。如我朋友所言，那些生来就坏的东西，到底怎么办呢？烧香时不可谓不虔诚，烧完香没出庙门就胡作非为，观音老师，这样的人真的少吗？

今天又收了一个徒弟，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八戒。也许什么都戒不了，只是希望他能够适当控制一下下半身。八戒原本是天蓬大元帅，少说也是个将军吧。跟长安城里的那些将官们一样，他的荷尔蒙实在分泌得太厉害，下半身总是不听上半身指挥。可能那里没有类似“军中乐园”的编制，天蓬大元帅无法像长安的将军们一样随时得到发泄，总是处于亢奋状态。我朋友说，在我华夏的历史上，女人为国效力的方式，有两种比较特别，一种是给自己人睡，如营妓、军妓等等；另一种是送给敌人睡，比如王昭君、貂蝉、西施等等。“军中乐园”就是女人精忠报国的重要舞台之一。最后天蓬大元帅竟然色胆包天，要吃嫦娥的豆腐。

嫦娥以前是神射手后羿的老婆。据《淮南子·本经训》中讲，尧当权时，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草木都被晒死了，老百姓没有粮食，几近绝命。于是尧派后羿射掉了其中的九个，生灵才得以苟存下来。后来，后羿向玉皇大帝的老婆王母娘娘讨得不死之药，本来夫妻俩准备吃了一起长生不老，可嫦娥偷吃了所有的药，可能是药量太大，结果丢下老公飘到月亮上去了。但我朋友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这实为老公事业性太强、怨妇私奔的经典之作。嫦娥基本上属于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背着自己的男人偷吃灵药，飞到了月亮上。据说嫦娥长得很美，所以很受玉帝喜欢，不时被招到宫里唱家乡的小曲。作为部下，八戒敢动这种女人，这不是找死吗？须知，好多帝王为了女人，连江山都不要啊（多为要寡妇不要江山，而非要处女不要江山，比如英爱德华八世等等。笔者正就寡妇何以对帝王将相有如此杀伤力展开研究，不久将有大作问世。辛注）。就这样，天蓬大元帅被打落凡间，也是命不好，投错了胎，成了现在这副尊容。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高老庄给人家当女婿。只是谁家招了这么个女婿，肯定是祖上做尽了缺德事。

八戒因为下半身的问题被贬凡间，按理说应该吸取教训，可他是狗改不了吃屎，看见女人就流哈喇子，血压升高。听他给悟空讲，那段时间他逛遍了附近的娱乐场所，所有娱乐场所的老板对猪哥哥的大名如雷贯耳。只是这位情圣从来都是找了姑娘不买单，要是老板们不听话，就把人家的地方砸个稀巴烂。我朋友说，情圣与嫖客最大的区别就是嫖客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情圣是嫖完了拍屁股走人，还赚女人的眼泪。不过八戒为此却受到当地衙门的嘉奖，因为自从八戒来到这里，所有的娱乐场所都关了门，因娱乐业引起的打架斗殴、抢女杀人等案件也没了，社会治安大为好转。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学他或者说是他的兄弟，玩了不交钱，赔本的买卖谁做啊。

姑娘们走了，八戒只好把目光瞄上别人的老婆。八戒说，那些被他搞定的女人有他勾引或强迫的，更多是慕名而来。在这方面八戒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说越装得冰清玉洁的越容易上手，对这种女人切切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装正人君子没用，她们最恨柳下惠这种男人，嘴上说公子如何道德高尚，其实心里骂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废物。而是应该采取各种手段，嬉笑怒骂皆调情，她们最受不了这个。而对于那些慕名而来的，倒不妨搞点小情调，比如谈人生谈理想相约翠翠红红一起看流星雨什么的。

尽管八戒在别人家的阁楼上春风得意，前途无量，可自己现在是“保一方平安先进个人”，经常爬人家的窗户毕竟影响不好。特别是在八戒的努力下，本地的贞洁烈妇越来越少，或者说几近绝迹。贞节牌坊是我华夏最著名的四大形象工程之一。贞节牌坊陆续倒塌严重影响了地方长官的政绩。地方长官只好找他谈话：小猪啊，你可是我们树的一个典型，大旗不能倒啊，我们研究了，准备把你报上去参选十大俊杰，要珍惜这样的机会啊，你经常勾引别人老婆，影响不好嘛，还是找个正儿八经的老婆吧，年龄也不小了。八戒一想也对，就四处打听谁家缺女婿，甚至在好几家婚介所交了费。可惜见到的都是从垃圾堆里拎出来的黄脸婆。其实这件事另有隐情。八戒准备从良的消息让当地的一些怨妇肝肠寸断，为了使八戒继续作为自由职业者为其服务，她们就动用各种关系处处作梗。八戒之所以碰到的都是满身狐臭奇丑无比的女人，就不足为怪了。

最后找到高老庄，庄主正愁给三女儿找个女婿。开始庄主有点不同意，觉着八戒条件太差，学历低、出身低贱、没户口、收入不稳定，长得也不帅。不过回头一想，八戒是学历低点，可身体很壮实，干活是一把好手，总比养一头骡子强，最重要的是没爹没妈，以后挣了钱还不都是自己的。何况八戒当时装得那么腼腆、憨厚老实。八戒最终如愿以偿，跟庄主的女人进了洞房。不过没几天就原形毕露，不但整天哼着小曲什么都不干，一顿饭比十头猪还吃得多。庄主后悔还不如养一头骡子。最可恨的是，他经常变成黑猪样，除非是某些标新立异的新新女性，哪个女人愿意跟一头猪在一起？

庄主和女儿提出离婚。八戒开始不同意，后来就胡闹，要青春补偿费，数目高得惊人，就是把整个高家当了也交不起。庄主说：我女儿让你白睡了这么长时间也就罢了，你还有脸要青春补偿费？八戒说：爸爸此话差矣，是我白睡你女儿了吗？每次出力的都是我，这不算什么，我为她带去了多少快乐，为了让她活得舒服我付出了多大牺牲，要点补偿费不可以吗？庄主说：既然这样，你保证以后别再睡她了！八戒说：爸爸你好狠心，我是那种不仁不义的人吗，让自己的女人守活寡，男人要有点责任心嘛！

大家谈不拢，八戒就把老婆锁在后院，不许任何人进去，自己云里来雾里去，搞得高老庄不得安生。庄主告到当地衙门，说要把女儿从八戒手中要回来，主管的长官说我朝的婚姻法第一条第一款规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第四条第三款规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不受理你的诉讼！你还是找“女协”吧。高老头告到当地“女协”，“女协”秘书长说他并没有虐待你女儿，也没有搞重婚，我们不好管。最后碰见我们，悟空把这事给解决了。

不过我听说在古希腊，嫁出去的女儿是可以要回来的。在他们那里女儿永远是父亲绝对的私有财产，父亲有权把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要回来。即便是父亲死后，女儿作为遗产由儿子或其他男性亲属继承，同样享有卖出去要回来的权利。

开始八戒还不服，既然当过天蓬元帅，也还是有点能耐。但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悟空制得服服帖帖。其实当年在天庭工作时，八戒不但知道齐天大圣的大名，还参加过围剿齐天大圣的军事行动。他知道打不过悟空，可心里委屈：我和老婆的家务事，“女协”都不管，你一个猴子掺和什么？当悟空亮明身份，他就老实了，原来很早您就叮嘱过他，要他随我西天取经。

八戒对这样的安排显然非常不满。他跟悟空一样对西天取经没多大兴趣。看得出他很郁闷。在高老庄的饭桌上他还叫庄主爹，好像还流了眼泪。饭后他来找我，求我：唐老师，明天要走了，您就恩准我跟老婆再睡一晚上吧，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告诉他：可是八戒你已经出家了，出家人有五戒，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戒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克制一下吧。他很不高兴：可我刚出家啊，唐老师，你也太教条主义了吧，就不能通融一下吗？何况我睡的是我老婆啊。我说就算是我愿意，恐怕你老婆不愿意吧。他听了这话很伤感，想了想自己睡去了。

翌日清晨，八戒起得很早，把院子扫了又扫，挑满了所有的水缸。临别时还反复地叮嘱庄主：爹，你要好好照顾我老婆，我跟唐老师做完了取经的工作，还要回来跟她一起过日子，你可不能把她便宜卖给别人啊，她是我老婆啊。听悟空说，八戒乘我不注意时，抓着庄主威胁道：你个老东西要是把我老婆给了别人，我回来就彻底废了你，让你们全家死光光，连个苍蝇都不让活。

庄主的女儿到底也没有出现，可从八戒的眼神中看得出，他非常想最后再见她一面。即便是我们已经离开了高老庄，他还一步一回头，应该是想看见她的身影。悟空嘲笑他是情圣加淫棍。不过就这一点，八戒比起长安城里穿上衣服就不认账的那些情圣，还是更有点人样。

就在八戒不停回头的时候，我想起辛酸的往事。很多年前，在巴山蜀水间，我就是这样一步一回头，告别了我的故事。也许每一个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高老庄吧，只是对很多人来说，走进去的那一天，就注定要离开。每个人都在路上，我们向西，有人向东，对不对？

祝远方快乐！

玄奘夜于夹皮沟格姓农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