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风华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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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上面的部署,可以发现:张发奎兵团和薛岳兵团存在着纵深的二线阵地,而张发奎自己的部队并不存在二线阵地。所以后来很多人认为这个布防太要命。因为夏秋长江水涨,日军的大型舰船可以逆江而上,很容易用舰炮压制住岸上的中国军队的火力,即使战区强调必须把独立的炮兵团和炮兵营都集中在沿江一线,仍不足以将日军消灭在滩涂阵地。最危险的是3个军除了预备队外都沿江沿湖布置,使得后面的纵深处缺少兵力,日军单点突破后就会导致防线的全面崩溃。
关于纵深配置这一点,由于在上海和南京吃过亏,军委会已经认识到,横线延长配备不如纵向叠加配备,所以在作战要领上是做了规定的:“现在我军战法,应于硬性之外,参以柔性,务在交通要线上纵深配置有力部队……”
但执行起来仍不尽如人意,向两翼延伸的情况时有出现。为什么会这样?此事必有蹊跷。乍一看,是没执行军委会的命令,或部队长在战术上出了问题,或因兵力不足(这个问题多数情况下不存在),但真实原因,是炮兵相对缺乏(独立炮兵部队只有彭孟缉一个团)而采取的没办法的办法(纵深配备需要大量炮兵,否则事倍功半)。
对第9战区司令部的这个安排,张发奎没提什么反对意见。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就是计划在沿江滩涂被突破后,在一线和马回岭之间的黄老门这个地方,设立带有纵深性质的二线阵地。这当然是可行的。但这个计划他没报给第9战区的陈诚,蒋介石当然更不知道。
战前军委会要求:“为达滞敌军之目的,各战区之公路,现在即予破坏。”这里说的公路,指的是中国军队第一线内30公里处的火线公路和100公里外的后方公路。由于公路破坏得早了,导致中国军队向一线集结出了问题。对张发奎来说,他手下的一些部队在日军登陆时并没堵在第一线,因为还没赶到呢。
后来,欧震第4军本想增援九江一线,但张发奎没叫第4军过来。张认为,即使把第4军拉到九江,顶多是延缓几天陷落,意义不是很大,而再想撤退时,由于后方公路已被破坏,就很困难了。如果日军在后面尾随追击,中国军队必陷入混乱而无法还手。他认为,作为兵团司令,他有权力进行这样的部署。
张发奎在黄老门设二线阵地,按他的部署,黄老门前面的张家山、狮子山作为阻击阵地(支撑不住时可撤)。但第9战区司令部要张发奎死守两处阵地,为后面的薛岳兵团在德安、瑞昌一线集结争取时间。但张发奎坚持自己的主意,下令部队后退至黄老门。
一天深夜,张发奎带着卫兵来到庐山脚下,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找到吴奇伟第9集团军指挥部。
张发奎来的时候,吴奇伟正守着电话机打瞌睡。
当时日机已开始轰炸庐山,吴奇伟的指挥所多次遭袭。日机一来,指挥部的参谋就拖着吴奇伟往外面的竹林里隐蔽,很多时候,吴奇伟不走,说:“不要紧,炸死算了,你们快去隐蔽。”
有一次,当参谋二次去叫吴奇伟出来躲日机时,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有时候会想:行军作战是很有意思的事吧?但却永远不了解硝烟和炮火下的残酷。在一次会战中,你很难想象一名部队长能睡个完整觉。举个例子:在多日后的德安县城保卫战中,守卫部队是商震的第32军,团长叫王启明。打到最激烈时,王团长已经把指挥部放在城门洞了,日军的子弹不时射进来,但王所在的地方是射击死角,打不到,子弹当当地击在对面的墙上,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团长愣是在跟师长通电话时睡着了,因为他已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最后在师长的大喝声中才又醒过来。
吴奇伟见张发奎来了,揉了揉眼,说:“向华兄,你这是……”
张发奎说:“丢那妈,好家伙,几十艘军舰的大炮齐向我岸上阵地开火,头也抬不起,只好后撤。”
张发奎告诉吴奇伟他要回南昌去,后者问一线的情况,前者说:“第4军顶上去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延缓几天九江陷落,但再想撤就不容易了。”
对张发奎的做法,蒋介石只有一个看法:张发奎有意保存粤军核心第4军的实力。抗战期间,这是蒋最讨厌的事之一。而此时在马回岭兵团司令部又找不到张发奎(他这些天一直跟随一线部队转移),于是蒋给薛岳打电话,叫他想法通知张发奎不可按自己的念头来。但张的部队还在往后退,蒋介石一怒之下,越过战区司令陈诚而直接把张发奎叫回武汉,所属吴奇伟第9集团军交由薛岳指挥。
8月1日,张发奎一到南昌,薛岳就告诉他事情不小。
张发奎也觉得自己做的这事有些不对头,即使初衷是好的,但过程肯定叫蒋介石不快。
所以张发奎在去武汉前就作好接受军事审判的准备了。
过长沙时,遇见在那里的何应钦,何说:“向华!你很幸运,倘无陈诚,你可能被扣押。”
张发奎问:“何以见得?”
何应钦说:“你没叫第4军驰援九江,委员长十分生气,觉得你是保存第4军的实力,但幸而陈诚替你说话,说你那样做,是奉了他的命令。这样一来,委员长就不好说什么了。在此之前,我也跟委员长说,说你向华没做错,但委员长不听我的。”
论年龄,张比陈大,论职务,陈大于张。作为战区司令,陈诚能为他张发奎说话,把这事儿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确实够意思,是个长官的所为。一时间,张发奎觉得陈诚是如此亲近而高大。
到了武汉后,蒋介石果然没有斥责张发奎,当后者主动要接受军法审判时,蒋说:“向华,事情到此为止。你休息几天后,立即返回前线,第2兵团还继续由你掌握,我把汤恩伯的部队交给你,但吴奇伟、李汉魂他们,就归薛岳指挥吧。”
后来,用张发奎的话说:“陈诚有肩膀,敢负责,很够义气,他就是这样的人。”在张发奎看来,如果没有陈诚和何应钦,他就算不被枪决,也要被抓起来候审。当然,他也在反思这件事,最后觉得自己作为兵团司令,没能把想法及时跟战区阐明,确实有些冒失。
这一点他不如薛岳。很多关键时候,薛岳也抗命,但抗在明处,这是战场上应该持有的风格,尤其是作为兵团司令这一级别的指挥官。
熊本来的背包客
中国这边的风波平息了,但九江已经陷落。不过,此时波田支队出现霍乱,部队不得不停下来。
就在这时候,1938年8月1日,陆军参谋本部要员绫部橘树(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7期,大分县人)突然从东京飞到湖口第11军前进司令部。对于绫部,冈村有所耳闻,知道此人是陆军大学36期的首席。
冈村问他干吗来了,绫部说要人来了。
冈村说:“不会吧。”
绫部说:“波田支队好吧?什么时候能把它调出来?”
原来,武汉会战期间,日本军部的广东登陆战也在策划中。
作为日本军中第一流甚至首屈一指的野战专家,冈村在为人上是平和的,没有很多日本军人的通病。但这一次,听到绫部的话后,冈村立即冷言拒绝了。
冈村说:“现在武汉攻略正在关键期,何时能结束战斗尚不知道,波田支队是这次攻略部队中的重中之重,大本营不会不知道吧?”
绫部说:“正是由于波田支队在此次攻略中表现突出,大本营才决议将其南调广东,发挥更大的作用。武汉攻略打到现在,抽调波田支队应该不会影响战局吧。武汉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广东是中国民族主义的重要堡垒,粤军的抗击必定会十分激烈,调波田支队南下有助于一举打开广东登陆战的局面。当然,大本营的意思并不是马上就抽调波田支队,最后的时间还是由您来确定,只是希望把这个命令尽快传达到波田支队那里,叫他们作好准备。”
冈村耐心地听完绫部的话,然后说:“第11军难以做到。”
绫部一愣,没想到好性子的冈村抗命了。
冈村说:“如果现在把命令传达下去,势必会影响波田支队今后的攻击,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我要求大本营终止这一计划!”
绫部见冈村出言如此,态度十分决绝,只好话锋一转,说自己也是奉命而来,就个人意见来说,也觉得这个时候抽调波田支队有点问题。
打发走绫部,冈村宁次把自己的前进司令部由湖口推进到九江。
冈村一点点陷入焦躁了,实际上,一路破关夺隘的波田支队已经越来越不叫他放心了。
先是在九江因为霍乱问题被迫停下来,虽然已经再次出发,但战力需要恢复。与此同时,一些低级错误开始出现:攻占九江的当天傍晚,波田支队的一队辎重兵爬到某高地,发现中国军队留下的战炮,几个日军好奇地摆弄牵绳,没想到炮膛里有炮弹,一下子发射了出去。而这时候日本海军航空兵的飞机发现中国阵地上的大炮又响了,立即“负责地”飞来轰炸,当场炸死七十多名日军。
此外,这支和第6师团一样来自南九州的部队,开始暴露出邪恶的面容。
九江对岸是小池口,驻扎在当地的波田支队原田大队强奸成风。本来冈村打算在附近修建个飞机场,当地一名村长已经答应带人修建,但结果原田大队的士兵轮奸了村长的妻子和女儿,导致修建机场的村民一哄而散。用宫崎周一的话说,这直接影响了作战进度。
在日军的进攻途中,这种暴行经常发生,波田支队的一些日军士兵放言:“我们没去过南京,在这里也可以呀!”
公平地讲,作为日军的高级将领,冈村宁次跟中岛今朝吾、谷寿夫、佐佐木到一这类人还是有区别的。同时,他也担心暴行会引起当地民众的极端反日情绪,不利于自己进兵武汉的进度,比如机场停工事件就是个例子。尽管如此,他还是无力约束自己的部下,“各地强奸事件仍频频发生”。江北的第6师团同样强奸暴行不断。冈村通过“调查研究”发现:33岁的士兵最容易实施强奸。而且据他掌握的情况,很多士兵都喜欢拍摄暴行照片,然后寄给国内的朋友。
冈村对此迷惑不解:“日军士兵的好奇心竟发展到如此地步?”
在九江休整几天后,日军兵分两路,一路是搭乘海军舰船继续沿江向武汉方向攻击的波田支队(8月中旬迫近富池口,与霍揆彰第54师激战多日,夺得与江北田家镇隔江相望的这一要塞);一路则是松浦淳六郎的第106师团,他们沿南浔铁路攻向德安方向。像只虫子一样蠕动的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踏上通往地狱之路。
在日本军部决议进行武汉会战后,5月15日在熊本将第6师团的预备役人员编成第106师团(因该师团战力不强,于是很多书本和文章认为他们由大阪第4师团的预备役人员编成,自鸣得意地把他们定位为“商贩师团”,显然是自己脑子里的一厢情愿,仅看其番号就知道跟第4师团没任何关系),没经过什么恢复性训练,就直接扔到了战场。退伍多年的他们,在重新征召入伍前,有的是矿工,有的是做小买卖的,有的是教书的,有的是纯粹的农民,还有的是村里的无赖,甚至地方上的黑社会打手。像第106这样的特设师团,只有联队长、联队副官、大队长是从其他现役部队里抽调的。但尽管如此,冈村还是对他们寄予厚望,毕竟退伍前他们都是第6师团的兵。
熊本兵不是自称天下第一么?
就这样,带着冈村的厚望,第106师团在松浦的率领下沿南浔铁路往江西深处进发了。
此时伊东政喜的第101师团也投入江西战场,和第106师团一起进行远线迂回合围。日本人喜欢这一手。对他们来说,在一次战役里,如果没有迂回,好像就缺点什么。南浔路作战也是这样。冈村宁次意在攻略德安,兵临南昌,窥视长沙,切断粤汉铁路,封堵武汉战场上中国军的后退之路。
赣北是连绵的群山和经久不散的雾气,在九江司令部,冈村每天坐在地图前,用彩色铅笔一点点标注着,用他的话说“很像单衣的碎点花纹一样”。日军每攻占一个山头,至少得耗费一天的时间,打着打着第106师团就慢慢露出了马脚。
开始向南浔路推进后,冈村先是叫他们确保大天山(九江西南15公里)、马鞍山(大天山南3公里)和金家山(马鞍山东南4公里)一带的阵地。
8月6日,第106师团虽然占领马鞍山一侧,但由于公路被破坏,炮兵没及时跟进,随即被中国军队夺了回来。在此役中,师团的大佐联队长田中圣道(日军陆军士官学校23期,山口县人)被击杀。这是继上海战后日军第三名联队长战死。很多人说田中死于后面的万家岭,实在是误传。
随后第106师团又攻金家山,但很快就被中国守军打了下来。到8日、9日,日军再攻马鞍山,转天又被轰了下来。此战中,第145联队长市川洋造被机枪打成重伤,大队长内海畅生被炮弹削去了脑袋。
又一名大队长福岛橘马带一个中队再冲,经肉搏后终于攻下阵地,但福岛也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就在这名大队长神经般狂笑时,遭到四周中国炮兵的“十”字形攻击。另一名大队长荻尾佐藏欲救福岛,却被中国军队的火力拦截,也被打成重伤。此时福岛等十来人已全部被炮弹炸飞。
经过此战,冈村已经不是皱眉头的问题了。联队长和大队长的伤亡率达到这种地步,是他此前断不会想到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熊本兵吗?就好比两个人打架,一个戴着墨镜,五大三粗,胳膊环抱胸前,还撇着嘴角,非常***的样子;另一个人呢,瘦小枯干,显得弱不禁风,但没想到一交手,后者一脚就把前者踹飞了。
但冈村还是非常细心的,一下子死伤那么多联队长、大队长,扣除中国军队阻击顽强的因素外,他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所以在中国军队撤走后,他叫人对这一带的阵地进行了调查研究。
担任这个任务的是名少佐,叫石割平造,虽然仅是个工兵中队长,但却是个老头了,只比冈村晚一届,而且是第9师团长吉住良辅在陆军大学同学。本来老鬼子早就退役了,战争爆发后,又被弄到前线。调查中,他发现中国军的阵地不是通常简易的战壕,而是由一个个“陶罐式”单兵掩体组成,掩体间是四通八达的交通壕,既可以在正面阻击,也可以侧斜射击,这叫日军吃了大苦头。此外,石割意外地发现:中国士兵撤退前埋葬了战死的日军大队长福岛橘马等十多人。
这个细节叫冈村宁次汗颜不已。
这时候,作战课长宫崎周一拿来一份情报,说赣北一带的很多中国军队的阵地,都是在苏联顾问的指导下构筑的,所以打起来比较麻烦。
接下来,两个人聊到第106师团的战力问题。
对日军的常备师团来说,冲锋时,通常是中队长在一线,这我们以前说过了。但对特设师团来说,放在一线的往往是大队长。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如前面所说,只有大队长以上的军官才是现役人员,大队长以下的人员都是预备役人员。所以说,一旦现役的大队长战死,接替大队长的往往是预备役人员,这样的话,整个大队的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如此叠加,整个联队的战斗力便会受到巨大影响,最后波及整个师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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