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风华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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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暴行跟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1943年的湖南厂窑大屠杀,并称日军在华三大暴行,但却一直被人们所忽视。当几乎所有战史研究者都在称徐州会战结束中国军队转移得漂亮时,却遗忘了这次屠杀。
李宗仁在撤退前对这批重伤员的安排成了一个谜。虽然撤退艰难,但就真的扔下了他们么?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总有些事情在后来是无解的。
在徐州,在鲁南,能走的都走了,但还需要有人留下,比如峄县代县长李同伟。
这名教员出身的县长,在徐州战期间,作为地方行政人员,积极协助军队:做向导、搞侦查、组织民工构筑战斗工事……带着临时组成的教导队,还不时袭击日军的散兵,并生擒了一名日军,交给了一直想要战俘的汤恩伯。
会战期间,李同伟先后拜见了庞炳勋、张自忠等人,台儿庄战罢,关麟征部下第25师师长张耀明带着李同伟去见汤恩伯。
汤恩伯亲自迎接,说:“我部从南口转战到台儿庄,走过很多地方,部队还没到,村民就逃避一空,既见不到百姓,也见不到地方政府人员,但山东在这方面组织得很好,能协助军队作战,全国都这样,仗就好打了。”
汤恩伯说得不假。
中日开战后,在山东,很多地方政府人员都自觉地出着自己的一份力,除了滕县城破后跳城楼殉国的周同外,还有聊城县长范筑先。韩复榘跑后,他留在鲁西北坚持抗战,将周边武装和民团改建成游击队,后日军猛攻聊城,陷城后不屈自杀身死。相比之下,另一些地方的行政官员做得就不好,宋希濂在回忆录中曾专门提到这件事,他说的是后面的河南兰封之战。在该役中,军队看不到地方行政官员,县长都跑掉了,导致军队在粮秣补给、伤兵运送等方面十分麻烦。用宋希濂的话说,除了打仗外,每天想的就是这些琐碎事,叫人大伤脑筋。
台儿庄大战后,经媒体报道,很多人都产生了乐观情绪。李同伟也是一样,他问汤恩伯战局走向,后者说:“也许很快就能收复济南了。”
从汤恩伯处回来后,李同伟遇到作为老乡的第92军军长李仙洲。李入黄埔前也做过教员,两个人一见如故。李同伟随李仙洲去前线巡视,谈到收复济南这件事,李仙洲大笑:“谁说的?这是速胜论,不现实。”
转天,李仙洲告诉李同伟,说上级有命令,要他和92军留下来在山东打游击。李同伟非常高兴,说一定配合。隔了几天,李同伟在抱犊崮山区办公处,闻报潍坊到台儿庄的公路上出现大量日军,于是带着人去侦察,在日军宿营处,发现一个木盒上写着“板垣师团长野联队”的字样,于是把敌情迅速通报汤恩伯。
在回来的途中,碰到整装待发的第92军,于是再见李仙洲,报告了敌情。
李仙洲说:“战局迅速变化了,现在敌人的后援部队已到。土肥原师团也已偷渡黄河,迂回向豫东进发,徐州可能要放弃了。我刚刚接到新命令,掩护大军向后方转移,不在山东打游击了,马上就得出发。”
李同伟县长怅然若失。
李仙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保重吧!后会有期。”
说完,李仙洲上马而去。李仙洲终于没能留下来。望着远去的身影,李同伟百感交集,用他的话说:几天来人欢马叫热气腾腾的山沟,顿时变得一片沉寂……
当我们谈论花园口时我们在谈什么
徐州陷落后,寺内寿一小有郁闷,因为他的部队没能第一个攻占徐州。尽管如此,当他下了飞机,跟畑俊六在野外的庆功宴上碰杯时,仍陶醉在南北会师所造成的兴奋中。
作为日本军中的“官二代”,寺内寿一的水平不怎样,但他无所谓。拿眼下华北方面军司令官这个职位来说,简直太好当了:总体谋划有他的参谋长冈部直三郎,一线有那些精通战术的部队长,一切都无需动脑子,他只需要等待,等待时间嗖嗖地过去,然后登上更高的职位。
徐州城下,硝烟和花树间,喝了几杯后,畑俊六问寺内:“14师团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徐州陷落前一周,5月12日凌晨2点,土肥原贤二第14师团开始偷渡,以伤亡40人的代价,出现在黄河南岸,随后直插豫东重镇兰封。按华北方面军的命令,叫归属第1军的第14师团渡过黄河后立即马不停蹄地疾进,协助第2军的第16师团占领对包抄中国军队具有很大价值的归德。但第1军的作战参谋友近美晴没理会这个命令,而是下令叫土肥原渡过黄河后攻占兰封,然后对河南省会开封保持攻势。
第14师团在5月24日拿下兰封后,东边的徐州会战已经结束,中国军队撑竿跳一般撤到豫皖边区。土肥原贤二正在兰封愣神时,随即遭到12个师的中国军队的围攻。指挥这12个师的是薛岳。
淞沪撤退中,薛岳跟死亡只差了半米远。
当时薛岳的左翼军司令部设在上海安亭镇。就在薛岳跟第67师师长黄维通电话时,周围枪声大作,薛岳慌忙放下电话出来观看。他身边仅有的特务营已跟前来偷袭的日军交火了。薛岳被司令部的参谋和卫士拥上一辆吉普车,没开出多久日军的子弹就叮当地打在车上,薛岳的司机、副官、参谋、译电员当场阵亡,薛岳则趁着夜色滚到车下,潜伏在旁边的田地里,随后游过多条河流,上岸后已经半昏迷的薛岳,被路过的霍揆彰第54军搭救。
劫波度过,裹伤再战。这是大时代里军人唯一的选择。这次围攻土肥原师团,蒋介石又想起薛岳。
作为粤军大将,薛岳曾追随那些政客反蒋,失败后一度闲居。后来,蒋介石在围攻红军的作战中屡次失败,经陈诚的保举,薛岳被拉了过来。薛岳上阵后,跟先前相比,果然取得了很大成效,蒋介石这才发现薛岳确实是个军事长才。再后来,见了面,蒋就一口一个“伯陵(薛岳字)”地叫着。
两个人,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中。
对于蒋介石,天生倔强的薛岳既尊重、感恩,又有一种不驯服的劲头;而蒋介石对他,则是信任、放手和无奈。其实很多事是矛盾的。一方面,蒋介石希望他的学生和将领对他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们有点棱角,用兵果敢、谋略超群,而薛岳显然就是后一类人物的代表。
淞沪会战后,薛岳被任命为第3战区前敌总指挥,在皖南整编部队。5月10日接到蒋介石急电,转天即被蒋介石派来的专机接至武汉,随后跟蒋飞去郑州,见过第1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后,出任豫东兵团司令,拦截同样孤军冒进的日军第14师团。
此前一直躲在暗室的土肥原贤二,跟板垣征四郎、矶谷廉介一样,在中日开战后,成为在一线带兵的师团长。第14师团是日本战前17个常备师团之一,下辖的步兵联队来自水户佐仓(第2联队)、高崎(第15联队)、松本(第50联队)、宇都宫习志野(第59联队),战力在17个师团里属于中等。此时这个师团除土肥原外,着名角色还有时任第59联队长的坂西一良(东京那位作战课长稻田正纯的哥哥)和时任第28旅团长的酒井隆。
土肥原以前长期做情报工作,当拎着战刀当上野战师团的部队长时,日本军中很多人都在怀疑,甚至有人想看这位前机关长的笑话。私下里和土肥原关系不错的板垣征四郎就曾半开玩笑地说:“土肥原将军确实是谍报天才,但在原野和山地打仗,却是我们这些笨拙的人该干的事。”但土肥原是个福将,带着部队自8月20日从天津塘沽登陆后,从河北到山东,从山东到河南,一路上没遇到阻力。
在土肥原5月12日偷渡黄河的当天,正如前面写到的,蒋介石正在飞机上跟刘斐、林蔚聊天,谈着徐州部队的转移问题。
谈完徐州,蒋介石叫二人进一步分析战局,说:“虽然我一直讲保卫武汉是今年最重要的任务,但死守武汉一城是没有意义的。打武汉会战而不在武汉打,这是我们的原则。我们要在武汉外围层层阻击日军,为政府西迁入川和物资、人力向大后方转移争取时间。”
林蔚说:“日本人下一步打武汉的主攻路线现在还不能确定,顺长江由东向西主攻,可以发挥海军的火力;但从平汉线由北往南推进,速度应该更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扼守郑州。郑州如果丢了,武汉指日可下。”
刘斐说:“一切都需要看徐州会战后的形势。”
蒋介石说:“你们觉得掘开黄河堤岸的建议怎么样?”
全面抗战前的1935年,有一次,蒋介石到武汉行营,行营参谋长晏勋甫(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期,湖北汉川人)就提过:一旦中日开战,日军必沿平汉线夺取郑州,郑州之失不是一城之失,而关系日军西进南下问题,所以可掘黄河堤岸来阻击日军。
1938年初,第1战区司令长官程潜来武汉时,重提晏勋甫的计划,此时晏正好是程潜的参谋长。按他的计划,应在郑州附近选择决口地段,用黄河水阻日军于郑州以东。
徐州会战中,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陈果夫和军令部次长熊斌等人也提到类似建议。
面对蒋介石关于黄河决堤的问话,刘斐和林蔚互相看了看,林蔚说:“委员长,我以为决堤的关键在于到底值不值,也就是说,对日军的阻击力量有多大,对全盘抗战的功效有多少。后者是关键。如果事倍功半,就需要再斟酌。但如果事半功倍,则可以实施。”
刘斐则直接从军事角度切入,说:“现在日军已进入豫东,如果黄河决堤,首要目标是寄希望于使其辎重部队尤其是重武器辗转难行。放水豫东南,有希望保住包括洛阳在内的郑州以西大片土地,如果郑州不落入敌手,又有黄泛区阻隔,日军走平汉线攻武汉的概率就会降低。但黄河决口后对日军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我们的损失又有多少,还应再次集合黄河水利专家进行商讨。”
蒋介石说:“局势紧急,留给我们考虑的时间没几天了。”
到了郑州,在派专列把刘斐和林蔚送往徐州后,蒋介石马上叫驻扎在那里的第20集团军总司令商震(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河北保定人)和第39军军长刘和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3期,安徽肥东人)带他去看黄河大堤。
商震出身晋绥军,少时考入军校后,一面学军事,一面学英语,后参加同盟会,并留学日本。商震是少年英才,二十三四岁,就已经是袁世凯政府陆军部的高级顾问了。后来一直追随阎锡山,先后主政山西、河北、河南。他是武将,但又能文,个人文化素质好,英语讲得也不错,这在当时的将领中是不常见的。
有人说,商震会英语,但只会“yes”“no”,单词一过3个就不会说了。这是多少带点羡慕嫉妒恨的玩笑话,事实是商震说得确实可以,不但自己学,还在部队里开了培训班,叫手下跟着学,场面有点“疯狂英语”的意思。
虽然出身晋绥军,但商震极被蒋介石倚重,这一点类似于在中枢的军令部长徐永昌。看一下商震后来的职务就清楚了:第6战区司令长官、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兼外事局长、赴缅印马军事代表团团长、中国驻美军事代表团团长、国民政府参军长、盟国对日委员会中国代表兼中国驻日代表团团长……
却说一行人出郑州北门,乘车奔驰十来公里,转眼间到了黄河岸边。这是作为南方人的蒋介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专注地观看黄河。战火将袭,怒河春醒。此时河面水位不是很高,涨水期要等夏秋时季了。
商震的话几乎和林蔚一样。
黄河水灾在历史上就是困扰两岸居民的大问题。一旦主动扒开堤岸,又会有多少民众遭灾?不管阻击日军的效果如何,这都是需要背负后世骂名的。
蒋介石继续思考时,土肥原贤二已经浩浩荡荡地杀向豫东。
第14师团类似于第5师团,是一支机械化部队,坦克、战车、卡车、炮兵牵引车加在一起,有500多辆,南下时,光正面就摆了五六里地之宽,确实是够吓唬人的。
最初守兰封的是宋希濂的部队。
在南京时,宋希濂的部队守卫下关,伤亡相对不大,撤退时部队大半过江。尽管如此,宋从南京下来后还是被撤了职(南京下来的部队长,被查办的很少,宋被撤职,当与其部队在南京的位置与担负的任务有关),于是回到湖南老家闲居。当然,大敌当前,正是用人的时候,蒋介石不可能弃用黄埔1期的宋希濂,所以在宋闲居一个多月后,就任命他为荣誉师师长了。什么是荣誉师?荣誉师的士兵,都是作战受伤治愈的老兵。宋希濂带着荣誉师在浏阳训练了一段日子,1938年5月接到何应钦的急电,叫宋立即赶到武汉。
在武汉,何应钦对宋希濂说:“你马上就任第71军军长!这个部队的人事你是熟悉的,在指挥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希濂一愣,说:“军长不是王敬久吗?”
何应钦说:“委员长把他撤了!”
原来,南京战下来后,第71军军长王敬久拉着队伍到洛阳整训,奉命受当地警备司令节制,两人以前在一个部队,当时王的官职要比那位警备司令大,所以对受其节制这件事想不通,总闹脾气,传到蒋介石那里,老头子很生气,一怒之下把王给撤了。
宋希濂说:“那我现在先回去料理一下,然后到71军那里去。”
何应钦说:“不必了,你不必回湖南去了,我给你派车,你现在马上去郑州。昨天晚上,委员长已经去郑州视察战情了,走前特意嘱咐我,叫你去郑州见他。现在豫东敌情危急,71军的部队已经往那边开了。”
就这样,宋希濂马不停蹄地到郑州向蒋介石报到。
蒋介石一阵嘉勉,告诉宋日军偷渡黄河,现正孤军冒进,薛岳正组织部队对其围歼,叫宋希濂马上去兰封。实际上,直到这时候,中国这边仍不知道过来的这支日军的番号,只是随后商震的骑兵部队袭击了一辆日车,在被打死的少佐身上搜出一份部队编成材料,这才知道土肥原贤二已拎着刀来到战场上了。
走之前,宋希濂问蒋介石:“我归谁节制?”
蒋介石想了想,说:“你归我指挥吧,有什么事直接向我报告。”
又说:“你到了部队里,一定跟士兵和各级部队长说清楚,在此战中我们占据绝对优势!”
从蒋介石叮嘱的这句话里,可以体会到一种现实而又无奈的东西。
宋希濂带着部队到了兰封,很快接到蒋介石电话,说桂永清第27军马上赶到,叫宋等该军到来后,就率第87师去兰封与考城间击日军的侧背。宋问第88师(此时只开过来一个旅)呢,蒋说跟桂永清一道守兰封。
桂永清第27军,所辖主力第46师的前身是血战南京的教导总队。
在第14师团狂攻兰封的时候,为延续教导总队的“香火”,桂永清把第46师撤了下来,把城防任务交给第88师,此时这个师的师长是龙慕韩(黄埔军校1期,安徽怀宁人)。龙慕韩拿着桂永清给他的字条很气不过:“你走了,叫我守着?”虽然他是师长,但此时开到兰封的只有一个旅,觉得无论如何守不住城,所以跟日军稍微接火后,便于5月23日夜撤离了兰封。
兰封轻失叫薛岳大怒,觉得直接破坏了他围攻土肥原师团的计划。在郑州督战的蒋介石也十分震怒,但最后倒霉的不是桂永清,而是龙慕韩。
蒋介石给豫东兵团司令薛岳下令:从5月25日凌晨到26日凌晨,必须在一天内歼灭土肥原师团。
此时,薛岳手里有十来个师。
就这样,土肥原师团被中国部队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