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风华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5
|本章字节:12458字
李宗仁开门见山地问:“荩忱(张自忠字),可去?”
张自忠说:“可去。”
李宗仁说:“如何可去?”
张自忠说:“为民族计,皆友军。”
李宗仁再问:“可受庞指挥?”
张自忠说:“绝对服从命令,请长官放心。”
李宗仁说:“你与庞之旧怨,我知道一二,本不想派你,但如今战区两面受敌,各在其位,不可擅动。庞虽打过你,那是不光彩的内战,如今他在前线,孤军瘸腿,与倭寇死拼。以大义为重,不计前嫌,我知道你也定会如此。”
尽管如此,徐祖贻还是向李宗仁请命,自己往临沂走一遭。李宗仁觉得这样也好,在作战计划上,徐祖贻可以帮助一下庞炳勋。
就这样,徐祖贻带了个警卫班,乘一辆吉普出徐州北门,一路风驰向临沂而去。
再说张自忠。从峄县下车后,他带部队强行百里,也正在往临沂赶。
徐祖贻比张自忠早到了半天,一进庞军团在城南师范学校的指挥部,就发现这里离一线太近,炮弹不时凌空而过,便对庞炳勋说:“军团长靠近一线,精神可嘉,但万一被日军炮弹击中,则群龙无首,损失更大,当立即转移指挥部。”
庞炳勋还来劲了,说:“如果我庞某临危后退,前方将士必然动摇,那样的话临沂就难保了,这个罪责我担负不起。”
两个人争论了半天,最后电请李宗仁。李在此时只能挺庞炳勋。
3月12日太阳落山之际,张自忠率部也赶到了临沂。
此时鲁南大地浸在一片冷暖交加的霞光里。县城以北的诸葛城方向枪声不息。张自忠随即前往庞炳勋的指挥部。
在门口,四手相握时庞炳勋有些惭愧,说:“想不到老弟能来。”
张自忠说:“今日之事,不必多言。自忠也不讲大道理,而且你我也没时间说这道理。鬼子就在面前,拿地图来吧!”
话音未落,日军的一颗炮弹砸在院子一角,爆炸声震耳。
过了一会儿,徐祖贻从院子里跑出来,顾不得跟张自忠打招呼,直接埋怨庞炳勋不听他的话。庞炳勋则拉着张自忠的手,说:“你看我这里多热闹。”
在指挥部,三个人坐定。
庞炳勋对张自忠说:“徐参谋长来前在电话里问我手里还有多少预备队,我说警卫连都增援到一线了,再有就是我老庞自己了。现在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望着庞炳勋的样子,徐祖贻笑了,张自忠也笑了。
庞炳勋说:老弟呀,人家皆说你要在北平当汉奸,反正我不是相信那些谣传的!
张自忠摆摆手,说:“不要提这些了,自忠终会用行动向国人做出说明。还是讲一下敌情吧。”
庞炳勋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立即叫参谋介绍军情。庞炳勋的意思是叫张自忠把主力放在战斗最激烈的诸葛城,余部守城。
徐祖贻说:“不可。”
徐祖贻解释说:“敌强我弱,推到北线的话,则又陷入日军炮火的正面;如固守县城,那么弱者愈弱。所以不如攻袭日军的侧背。”
张自忠也同意这个计划,说:“我的部队急行军到临沂,非常疲倦了,似宜稍作休息,但兵贵神速,对日作战必须打破常规,获胜几率才更大。我现在即可派出有力一部趁夜色渡沂河,迂回包抄日军。”
在徐祖贻的主导下,形成的作战方案是:仍以庞炳勋第40军主力坚守临沂正面,张自忠第59军黄维纲师渡过沂河,袭日军右翼;第40军补充团和骑兵部队向日军左翼袭击,两支部队以汤头镇为会师目标。第40军工兵营和直属特务营为总预备队,由第39师师长马法五(保定陆军军官学校8期,河北高阳人)带领,随时准备策应,行动时间定于3月13日太阳落山前。
3月14日凌晨4点,黄维纲带着部队冒着蒙蒙春雨渡过了宽百米、水深至膝盖的沂河。
此时坂本支队主力在庞军团正面,打着打着,不料张自忠强渡沂河,攻其侧背,于是急忙分兵反攻。渡河的部队,有一个旅为行军快捷,没带重武器,所以在日军反击后攻不上去,又退回沂河对岸。张自忠为此大怒,立即把旅长给撤了,叫部队携带装备后再次渡河进击。而此时,日军也开始迂回,这本来就是他们最拿手的,于是张自忠又派出一部驰援渡河部队,中日两军遂陷入胶着。
3月16日傍晚,由于第59军伤亡很大,徐祖贻叫张自忠把部队撤出战场,喘口气。但张希望再给他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仍不能击退日军,则自行转进休整。
当天深夜,张自忠召见了两个师长:黄维纲和已经从徐州赶来的刘振三(终于想通了),叫他们把手里所有的山炮、野炮和重迫击炮都顶到一线,并带上所有的炮弹,在17日天黑前必须把炮弹全部打完。同时叫黄维纲派出敢死队,袭击沂河对岸刘家湖的日军辎重部队驻地。
敢死队由第228团团长刘文修亲自带领,趁夜色行动,摸向刘家湖。
刘家湖全村的日军,除了辎重兵外,还有一个步兵中队,一共300人左右。
刘文修先派出一个排的兵力,在夜色的掩护下潜入村子,袭击日军的指挥部。主力隐蔽在村边的树林里。
排长徐丹青一行人干掉村口的日军游动哨后,顺着村中主道搜索前进。
日军指挥部设在村中央小广场旁的一个地主大院。日军来的时候,村民都跑了,但这家地主没跑,稳坐中堂,结果一家人都被日军吊死在门口对面的大树下。
9具尸体高低不同地挂在树上,在夜风中摇晃。
在临近广场后,看到日军另一名游动哨。日军显然没想到中国军队来袭,所以只安排了游动哨。徐丹青一枪把那个哨兵干掉。枪声也是进攻令。大院里睡觉的日军顿时陷入混乱。这时候,刘文修率主力进入村子,他把团里所有的迫击炮都带了过来,逐一轰击日军所在的院子。加上一捆一捆手榴弹,日军来不及组织反攻,就被消灭了一半,残部边打边向村西北退却。
坂本顺听说辎重部队遇袭,立即派人搭救,但前后四次都被张自忠的部队拦截。
这是临沂保卫战的关键一役,后来坂本支队后退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弹药跟不上了。
3月17日午后,临沂之战进入最激烈的时刻,张自忠部队的炮弹全砸向了日军阵地,日军的阵脚终于乱了。黄昏时,张自忠下令全线出击,仅有的一个反坦克排也奉命跟随部队行动,最后还真派上了用处,当追到一个叫三官庙的地方时,退却的日军用四辆坦克吓唬中国军队,这个反坦克排立即冲上去,很快就摧毁了其中的两辆。
在一个叫苗家庄的地方,刘振三第180师三出三进,杀伤日军600多人,将其彻底撵回汤头镇。战后师作战参谋顾相贞查看战场,看到层层叠叠的日军和中国士兵的尸体纠缠在一起。在一个树林,发现几十名日军的死尸拥簇着一个中佐级的军官。这当是整个临沂之战中第5师团被毙杀的最高级别的军官,一个大队长。
多日后,顾参谋再度查看战场,那是在一个叫展庄的地方,硝烟散尽后,600多名阵亡的中国士兵被集体安葬。看到木牌上的名字,顾相贞百感交集。其中有他当排长时的老兵近20人。此时面对孤独的坟茔,除了敬一个默默的军礼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此时张自忠的部队伤亡已经非常大了,但坂本支队——具体地说是片野联队首先顶不住了,联队长片野定见沮丧地下达了放弃汤头镇向莒县撤退的命令。
张自忠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3月18日,张自忠接到战区命令,留下一个旅后,带主力转进费县,临沂仍由庞军团守卫。但刚走没多久,坂本支队援军就过来了,于是张又接令再援临沂。
在庞、张的通力合作下,临沂坚守了一个多月,创造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正因为在临沂牵制了第5师团,为李宗仁在台儿庄围攻第10师团濑谷支队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时间。到4月19日临沂弃城时,台儿庄大捷已经结束两个多星期了。张自忠因功被升为第27军团长。但叫他最高兴的是,3月30日,他接到武汉军委会通知:因在山东战场表现出色,撤销因平津丧失而受到的“撤职查办”的处分。
3万发炮弹和4万枚手榴弹
1938年1月4日夜半时分,川军第22集团军第45军的团长姚超伦和士兵乘火车到达山东临城车站。
士兵们还在车厢里睡觉,姚超伦先行下车,此时整个车站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铁路职员和护路警察的身影。
姚超伦碰到巡夜的站长,问临城方向的情况。
站长说:“临城前面已经没有我们的军队了,最后一列从滕县开回来的车到了后,我们也要撤了。”
一名工兵少校溜达过来,递给姚超伦一支烟,问姚是哪个部队的。后者说川军。工兵少校“哦”了一下,说:“你们也过来?”
姚超伦说:“从山西过来的。”
工兵少校说:“那边情况怎么样?”
姚超伦说:“也不太好。”
姚超伦随后问眼下的敌情。
工兵少校说:“日军已经打到邹城了,滕县北面的铁路桥已被我们炸毁,现在我正计划爆破滕县到临城间的另一座铁路桥。”
姚超伦猛地吸了两口烟,说:“现在就炸?是不是早了?”
工兵少校说:“你们有计划吗?是去滕县御敌,还是留在临城?如果你们北上滕县布防,那么我们就延缓炸毁临城和滕县间的铁路桥。”
姚超伦说:“我们团现在领的任务是在临城待命,但情况我会立即向上汇报。”
两个人蹲在站台上又说了会儿话。
姚超伦随后把敌情上报,便接到带部队去滕县前方二十里铺警戒的命令。就这样,徐州会战序幕的另一半,在滕县拉开了。
前面讲过,抗战爆发后,川军出川,一路赴华东,一路入山西。进入山西的部队表现一般,说的是邓锡侯第22集团军(第41军和第45军)。出川时,军需草草,沿途又无兵站补给,需要自行筹粮,不时发生抢拿百姓东西的事件。进入山西后情况更糟,由于武器低劣、精神涣散,跟日军一触即溃。溃败后,军纪更为涣散,以至打劫了阎锡山部队的军火库。
阎锡山直接给蒋介石打电话,死活叫蒋把川军调到别处去,总之他的第2战区是不要了。蒋叫人问程潜的第1战区要不要,不料程潜也不要,而且在电话里一口就回绝了,说自己手下不缺人手。最后补了一句:即使缺的话,也能克服。
话传到蒋介石那里,他也火了,不是火程潜,而是火川军,大怒道:“那就把他们调回去,叫他们回四川称王称霸吧!”
此时报告军情的白崇禧正好在场,便道:“委员长息怒,既然两个战区都不要,那我问问第5战区要不要?现在日军正沿津浦线南下,他们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蒋介石皱着眉头,立马叫白崇禧给李宗仁打电话,后者说:“要要要,诸葛亮扎草人做疑兵,他们总比草人强吧?”
就这样,在第22集团军代总司令孙震(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期,四川绵竹人)的带领下,这支部队从山西经河南来到第5战区。
一到战区,李宗仁立即调他们去邹县拦截日军第10师团。当孙震带人赶到滕县时,邹县已经失守。这意味着什么?孙震当然知道,他迅速以第122师、第124师占阵地,两支部队由第122师师长王铭章(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四川成都人)统一指挥。王铭章刚把部队摆布开,日军就到了。
第10师团的师团长矶谷廉介不用多介绍,参谋长是堤不夹贵,平津战时出现过。下面是第8旅团长长濑武平,辖沼田多稼藏第39联队和西大条胖第40联队;第33旅团长濑谷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8期,枥木县人),辖赤柴八重藏第10联队和福荣真平第63联队。其他骑兵、野炮兵、工兵、辎重兵联队一个不少。
具体到濑谷支队,由第10联队(缺一个半大队),第63联队,独立机关枪第10大队,独立轻装甲车第10、12中队,野炮兵第10联队(缺一个半大队),野战重炮兵第2联队一部,中国驻屯炮兵第3大队(两个中队),工兵第10联队一个中队,兵站汽车15中队,以及临时山炮兵和野炮兵各一个中队组成。这还不算,野战重炮第1旅团司令部也随该支队行动。
从组成上说,濑谷支队复杂而庞大,尤其是在炮兵方面,居然超过了一个完整师团的火力配置。为什么矶谷廉介把这个支队武装得这样强悍?实在是件值得人琢磨的事。因为此时鲁南战场上的中国部队都是些杂牌军,作为中央军精锐的汤恩伯的部队还没赶过来。如果一定找个理由的话,只能是矶谷不想打任何的胶着战,而想在鲁南战场一步到位。
每次战役都有自己的特点,如果说临沂之战外围打得激烈,那么对滕县之战来说,最惨烈的则是城防战。
滕县城防战之所以打得惨烈,除了上面写到的濑谷支队炮兵火力太强大外,还有就是支队长濑谷启没按常规出牌,他汲取了坂本顺在临沂被拖住的教训,所以在外围并不恋战,只留了一支部队牵制中国军队,主力在3月15日直接绕行到滕县城外龙阳店。
此时滕县县城里只有3个师的师部(第122、124、127师)和一个旅的旅部(第364旅),每个师部只有一个警卫连。王铭章急报在临城的孙震,然后扳着手指数自己管的两个师,看看外围的兵力有多少能调回来增强城防。数来数去,只有第727团和第731团的两个营。
王铭章火速给第727团团长张宣武(行伍出身,河南沁阳人)打电话。
这个团在张宣武的率领下正在外围北沙河御敌。王铭章命令张团除两个营不能动外,其余一个营和直属部队立即跑步回滕县。
就这样,张宣武带着七八百人一路狂奔,两个小时后出现在滕县北门。很快第731团的严翊带着另一个营也赶到了县城东门。
王铭章当场任命张宣武为城防司令。
张宣武所在的团本来有轻重机枪6挺,但都留在北沙河阵地,他带回来的这个营力量最弱,4个步兵连,既没重机枪,也没轻机枪,虽有个团直属的迫击炮连,但装备是4门四川造老式迫击炮。
但在这个时刻,即使是只羊,也必须爬上树。
早在1937年年底,按军委会的命令,全国各战区内,无论是县城,还是大的城市,城墙都必须拆除,原因是:“因我现在既不能借之以拒敌,转资敌将来利用以御我,必使我游击、攻取均感困难也。”虽有此令,但实际上很多县城(至少山东一带)的县城仍保留了城墙,这个命令执行得并不彻底。
滕县除了县城城墙,东关外还有一道土围子。日军由东向而来,必先打东关,张宣武叫严翊的营在这里布防,利用土围子构筑战斗工事。然后拿出一个连负责东城城垣,一个连负责北城城垣,另一个连做预备队。这样的话,还有两面城墙没有兵力。王铭章电话打到临城,找孙震要人。当晚10点过,从临城调来一个营(营长刘止戎),除预备队外,其余两个连分别守备南城和西城城垣。
就在王铭章和张宣武为弹药着急时,孙震及时从临城发来一火车的弹药,其中有800箱手榴弹,每箱50颗,一共40000枚。按张宣武回忆,在环城和东关土围子守备的士兵,差不多每人屁股下都有一箱。
张宣武把团指挥部设在城东北角的一家山货铺,通信排已在几处阵地架好了电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