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过饭以后，于鉴随着素类的母亲来到了素类的坟墓前……

中午吃过饭以后，于鉴随着素类的母亲来到了素类的坟墓前。于鉴把一大束玫瑰花放在素类的碑墓前，此刻他才最深切地体会到，这个女人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素类的母亲走过来把于鉴扶了起来，一边抽泣着一边对于鉴说：“我这一辈子最疼这个女儿，现在她走了，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找到伤害她的凶手。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找到梅绎涵，也只有你能够把她绳之于法，为素类报仇。”

于鉴听到这里，泪水刷地一下涌了出来。他没有想到老人家会在这种地方说出这种话来。他环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警察的影子，于是便说：“伯母，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我会抓住梅绎涵的，就算是为了自己我也会这么去做。”

素类的母亲点了点头。

于鉴还是在北京艺术学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他太熟悉这个地方了，当他想起自己在地下室里还和梅绎涵争吵的时候，他突然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又想起素类的母亲在素类墓前说的那段话。这时，他从一个皮包里拿出素类的照片，那是在海滩上拍的，素类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迎着海风，走进大海，冲着于鉴微笑……

这一段痛苦抑或幸福、失落抑或美满、悲壮抑或激奋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于鉴的生活轨迹，并且死死地托住他脆弱的生命。四年后，于鉴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都离他远去了。他苦苦地追寻她们离开时的足迹，然而那种虚无缥缈的伴随着痛苦和落寞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那一个个生活片断连缀在一起，就像一部电影展现在他的面前。

是啊，就在四年前，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他遇到了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就像一场风暴似的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从现实中脱离开来，并且游离于浪漫和金钱的周围。

这一年，他从一个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一下了变成了一个阶下囚，入狱的经历让他几乎失去了青年人那种生活的勇气和对生命的执著。于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完全迷失了方向，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梅绎涵。至于找梅绎涵之后，要做什么，要对她说些什么，他都没有考虑清楚。他心中充满了仇恨和愤懑，不知道应该怎样发泄。

晚上睡在大街上的时候，于鉴刚刚躺下就被远处走来的几个乞丐给踢了起来。

“嘿，嘿，起来起来！”他们大声吆喝着，甚至不顾及路上的行人。

于鉴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急忙坐了起来。他发现这四个中年乞丐长长的头发，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都成了条条，就像刚从地狱里打捞出来。

“怎么了？”于鉴这样问道。

“你有户口吗？”

“什么，要饭也要户口？”于鉴吃了一惊，他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下那四个乞丐。

“噢，原来是没有上户口的，那你就交税吧。”

“什么？税？什么税？”于鉴听着新鲜，他听说过做生意要交税，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要饭还交税。

“，别装蒜，你没有上户口，不交税你怎么在老佛爷的地盘上混？”

“老佛爷？”

“他娘的！一定是一个外来户！喂，小子，你是哪里来的？”

“我……我是山东的。”

“山东的？也行，你是交税还是上户口？”

“交税怎么交？上户口怎么上？”

“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我真的不懂，请几位大哥教教我，也让我在北京混口饭吃。”

“那我就告诉你，上户口，一年给老佛爷交50；交税，一个月5块。”

“什么？这是谁定的？如果我有钱，还睡在大街上干什么？”

“，你想挨揍是不是？”

“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没钱啊！”

“他娘的熊包！搜！”说着，几个乞丐就把于鉴的包裹打开了。于鉴怎么能够争得过他们，他只好守住自己的身体——好在钱都装在自己的内衣里了。

四个乞丐搜了半天也没有搜到一块钱。这时，一个乞丐看了看于鉴，又对另外三个乞丐使了一个眼色，四个人心领神会。

“小子，你是想让我们搜呢，还是你自己拿？”

于鉴知道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于是就说：“怎么上户口？”

“上户口也简单，你交50，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你的胳膊上烙上一个印就行了。”

“那我还是交税吧？”说着，于鉴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了钱，但是他掏出钱的时候，却是掏出了100块。四个人一看，这小子一定有钱，八只眼睛都看傻了。

“嘿，又能逮住一个上户口的。”

“小子，算你走运。今天晚上，带你去上户口。”

“嘿，我们发了，他上户口了，我们就分钱了。”

“小子，走吧。”

于鉴哪里还能够争辩，他还没有来得及把钱收起来，一个乞丐就用麻袋套住了他的脑袋。

于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别人装进麻袋，而且像一只猪似的被人抬着，就像他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通过金钱或者协议的形式出卖给了他人。他远远没有想到，当一个乞丐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于鉴在麻袋里挣扎着，虽然他弯曲着自己的身子，但是他努力地挣扎着，甚至还大喊大叫，嚷着救命，每当他这样叫喊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乞丐用力朝他的身上猛打一拳，让他从恐惧中清醒过来，从而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那样地脆弱。有的时候，拳会打到他的头、他的小腹，甚至他的下身，他只能用更猛烈的叫喊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和疼痛。

到了后来，于鉴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甚至没有力量叫喊。他蜷曲着自己的身体，勉强地喘息着，喘息着……

当麻袋重重地摔在地上，四个乞丐兴奋地叫着“主子”的时候，从一个破破烂烂的似乎还没有建成的“别墅”里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她来到麻袋的旁边，把麻袋解开了，并且小心地把麻袋向下拽了拽，以便让里面的人露出头来。当那个小女孩看到里面的那个人已经昏迷的时候，她轻轻地用手背拍了拍于鉴的脸庞，并且小声叫道：“醒醒吧，该上户口了。”

于鉴还是没有醒，小女孩站了起来，从旁边的水桶里，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捧，并且把水洒在于鉴的脸上。于鉴被冷水一激，突然从昏迷中醒来。

“啊——啊——”于鉴挣扎了一下，并且下意识地用左手把脸庞上的水抹去，“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于鉴站了起来，看着周围黑糊糊的世界，突然害怕了起来。他没有办法辨别方向，也没有办法认识这个世界，因为这个露天的世界完全是黑暗的，只有面前的房子里传来一丝微暗的灯光——尽管也是非常微弱的。

正在于鉴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房子里有人喊道：“上户口了，把人带进来。”

说着，刚才的那四个乞丐就来到了于鉴的身边，其中一个伸出手来推了一把，示意让于鉴走进去。只是这一推，于鉴已经被推上了台阶。虽然黑暗，于鉴仍然可以发现这是一个废弃的别墅，而且外墙没有贴瓷砖，甚至没有用水泥抹平，红色的砖头清晰可见。由于内心的恐慌和极度的恐惧，于鉴根本没有了自卫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房子。

周围大约有近十个乞丐模样的人，他们或是站着或是坐着，甚至也有平躺在地上的。于鉴根本没有想到，昔日在电视上见到的丐帮，现在竟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完全失去了思维，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走动。他默默地瞅着眼前的这些穿着肮脏衣服的人们，就像在接受审问一般——不，不是审问。两个月前，他在派出所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恐惧，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过。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在接受着代表先进的人类文明的使者的审训。

“给他上户口。”于鉴身后的一个乞丐喊道。

于鉴非常细心地想记住他们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人的面孔，但是无论他怎么用力，也无法辨别他们的面孔。在他的大脑里，他看到的几乎都是相同的脸庞——长长的头发、黑黑的面颊，除此之外，于鉴甚至没有办法辨别他们长着几只眼睛、几个鼻子、几个嘴巴。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个乞丐，当他从火堆旁走过的时候，于鉴想借火光看清那个人的面孔，但是任他怎样努力，也没有办法认清这个人。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三只眼睛，或者两个鼻子、两张嘴巴。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于鉴已很欣慰了。这也就是说，他们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