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艺术学院是在于鉴离开梅绎涵的第三天，那天他在艺术学院附近的一片居民区里……

离开艺术学院是在于鉴离开梅绎涵的第三天，那天他在艺术学院附近的一片居民区里，租了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平房。房租300，因为已是初冬，11月中旬的北京就开了暖气，这样一来，每个月要多交出近百元的取暖费。虽然在过去的一年中，梅绎涵在于鉴的身上花了不少钱，但是于鉴却拒绝接受梅绎涵直接给的现金。于鉴除了工资外就没有其他收入了，即使一年的工资，除去平时的零用，到如今也所剩无几。出去找房的时候，于鉴本来打算租楼房的，但是附近的楼房，即使是一居室最低也要1500，而他手上的钱也就够租一年的房子。于是她便租了这间平房。其实这是房东把南墙拆了，齐着墙角盖起的简易平房，共有三间，空间都差不多。像这样的房子在北京的胡同里是比较常见的。由于这间房子在胡同深处，所以当于鉴出来租房时费了很大工夫才租到。而离马路近的，都早已住满了人。这对房东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于是有些人家的房子，紧挨着胡同的，就挨着墙再盖一间简易房，租出去，就又是一笔收入。这样盖来盖去，胡同里本来可以通车的，现在两个人并排走都有些困难。这也容易理解，毕竟是在学院附近。大三大四的学生大都住在学院附近的平房区里，当然家庭条件好的也和几个同学一起租楼房，更有甚者大一下半学期就离开学院，在附近租房了。因此，这个地段很少有空房。学生合租房的占绝大多数，而且以二人合租和三人合租者居多，其中二人合租者多半是两情相悦的同居者，为了能在大学时代和自己的亚当或夏娃同睡一张床，两个人宁愿节衣缩食也要住在一起。当然，这是学校明令禁止的。虽然有规章和制度，但这却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学院里曾经流行过一首“歪诗”，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大一的月光清如水

陌生的眼睛不要急

只要半个学期便熟悉

也许没有想象中的美丽

但可解决眼前的问题

大二的行者要注意

误入池塘不见鱼

踏进沼泽不见泥

恐龙出现寻伴侣

青蛙夜巡甜蜜蜜

踏青，有一片绿地

上面坐着一对我和你

大三住校不容易

有钱没钱要出去

出去只要三四百

男的出钱女的愿意

不管雷雨交加风和雨

先同居半载再谈明天和过去

时间一长男的要喝酒女的要洗衣

洗来洗去烦了你

一去了之泄了气

大四的爱情不要提

刚刚看到彩虹无奈又经历风和雨

两情不长岁月长

你不要我我要你

反正以后不会再继续

你不爱我我爱你

爱来爱去看到了真正的沼泽地

大学爱情故事就到这里

拜拜！我对你的全是虚情假意

其实，几乎每一个大一新生来到学院，那些学姐学哥都会把这首“歪诗”背给他们听。无奈，爱情的力量超越了现实，让围城外的青年男女对自己的大学时代充满了幻想。当然不排除有成功者，甚至领完毕业证就去领结婚证。正是这些成功者和失败者凄美的爱情，让后来者忘记了学哥学姐的疼痛，从而信心百倍地向前冲。

这一地区曾经是派出所重点关注的地方，也查处过几个非法同居者，但是学生总还是学生，无奈的总还是无奈。

于鉴的隔壁就住着一对校园情侣，都是大三美术系的。整天要用一双筷子吃饭，一个脸盆洗手洗脸洗脚，那种亲亲密密的样子，真有老夫老妻的味道。大概是继承了知识分子孤傲清高的臭毛病，虽然仅是一墙之隔，但是于鉴在此居住了一个多星期，居然与这两个大学生未说过一句话。

于鉴租的那间房子，位于庭院的南侧，一排三间，一间约十来个平方。走进那条胡同，深深的巷子里，几乎每隔两三米就有这样的房子。让于鉴感到幸运的是，他租的房子在胡同的尽头，而且房东在胡同的尽头处，用塑料搭起一间没有门的公共厨房，并且离房子一米远的胡同中间，象征性地搭起了个木门。虽然这扇木门不会阻碍任何一个小偷，但还是可以给人一种安全感。

与两个大学生的第一次对话是在一个傍晚，于鉴刚刚做完饭，那个女大学生走进厨房，两个人礼节性地搭讪了一句。于鉴也没在意，但是当他把饭端进屋后，那个女大学生发现自己的锅不翼而飞，便很礼貌地问于鉴。于鉴开始认为，女大学生以为是他偷了她的锅，但是从她的话语中才听出，人家只是想用他的锅而已。于鉴把锅借给了她，这样两个人就认识了。那个女大学生叫阿慧，一个来自东北的女孩。虽然于鉴早就知道她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但是当于鉴告诉她自己曾经在那里面工作的时候，她还是表现出超常的惊讶，并说了些“早知道是校刊的编辑要多多请教”之类的话。

于鉴和阿慧谈过话之后的两三天里，阿慧和他的男朋友每次与于鉴见面都要搭讪几句，有时两个人还主动到他的房间聊天。那个时候，于鉴正处于思想的迸裂时期，离开艺术学院以来，他一直都没有去找工作，总是到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每天早晨八点多钟，别人都去上班的时候，他也像上班似的漫步在公园里，似乎那里有他的办公室。中午的时候，他会在公园附近的饭店里买个盒饭，只是偶尔回去做饭。当然下午肯定要回去，而且还要提前回去做饭，不然就会和那两个大学生推让谁先炒菜谁先做饭等一些琐碎的事。

其实这样的生活是很自在的，但是于鉴清醒地知道，自己口袋里的钱是绝不会让自己这样“悠闲”下去的。但是于鉴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并且好好思忖一下过去一年中所发生的一切。好在于鉴是一个豁达的人，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现在和过去。但是有的时候，当于鉴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哪怕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生活片断时，他总是会长长地叹一口气——叹气只是对过去的一种妥协，无意识地把手在空中用力一甩，那是于鉴在回忆过去时面对自己过失的懊恼。

于鉴要求自己像一台机器似的整理和检修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一个月以后，他和素类之间还有一个约定。虽然于鉴不想去面对那个执著地寻找过自己的女人，但是那历时一年的寻觅总让于鉴激动不已。

梅绎涵来到于鉴的小屋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那天，于鉴很早就从公园里逃了出来。那是一个很晴朗的下午，虽然这几天于鉴都在自责，但是那天下午，他在公园里突然有一种想写一篇散文的冲动。这个冲动让他迈开步子向住处赶去。当他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时，他看到梅绎涵正坐在阿慧的房子里，大概是谈于鉴的情况，梅绎涵还问阿慧于鉴搬出学院后的情况。当两个人发现于鉴回来了，都满眼惊喜地走了出来。

“于鉴，你可回来了。有人找你，等了你好长时间了。”阿慧就像一只停不住嘴的小麻雀，走出来就唧唧喳喳地嚷道。

梅绎涵面带笑容，当她走出阿慧的房间面对面瞅着于鉴的时候，还是不自然地像一个小孩子似的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同时，双手背在后背上，并做出一个身体弯曲的动作。于鉴很严肃地瞅了一眼梅绎涵，梅绎涵本来是面对着于鉴的，但是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又把目光转移开了。

“梅姨，下午我还有一堂课，我先回学院了。”阿慧一边与梅绎涵搭讪着，一边向前走，用眼色示意于鉴。当她走到于鉴身边的时候，她神神秘秘地对于鉴说：“梅姨原谅你了，还要你回单位上班，抓住机会哟！”说着，她飞快地向胡同外跑去。

于鉴没有答理她，一边目视前方，一边向前走去。他来到房门前，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把锁打开。本来那是一把小锁，但是于鉴故意把开锁的时间拉长，还发泄似的向门上踹了两脚。当于鉴把门打开，走进去后，他随手把门又关上了。梅绎涵对于鉴的这一举动并不感到意外，她在外面冷静了一下，调整好心态，才迈开步子走到门前，伸出右手想把门推开。但是当她一用力，门却未动，她以为自己用力太小，于是再用力，但是门还是没有开。这时她抬起头来，发现于鉴正在屋里用手顶着门。梅绎涵透过玻璃，瞅了一眼于鉴，看到于鉴的眼眸里充斥着一股怒气，把明亮的眼睛遮住了，看起来是那么黯然，当然她还看到了于鉴生硬的面孔。于鉴也不回避地瞅着梅绎涵，穿过那层玻璃，他发现梅绎涵今天是有备而来的。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面部细腻而白皙，显然刚做过面膜。梅绎涵的眼睛里散出了一种商人的锐气，儒雅的气质似乎遮蔽了岁月的刻痕，让她的面部没有显出一丝皱纹。两个人相持了大约两分钟，于鉴松开了紧紧按在门上的手，转过身来坐在了床沿上。这个时候，梅绎涵推开门走了进来，并且环视四周。她瞅到整个房子里只能放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整个房子里的东西和天花板似乎都向她挤压过来，房顶离地面不到两米，几乎每走一步都有碰头的可能。屋里没有椅子，梅绎涵可以想象得出，于鉴每天要坐在床上，在那张铺满报纸的桌子上，画画或是打字，同时还要坐在那床上进餐。想到这些，梅绎涵咂巴着嘴，又重新环视整个房间。当她把视线转移到于鉴身上的时候，她发现于鉴正用一种深恶痛绝的目光盯着她。

“怎么，才分开几天，你就把我当仇人了？唉——想起你刚来北京，叫着梅姨请教我问题的时候，我真的从心眼里感到喜欢。你不知道，当我把你带到北京的时候，我是多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喜欢。你这个孩子，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却很有心计，就像你爸爸年轻的时候——”

“别提我爸爸——”于鉴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的节奏在他的面部表情上表现得很清晰。

这倒让梅绎涵感到十分吃惊。是的，在于鉴面前提他的父亲总是不太合适的，但是她又不想让于鉴讨厌她。当然，和于鉴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她是了解于鉴的，虽然不是全部，却可以让她感受到于鉴的心思。她轻轻地走到于鉴身旁，抬起手抱住了于鉴的肩膀，但于鉴抬起手来把她的胳膊甩开了。于是梅绎涵再次抱住了于鉴，于鉴再次把她的胳膊甩开，并转过身来瞪了梅绎涵一眼，顺势坐在了床上。这时梅绎涵偷偷地笑了，当她瞅到于鉴的嘴巴随着大口的喘息而不停地嚅动时，她弯下身子坐在于鉴的身旁，并再次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于鉴。于鉴想用力把梅绎涵推开，但是两只手臂被梅绎涵紧紧地收拢着，怎么也用不上力气，于是只好索性坐直身子。

梅绎涵如愿以偿地抱着于鉴，她紧紧地抱着，紧紧地，就像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于鉴没有反对，因为以前梅绎涵经常这样抱着他。开始的时候，于鉴感受到一个女人的体温，感到很兴奋，也很紧张。他还清淅地记得，梅绎涵第一次抱着他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他还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就向刚才他拒绝梅绎涵那样，但是青春的那种本能冲动，还是让他陷了进去。

“这些天，你想过我吗？”梅绎涵发现此时的于鉴安静了许多，于是她试着问于鉴。

于鉴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瞅了她一眼，瞳子里蕴涵着一股深邃。

“你真够狠心的，说走就走了。是不是交到女朋友了？是不是那个办画展的女人？”

“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要不是她，你怎么会离开我？——鉴，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知道我喜欢你就足够了。”

“你说错了，你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像我爸爸，我在你的眼里，只是我爸爸年轻时的影子。”

“我承认，我在你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喜欢上了你，并且由于这个缘故，我把你带到了北京。当我们俩真的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很多地方都很像你的爸爸，但是你唯一与你爸爸不同的是，你爸爸是一个爱张扬的人，而你不是。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也重新认识了你。当然，你给予我的不止是对我已经逝去的青春的补偿，你还让我认识到，在这样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还有一个像你这么单纯这么无私这么幼稚这么纯洁的男人，这是你给我的第一个意外。第二个意外是，你竟然在20岁之前没有和女人同床睡过，于是我就倍加珍惜和你的关系，甚至是很自私地想把你当做我的私有财产。你不了解我——”

梅绎涵说到这里，松开了抱着于鉴的手臂，并从床上站了起来。“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解我。但是我相信你会慢慢地了解我，虽然我比你大20多岁，但是这有什么关系，男人能养小老婆，为什么一个单身女人不能找个年轻的男人？鉴，你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是木头！——是的，在过去，我是和男人睡过，但是我从来就没有爱上过他们。他们不是有老婆就是只想把我当情人养起来，虽然我很清楚自己在他们眼里处的位置，但是我也没有办法。现在想一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是我却从他们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钱！”

“是的，是钱！但是，鉴，你能想象吗？一个单身女人除了要工作以外，还要有很多的享受，我不想像小市民那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买件衣服也要和老公商量，甚至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吵啊闹啊。我单身，并不是我情愿的，我是被逼的！”

“谁逼过你？”

“于鉴！”梅绎涵似乎是动了情，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眶里溢满了泪花，似乎曲折的往事又回到了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