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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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文艺·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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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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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72字

“孩子讲的是实情,黑妈妈讲的也是实情,”瑞特说,“当然啰,即使把实情明明白白地摆在你面前,你也会只当没看见……别担心,儿子。有些聚会不想去,就别去了。哎,给,”他从口袋里掏出张钞票,“去吧,让波克套车,带你进城去。你自己去买点糖果一想买多少就买多少,放开肚子吃,吃到肚皮发胀为止。”


韦德露出了笑容,将钞票塞进兜里,随后又焦灼不安地朝母亲望了望,想得到她的许可。但是她正紧皱双眉望着瑞特。他伸手从地板上抱起美蓝,把她偎在怀里,让小脸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隐隐觉得他眼睛里有种近乎恐惧的异样神情一一种近乎让人恐惧和自责的神情。


继父的慷慨给了韦德极大的鼓舞。他腼腆地走到继父跟前。


“瑞特叔叔,可以问你件事吗?”


“当然可以,”瑞特显得既有点焦灼不安,又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他把美蓝的小脸蛋儿贴得更紧了,“你要问什么,韦德?”


“瑞特叔叔,你以前是不是一你有没有打过仗·”


瑞特回过神来,目光警觉而锐利,但说话的口吻仍是漫不经心的。


“干吗问这个,儿子?”


“因为乔·惠丁说你没打过仗,弗兰克·邦尼尔也这么说。”


韦德一脸的苦恼。


“我一我对他们说我不知道。”然后他又赶忙继续说,“不过我没理他们,我把他们揍了一顿。你到底打过仗没有,瑞特叔叔·”


“打过,”瑞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打过仗,我在部队待了八个月,从洛夫乔伊一直打到田纳西州的富兰克林。约翰斯顿投降时我正和他在一起。”


韦德听了,一种骄傲的神情油然而生,斯佳丽却在一旁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你对自己这段作战经历深感惭愧呢,”她说,“你不是要我别张扬出去吗?”


“嘘,”他没理会她,“这回答你满意了吧,韦德?”


“哦,当然,先生!我早就知道你打过仗的。我知道你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胆小鬼。不过一你怎么没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在一起呢?”


“因为那些小孩的爸爸都是傻瓜,只能被编在步兵连队里。而我在西点军校念过书,所以就进了炮兵部队。正规炮兵部队,韦德,不是自卫队。只有头脑清醒机灵的人才能当炮兵呢,韦德。”


“没错,”韦德神情焕发地说,“你受过伤、挂过彩吗,瑞特叔叔·”


瑞特沉吟不语了。


“把你得疟疾的事说给他听听吧。”斯佳丽在一旁挖苦他说。


瑞特轻轻地把手里的孩子放在地板上,然后把衬衫和内衣从裤腰带里拉出来。


“过来,韦德,我让你看看我身上受伤的地方。”


韦德兴奋地走到他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瑞特指的那个地方。只见他褐色的胸膛上有一条隆起的长长疤痕,一直拖到肌肉发达的小肚子上。那是在加利福尼亚淘金时持刀同人格斗时留下的纪念。韦德当然不知道,他兴奋地大口喘着气。


“瑞特叔叔,我敢说你和我爸爸一样勇敢。”


“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瑞特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把衬衫塞进裤腰里,“好了,现在去把这块钱花掉,要是以后再有哪个孩子敢说我没打过仗,你就给我狠狠揍他一顿。”


韦德高兴地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他高声喊着波克。瑞特重又将孩子抱在手里。


“嘿,你干吗要编这么个谎话,英勇的军人小伙子?”斯佳丽问。


“小孩总是要以自己的父亲或继父为自豪的。我不能让他在别的孩子面前感到难为情。小孩子们有时是很残酷的。”


“哦,真是乱弹琴!”


“以前我从没想到过这一切对韦德意味着什么,”瑞特不慌不忙地说,“我从没想过会让他那么难受。将来可不能让美蓝也落到这样的境地。”


“什么境地啊?”


“你以为我会甘心情愿地让美蓝因为有我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愧吗?甘心情愿地让她在八、九岁的时候被人拒于生日聚会之外?他们蒙受羞辱并非他们的过错,完全是你我的过错。”


“哦,就为了那些孩子们的聚会·”


“现在是孩子聚会,日后就会成为少女初人社交界的聚会。你以为我会听任女儿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完全被排斥于亚特兰大体面人士的生活圈子之外吗?我不想把她送到北边去求学,去游历,就是因为怕她将来在这儿、在查尔斯顿、在萨凡纳,或是在新奥尔良不被当地体面的人士接纳。我可不愿眼睁睁地等到有那么一天,就因为母亲是个糊涂虫、父亲是个恶棍,南方没一个体面人家肯娶她做媳妇,最后只好被迫嫁个北方佬或者外国人。”


这时韦德巳返回到门口,对他们俩的谈话听得既津津有味,又觉得迷惑不解。


“美蓝可以嫁给小博啊,瑞特叔叔。”


瑞特转过身面对小韦德时,满脸的怒气巳荡然无存。他似乎在认真考虑韦德的话。在同孩子打交道的时候,他总是认真对待孩子们的一言半语。


“韦德,说得一点不错。美蓝可以嫁给博·韦尔克斯,但是你准备娶谁呢?”


“我谁也不娶,”韦德信誓旦旦地说,他觉得能像大人似的跟面前这个人自由交谈简直是种享受。平时,除了兰妮姑姑,就只有这个人从不厉声训斥他,并始终给他安慰和鼓励。“我要去哈佛念书,要像父亲那样当个律师,然后,我也要像他那样做一名勇敢的士兵。”


“但愿兰妮别在孩子面前乱嚼舌头才好,”斯佳丽嚷道,“韦德,不要想去哈佛念书了。那是北方佬办的学校,我决不会让你进北方佬的学校去念书的。你应该上佐治亚大学,毕业后就回来替我照料那家店铺。至于你父亲是个勇敢士兵的说法一”


“嘘,”瑞特打断了斯佳丽的话,因为他看到韦德刚才提到那位从没见过面的生父时兴奋得眼睛发亮。“等你长大了,也做个像你父亲那样勇敢的士兵。你要好好向你父亲学习,因为他是个英雄。如果别人的说法不一样,你就让那人闭上嘴。你父亲娶了你母亲,不是吗?嗯,这就足以证明他的英雄气概。我一定会让你上哈佛、当律师的。现在,快去吧,叫波克带你进城去。”


“如果你能让我管教我的孩子,我会很感激你的。”斯佳丽等韦德顺从地跑出屋子后,立刻大声嚷嚷道。


“你的管教糟透了。你巳经把埃拉、韦德所曾有的各种机会全给毁了,我可不想让你再在美蓝身上来这一手。美蓝一定要成为个小公主,让世上所有的人都争着要她。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地方是她不能去的。上帝呀,你以为我会听任她自生自灭,同挤满这屋子的社会渣滓打交道吗?”


“对你来说他们够好的了一”


“对你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了,亲爱的。但是对美蓝,那可不行。终日与你为伍的尽是些来路不明的家伙爱尔兰人、北方佬、穷白佬、提包客、暴发户,个个野心勃勃。你以为我会把美蓝嫁到那种人家去当儿媳妇?我的美蓝既有巴特勒家族的血统,又有罗比亚尔家族的血统——”


“还有奥哈拉家族的血统——”


“奥哈拉家族也许一度曾是爱尔兰的王室,但你父亲只不过是个精明的、利欲熏心的爱尔兰佬而巳。你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一话得说回来,我也有过失。我像个有眼无珠的蝙蝠似的,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什么也不在乎。但是美蓝对我却至关重要。天哪,我真是好糊涂呀。任我母亲、你的尤拉莉姨妈或宝莲姨妈再有能耐,美蓝也决不会被查尔斯顿的上流社会接纳的一显然,她也不会被这儿的体面人家接纳,除非我赶快采取补救行动——”


“哦,瑞特,你把这事过于当真,实在有点可笑。凭我们手里的钱一”


“让我们的钱见鬼去吧!钱再多,也买不到我想给美蓝的东西。我宁可让她去皮卡尔那种穷苦人家啃干面包,或是去艾尔辛太太那摇摇欲坠的谷仓里作客,也不愿意她成为共和党要员就职典礼舞会上艳压群芳的大美人儿。斯佳丽,你一直好糊涂啊!早在几年前你就该为儿女打算,让他们将来在社会体制中有个稳妥的立足之地一但是你却没有这么做。你甚至不愿设法保住你巳有的社会地位。到现在这个时候即使你想改邪归正,也是痴心妄想。你贪求钱财,一味恃强凌弱,糊弄别人。”


“我觉得你啰啰嗉嗉,纯属小题大做。”斯佳丽冷冷地说。她啪嗒啪嗒地翻弄账页,表示就她来说,这场争论巳告结束。


“现在愿意帮我们的,只剩下韦尔克斯太太一个人了,而你却在尽量地疏远她,侮辱她。哦,请你别再在我面前说什么她穷呀,很寒酸呀。她是亚特兰大一切正气的灵魂和核心。谢天谢地,幸亏有她。她会在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的。”


“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吗?我要挖空心思,同本城顽固派中的各位母夜叉交往,特别是梅里韦瑟太太、艾尔辛太太、惠丁太太及米德太太。如果那些对我恨之人骨的恶老太婆们非要我跪在她们面前,我也照办不误。对她们的冷淡我要逆来顺受,还要摆出痛改前非的样子。对她们那该死的慈善事业,我要解囊相助,还要到她们那些鬼教堂去做礼拜。我不但要公开承认我曾多方为南部邦联出过力,而且还要在人前背后自我吹嘘。万不得巳,我还要参加他们那该死的三运党一不过,我想慈悲的上帝,还不至于会以这种苦行来惩罚我,让我赎罪。我会毫不犹豫地提醒那些我曾搭救过的傻瓜,说他们还欠我一份人情呢。而你,我的夫人,请你高抬贵手,别在我背后捣鬼拆台:对我拼命巴结的那些人,你也要宽宏大量些,不要取消他们抵押品的赎回权,别把烂木料卖给他们,也别用其它方式侮辱他们。从今以后布洛克州长再也别想跨进这所房子。你听明白了吗?你结交的那帮狐朋狗友,谁也别再想跨进我的大门。如果你盗用我的名义请他们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赏脸,有意让你下不来台。只要他们来,我就去贝尔·沃特林的酒吧消磨时光,如果谁问我为什么不待在家里招待客人,我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我不愿意同你那帮狐朋狗友待在一起。”


听他说这番话时,斯佳丽心里像针扎似的难受。等他说完了,她冷笑一声道:


“这么说,你这赌棍和投机商,现在想弃恶从善当正人君子了!哎,依我看,你果真想弃恶从善当正人君子,第一步最好是先把贝尔·沃特林的那幢房子卖掉。”


这纯属试探性的一击。她从没确凿的证据能肯定瑞特是那幢房子的主人。瑞特似乎全然猜透了她的心思,突然大笑着说:


“谢谢你的高见和提醒。”


瑞特算是选择了一个最困难的时刻来实现他弃恶从善、恢复体面人士地位的计划。共和党人和叛贼声名之臭,巳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因为眼下提包客的政权巳腐败到了极点。而自南军投降以来,瑞特的名字巳同北方佬、共和党人和叛贼,水乳交融般联系在了一起。


1866年,亚特兰大的居民曾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地想,大概没有比目前的暴虐军事管制更糟的事了,可此刻在布洛克的统治之下,他们才开始明白什么才是最糟的。由于有了黑人的选票,共和党人及其盟友牢牢地占据了这个州的地盘,作威作福,任意欺凌无权无势却不愿逆来顺受的少数派。他们在黑人中散布谣言,说《圣经》里只提到了两大政治派别:逐出教会者和罪人。是没有哪个黑人愿意加人一个完全由罪人组成的政党的,所以他们便忙不迭地加人了共和党。他们的新主子唆使他们再三重复投票,让一些白人穷光蛋、叛贼,甚至一些黑人,担任了重要职务。这些黑人坐在州议会,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吃花生,就是把脚上的新鞋脱了穿,穿了脱,因为他们一时还穿不惯皮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目不识丁的文盲,都是刚刚离开棉花田和藤蔓丛的人,现在却有权投票决定税金的征收和债券的发行,批准为他们自己及其共和党人朋友提供巨额费用的开支。他们还投票选举共和党人。佐治亚州快被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垮了。纳税人怀着满腔怒火交纳了税金,心里明白这些钱财名义上是用于公众服务,而实际上大部分都落人了私人腰包。


大帮推销商、投机商、承包商,以及试图从恣意挥霍中捞取好处的各种各样的人物,把州议院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中很多人通过巧取豪夺发了大财。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州政府那儿弄到了大笔资金,去修筑子虚乌有的铁路,去购置永远到不了手的车子和发动机,建造仅仅在发起人头脑中才存在的公共建筑。


公债的发行量数以百万计,而大部分都是用非法欺骗手段发行的,可就是一次次照发不误。州财务主管是共和党人,为人还算诚实,他抗议公债的非法发行,并拒绝在上面签字。虽然他和其他一些人想制止各种滥用职权的现象,但在这股滚滚浊流面前只能自叹无能为力。


州属铁路原是该州收益颇丰的一项资产,如今却成了财政上的一个大包袱,债务达到了百万元的警戒线。铁路也不再成其为铁路,而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青蛙可以在里面纵情戏闹、鸣叫。铁路官员的聘用,大多是政治上的原因,根本不考虑他们对铁路的经营管理是否在行。人浮于事的现象颇为严重,雇员人数超过需要的三倍之多。共和党人可以凭证免费乘车。一车车黑人打着选举的旗号,在州内各处免费旅游、兜风。一次选举中他们可以重复投票数次。


州属铁路的管理不当,让纳税人特别恼火,因为开办公立学校的资金均来自铁路部门的收益,现在非但没有盈利反而背上了债务,所以也谈不上公立学校的开办了。眼下有钱供孩子上学的人很少,整整一代儿童将在没有文化教育的氛围中成长,接下来又会为日后的年代播下不学无术的种子。


但是更让人感到气愤的不是共和党的挥霍浪费、管理不善和贪污受贿,而是州长在北边对南方人士的恶意中伤。正当佐治亚全州上下怒斥州政府的腐败之际,州长匆匆北上到国会告状去了,说什么南方白人对黑人恣意行凶,佐治亚州正酝酿着另一场叛乱,有必要对该州实施更严厉的军事管制。佐治亚人谁也不会自找麻烦,去和黑人闹什么纠纷。谁也不想再打一次内战,谁也不希望也不需要剌刀下的强权统治。佐治亚人只求没人来打扰他们,让他们慢慢恢复元气。但是在这位州长“造谣工厂”的运作下,北方政府看到的乃是一个蓄意谋反的南方州,一个需要用强硬手段加以弹压的州,于是佐治亚州就被置于高压统治之下了。


对那帮紧紧扼住了佐治亚喉管的家伙来说,这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他们恣意妄为,竭尽巧取豪夺之能事。政府中那些身居要职的高官,更是明目张胆地公开劫掠,其鲜廉寡耻的程度让人不寒而栗。抗议和抵制毫无用处,因为州政府受到合众国陆军部队的保护和扶持。


亚特兰大市民诅咒布洛克,诅咒他手下的共和党人和那些叛贼,诅咒所有与他们有联系的人。而瑞特恰恰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人都说瑞特与他们是一伙的,各种阴谋诡计他瑞特都有份。前不久还在随波逐流,现在却要转身逆流而上,所以,一开始他游得很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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