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林近来每天都很晚才回到家里。他除了筹备数学教学观摩研讨活动之外，学校还有很多的日常工作需要他去处理。前段时间，在他情绪低落时，他把一些工作都推给了下边。当时几位主任、组长什么的都满口答应下来，现在一看，那些工作还拖在那里，仍然没有落实，还得由他重新拣起来去做，心里就有些恼火。可又一想，也怪以前自己管得太多、太细，把人都惯出了毛病。他又撂不下脸来去收拾部下，也只有自己去受累了。

王春林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再乘公交车赶往离市中心较远的“丁香花园”。一进家，电视里已到了新闻联播的时间。付玉红当然回来得更晚。想起那段时司，王春林每天早早就回到家里，有时还顺路去超市买好菜，下到厨房里亲手做一顿可口的晚餐。可付玉红对这些很是漠然。她认为，在外面没有什么应酬的男人大都没有什么大出息。只有那些平庸的男人才每天按点上班按点回家的。所以每当王春林将一桌丰盛的晚餐展现在付玉红眼前时，反而会遭到她的一番奚落。

付玉红每天都搭乘公司老总耿一峰的专车回到“丁香花园”。说是顺路，王春林也不知道耿一峰的家住在哪里，顺的是哪一条路。

那天，付玉红回到家里心情格外的爽。一进屋就嚷着，春林，快给我拿听可乐来，我都要渴死了。边换鞋，嘴里边还哼着一首流行歌曲。

王春林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付玉红，说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吧？

付玉红一口气喝掉了半听可乐，她打着嗝，说哎，还真让你给说着了。说你老婆要荣升了。

王春林一愣，说，荣升？

付玉红拉着王春林坐到沙发上，说我可能要提升公司的副总了。主管销售！

王春林的心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他望着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付玉红，久久没有说话。

付玉红摇着一脸漠然的王春林的手，撒娇地说，怎么春林，不向你老婆表示祝贺？

王春林笑笑说，祝贺当然要祝贺了。只是一个女人最好活得轻松点，你以为那个副总那么好当呐？

哎，你啥意思嘛？付玉红说，照你这么说，这事业都该是男人干的？

王春林说，这倒也不能一概而论，只是我不希望我的老婆搞得那么张扬。

付玉红说，王春林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我倒希望我的老公也能在外面张扬张扬，可是你好像总欠那么点火候。

王春林冷笑着站起身，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心想，你付玉红怎么就知道我欠火候。这在以往，付玉红的这种话是最扎心窝子的，现在的王春林正踌躇满志，准备干给你付玉红看呢。

王春林从阳台上转过身，很大度地笑了笑，说付玉红，你老公在某些方面是欠火候，可我一向崇尚“人间正道”。有些事情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呦呦呦。付玉红说，王春林你从哪儿焕发出来的革命激情？说想不到一个校长的头衔拖了你两三年，倒把你拖出自信来了。

王春林站在那里默默地吸着烟。

说你欠火候你还不承认。付玉红说，我最讨厌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要是我就赶快找找自己的毛病，世上哪有那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王春林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心里蓦的生出一股烦恼。

付玉红将可乐罐墩在茶几桌上，噔噔噔朝卧室走去。

王春林随手把半截香烟从窗口扔了出去。窗外已是夜色沉沉了，香烟拖着一线火星向楼下划去。

那天夜里，宋敏丽从“波斯猫”歌屋大败而归。一路上，她的胸口像堵住了一块石头，咽不下、吐不出，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可是她哭不出来，她的眼泪被愤怒和委屈烧干了。

宋敏丽一进屋，钟子建就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也不打声招呼。

宋敏丽说，你晚上出去鬼混跟谁打招呼了？

钟子建有些不火高兴了，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宋敏丽似乎很虚弱地靠在了沙发上。钟子建发现她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大对头，脸色煞白，神情木然。就问她，你这是怎么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会那个齐燕燕了。宋敏丽逼视着钟子建，冷冰冰地说。

钟子建一惊，当时就发作起来。说宋敏丽你想干什么？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伤害人家，啊？

宋敏丽脸上现出一丝惨笑，嘴唇哆嗦着，说我伤害她？是我伤害她？说钟子建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你！宋敏丽哭出声来。

钟子建正想继续发作，一看宋敏丽那副模样，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钟子建，我算看透你是个什么东西了。宋敏丽哭道，我老了，我丑了，我拴不住你了。你去跟那个小贱货过去吧！这个家没你，我和女儿照样过！

宋敏丽哭着冲进卧室，将钟子建的枕头、被子什么的一股脑从里面撇了出来。

女儿被惊醒了，她揉着眼睛走出屋，愣愣地看着一地的东西，说怎么了？爸爸你们这是怎么了？

钟子建立即把女儿推回她房间，哄她说，宝贝儿快睡吧，没什么事儿，我跟妈妈闹着玩儿呐。一会儿就好了。

女儿愣愣地望着钟子建，说爸爸你会和妈妈离婚吗？

尽说傻话，怎么会呢。钟子建说。

女儿流出了眼泪。说爸爸我不让你们离婚。

钟子建把女儿扶上床，为她盖好被子，说宝贝你别瞎想，爸爸还是你爸爸，妈妈还是你的妈妈。

等于没说。即使他钟子建与宋敏丽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孩子的叫法也不会改变。

女儿说，你们别再吵了，我害怕。

钟子建为女儿抹去脸上的泪珠，说不吵了不吵了。快睡吧，明天你还要上学。

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钟子建发现宋敏丽正趴在卧室的床上伤心地哭着。他走上前去拍拍她，极尽温柔地叫了一声，敏丽……

宋敏丽猛然翻起身，打掉钟子建的手，叫道，滚！

敏丽……

滚！

钟子建只好悄悄地滚出卧室，像只丧家犬一样趴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收拾着自己的铺盖。

钟子建把铺盖拿到书房的沙发上。看来在一段时间内，他只有苟且在这里了。

钟子建想，男人就是这样，一旦搅在两个女人之间，你就倒霉了。伤着哪一方，你都像摘心摘肝；哪方受到委屈，都会视你为罪大恶极。如果再有第三个女人掺进来，那你就死定了。瞅瞅，做男人有多么不容易！

从隔壁的卧室里隐隐传来宋敏丽嘤嘤的哭泣声，钟子建就多少有了那么点良心发现。莫非真像宋敏丽说的那样，你钟子建的良心给狗吃了？可只是那么一忽儿，钟子建就不是钟子建了。在宋敏丽山高水长的哭声中，他猛的就想起了齐燕燕。她这会儿该是怎样的处境，那张迷人的脸蛋儿没准给宋敏丽挠成了花蝴蝶也未可知。钟子建真想连夜赶往“波斯猫”歌屋，可一想到隔壁的宋敏丽，脚后跟就犯软了，那无疑是没病找病。心里就闹腾得不行。忍着吧，谁让你钟子建这么不是东西来着。

正当王春林紧锣密鼓地张罗他的“数学教学观摩研讨会”的时候，关心他的人真的坐不住了。他们不能任由王春林这么折腾下去，那等于坐等待毙。于是他们抛出最后一道撒手锏，这一招果真就捅到了王春林的软肋上。

学校里已经有消息传出，说一中给人告上了检察院，说一中严重违反国家财经纪律，乱收费，私设小金库，其他账目也管理混乱云云。

王春林一听到这个消息人就傻了。作为一中的法人代表，一切主要责任都要由他来负责的。他深知问题的严重性。私设小金库是国家不允许的，轻则没收小金库的全部钱款，并且还要重罚；重则他王春林就要承担刑事责任。

一中小金库里那六十多万元钱是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那里有学校办补习班的收入，还有学校平时收取学生各种费用的节余。王春林本打算将来把这笔钱用在学校和老师双方集资建房上，现在，不但这个多年的梦被打破了，还要受到重罚。就一中的经济状况，哪里还经得住罚？王春林的心一下就凉透了。

王春林知道，许多单位都有小金库，民不举官不究，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可一旦查到你，就是个问题。

佟梅提醒王春林说，举报的人一定是相当了解学校情况的内部人。

没错儿。王春林说，就在学校内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小金库的事儿，这显然是冲着我王春林来的。说这种人有多歹毒，毁我王春林一个还不算，连学校也要跟着倒霉！

佟梅说，只要达到个人的目的，他们是什么也不顾的。又安慰王春林说，春林，你也别着急上火，现在还只是传说，也未见得就是真的。

王春林懊丧地说，无风不起浪，这真是置我于死地的绝招儿。

消息很快就在一中传遍了，学校上上下下一片慌乱。小金库牵涉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大家对这件事就格外关注，又都束手无策，就都在心里骂那个举报人。

那些天，王春林几乎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唉声叹气，坐卧不宁。

佟梅提醒王春林说，这样死靠也不是个办法，能不能把小金库的存款转移一下，不然给检察院一没收，真就竹篮打水了。

王春林就立即找来会计协商转款一事。经过商量，会计立即转出一部分钱给教师们做了劳动保险的铺底资金，又责成总务处的人去购置了一批体育器械和电脑什么的，可这仅仅用去了一部分资金，小金库的大部分资金还没有着落。王春林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动钱置物，否则被人认作是变相转移资金，将是罪上加罪。

王春林的情绪一夜之间又落到了低谷。由于这一突发事件的冲击，“教学观摩研讨”活动的事儿就被搁置一旁，学校上下火暴一时的气氛骤然冷落下来。

教导主任张凤彬几次催问王春林“教学观摩研讨”活动的进展情况，王春林此时心情已灰颓到了极点，哪里还有情绪搞什么活动。就有气无力地说再说吧，再说吧。张凤彬很失望地摇了摇头，也陪着王校长叹起气来。

宋敏丽与齐燕燕会面的第二天中午，钟子建就迫不及待地约出了齐燕燕。一见面，他发现齐燕燕的脸上并没有落下什么挠痕，先就放下心来。

他们又来到了那家南方人开的茶馆。一落座，齐燕燕就说，钟哥，我以为我们今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呢。

钟子建说，为什么？

齐燕燕说，你老婆那么厉害，还不得把你拴到裤腰带上？

燕燕，真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的麻烦。钟子建说。

她如果对我客气点儿，我没准还挺同情她。简直像只母老虎。

钟子建说，燕燕，她没有怎么着你吧？

还想怎么着，一口一个***地骂我，我真想撕开她的嘴。齐燕燕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钟子建说，宋敏丽就那样，疯狂起来就什么也不顾了。

这样的女人你怎么能跟她过得下去。齐燕燕说，我想她也不会轻饶了你吧？

已经把我赶到书房里去了。钟子建说。

那你干脆就搬到我那儿去住，何必受她的气？齐燕燕说。

不不，那怎么行呐。钟子建结结巴巴地说。

哼，我就知道你没这个胆量。齐燕燕说，水城现在哪还有一个敢做敢当的男人！全给这些母老虎给吓阳痿了！

齐燕燕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钟子建满面通红地窘在那里。

齐燕燕说，钟哥你还要写这写那的呐，我看你老婆就够你一写了。

钟子建说，那是以后的事了，我现在真要写写“波斯猫”歌屋了。

真的？齐燕燕有些兴奋了。

钟子建把要为《男人世界》写连载的事儿讲给了齐燕燕。

齐燕燕说，钟哥，你不是要写宋雪香和小桃红的吗？

那都是重头戏，放在以后吧。我现在是要应急的。钟子建说，再说还有你齐燕燕这么个活素材，写出来一定很棒的。

齐燕燕说，钟哥那我就讲给你听，全是真事呢，都不用你编。

齐燕燕讲起“波斯猫”歌屋的事儿真是信手拈来，那里的每一位客人，每一位小姐，包括她们的老板娘，都有一段不平常的经历。听着齐燕燕的讲述钟子建把它们一记在脑子里。那个弥漫着脂粉气的“波斯猫”歌屋，埋藏着欲望、眼泪，和一段段触目惊心的人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