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医院已经下班了，喧嚷了一天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刚才陆瑶来电话说，今晚有个紧急手术，就不回家吃晚饭了。宋雪香也没必要急于往家里赶了。一个人倒也乐得逍遥。多年来，宋雪香已养成了一种癖好，那就是只身独处。他喜欢清静，即使和与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陆瑶在一起，他也感到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他们夫妇躺在床上时，每当陆瑶将身体偎进他的怀里，他的心情都十分复杂。他的一双秀手游走在陆瑶起伏的曲线上，心里却没有一丝性的渴求，有的只是对女性圆润、秀美的体态的欣赏和钟爱。每当陆瑶的身体有了热度，有了激情的律动，宋雪香心下就会生出厌倦和反感。他曾几次想提出与陆瑶分床而居，可又怕陆瑶受到伤害而未能张口。往往是宋雪香的手停留在陆瑶身体的一个部位上，神思却已飘向一个遥远的世界。

对于丈夫的古怪和冷淡，陆瑶的心里苦不堪言。可是这位善良的女性总是觉得丈夫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她甚至在想，即使丈夫的病终生不愈，她也会承受的。世间多少与性无缘的夫妻不也都厮守终生的吗？她是爱丈夫的呵。为了爱她可以去牺牲一切。况且她在努力以自己的温情使丈夫能从那个冰冷的世界里转醒。

宋雪香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这是他最感惬意的时光。他将身体慵懒地放松在沙发上。他的神思又飘向了那个衣香鬓影、风姿炯娜的世界。宋雪香沉醉其间，流连忘返。

宋雪香起身来到写字台前，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些精美的女士化妆用品，将它们轻轻摆放在桌面上。他先是逐一地拿到鼻下痴迷地嗅着，而后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抚摩着，抚摩着……这几乎成了他最为醉心的嗜好，几天不为便心痒难忍。

陆瑶最近的情绪异常低落。因为她从王大夫那里知道了宋雪香要做变性手术的消息。这对她的打击很大。她想不到丈夫会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她决定要坚决阻止丈夫的变态行为。她可以忍受无性的夫妻生活，却不能容忍身边同事们众说纷纭的议论。如果真的那样，在她身边消失的不仅仅是一个丈夫，而是水城的一个优秀的男人。她曾当面责问过宋雪香，宋雪香一脸平静，不置可否地沉默着。最后陆瑶向宋雪香大喊大叫，说宋雪香你休想！你以为你在水城闹腾得还不够吗？快死了你那份一心吧！

由于整夜的失眠，陆瑶的身体变得异常虚弱，常常是坐在办公室里，脸上就流出冷汗来。对桌的王大夫早已看在眼里。

那天晚上，陆瑶要做的是一个急性阑尾炎手术。病情紧急，如不及时手术就可能造成穿孔。正巧陆瑶当班，她来不及等待夜班医生的到来，就穿戴整齐，随同护士们做起术前准备。

王大夫来了。那天是他休班，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就来医院转转。

手术室里，患者已被推到了无影灯下。陆瑶一班人正在忙乱着。王大夫来到陆瑶面前，说陆大夫，今天我来吧。

已经戴上口罩和手套的陆瑶说，不不，今天你休班。

王大夫说，你这几天身体太弱，容易出问题。说着将陆瑶的口罩摘下，说你回家休息吧，一切有我哪。

陆瑶说，这不好吧？

王大夫把陆瑶推到手术室门口，说怎么，对我不放心？

不等陆瑶再说什么，她已经被王大夫关在了手术室的门外。陆瑶只好回到办公室，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

两个小时后，患者被推出了手术室。王大夫来到办公室，见到呆坐在那里的陆瑶，说你怎么还没走？

陆瑶笑笑，说让你代劳，我怎么好先撤。

王大夫说，手术很成功，这回你放心了吧？

患者家属来请王大夫和陆瑶出去吃饭。王大夫说就免了吧，晚间我还有事儿。陆瑶也执意不去。患者家属只好领着麻醉师和几位护士出去了。

大家走后，王大夫说，陆大夫，如果不打扰的话，今天我请客。

陆瑶说，不不，哪好意思让你破费，我也该回家了。

我也没吃晚饭。王大夫说，怎么，不肯赏光？

陆瑶迟疑了片刻，说那我请。

王大夫就笑了。说陆大夫你这不是骂我们男人吗。

陆瑶和王大夫走进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酒店。王大夫要了一个单间。环境很清静。

陆瑶不会喝酒，王大夫就为她点了两听椰奶。陆瑶发现王大夫很有酒量，她的一听椰奶还没有喝完，王大夫已经喝掉了两瓶啤酒。王大夫喝着酒，说陆大夫你吃菜呀，怎么不动筷儿？就用公用筷为陆瑶夹了一大块虎皮肘子。

陆瑶说，王大夫你想腻死我呀。

陆大夫，你得多吃些滋补滋补。王大夫说，这东西女同志吃了美容呢。

陆瑶用筷子拨动着吃碟里的肉却不肯下筷儿。

王大夫说，陆大夫，不是我老王怜香惜玉，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中年女性可就怕发胖的。陆瑶说，大家巴不得瘦下来呢。

王大夫说，你这叫瘦吗？你这叫憔悴。

王大夫又喝了一口啤酒，说陆大夫，我知道你活得不快乐。

没有啊。陆瑶说。

别自欺欺人了。王大夫说，陆大夫，女人的一生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归宿，要有一位自己爱也爱自己的男人来陪伴。

王大夫，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爱呢？陆瑶说。

王大夫摇了摇头说，我不否认你对宋雪香的一片痴情。可也不能为了这种爱去充当殉葬品吧？

陆瑶猛然顿住了。她垂下头旋动着桌子上的奶罐，许久才抬起头来，说王大夫，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些？

陆大夫，你觉得你们还有希望吗？王大夫说。

我知道，宋雪香现在是走入了一种误区，可他会好起来的。我会把他拉回来的。

王大夫苦笑了笑，说陆大夫，你认为你有这个把握吗？宋雪香现在已经死心塌地要做变性手术。据我所知，搞妇科的男大夫，性功能比较容易出问题。从宋雪香的种种迹象看，即使他达不到变性的目的，可他现在跟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瑶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说，对不起王大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去陪伴一个女人一样的男人？这就是你的快乐吗？

陆瑶拎起皮包，不顾一切地走了出去。

王大夫立即去服务台结了账，然后追出酒店大门。

陆瑶沿着人行道，匆匆向前走着。王大夫赶上前，拉住陆瑶说，对不起陆大夫，可能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可我这都是为你好。看到你现在这副状态，我真是挺心疼的。你不知道，一个男人是见不得女人痛苦的。

陆瑶挣开王大夫的手，继续往前走。说你对你的前两任妻子也是这么心疼的吗？

王大夫紧跟在陆瑶的身后，说两码事儿嘛。说水城的女人现在个个都像个姑奶奶，有几个像你陆大夫这样贤良的女性，为她们，不值得嘛。

多谢你的夸奖了。陆瑶停下脚步说，我不会对宋雪香失去信心的，挽救我的丈夫，这正是一位贤良女性应该做的。

王大夫长叹了一口气说，陆大夫，你真是太善良了。太善良了，这也正是传统女性的悲剧呀。陆大夫，我也不反对你们维持这种夫妻关系，可是你也不能太苦了自己呀。你我都是搞医的，你应该清楚，一个缺少***的女人，很快就会衰老的！

在幽暗的路灯下，王大夫突然将陆瑶紧紧地抱住，声音颤抖地说，陆瑶，我爱你！

陆瑶在王大夫的怀里挣扎着，扭动着，可王大夫哪里肯松手。说陆瑶，我真的喜欢你。给我吧，相信我，我会使你幸福的！

陆瑶喘息着，说王大夫，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人啦！

喊吧。王大夫说，为了你陆瑶，今天我就是死在这儿也甘心了。

陆瑶终于挣出了一只手，她用力朝王大夫的脸上扇去。

王大夫这才松开了手。他愣愣地望着脸色苍白，喘息不止的陆瑶。

陆瑶说，王大夫，你喝醉了！

陆瑶整理了一下给王大夫弄乱了的头发，而后跨过人行道的矮栅栏朝马路上奔去。

陆瑶伸手叫住一辆出租车，快速地钻了进去。

王大夫站在人行道上，眼巴巴地望着载着陆瑶的出租车渐渐向远处驶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被陆瑶打过的脸，而后沮丧地坐在道牙子上。他浑身沸腾的血液依然没有冷去，他的怀里似乎还弥散着陆瑶的气息。体态丰腴的陆瑶在他的脑子里晃动着，挥之不去。那双忧郁、怨艾的眼睛着实惹人怜爱。可这位整日近在咫尺的女人似乎离他又那样遥远。

在这夜深人静的马路边，外科医生王大夫心潮起伏，嗟叹连声。

出租车一启动，陆瑶的眼泪就潸潸地滚落下来。司机问她去哪里，她居然都没听到。

宋雪香很晚了才回到家里。他见陆瑶还没有回来，就打开冰箱取出面包火腿之类的食品在微波炉里热热，简单地吃了顿晚餐。之后他又在卫生间里洗了个热水澡。洗完澡后，他把换下的内衣内裤统统洗了一遍。几年来他始终是这样，自己的衣服，尤其是内衣裤从来不让陆瑶洗，更不相信洗衣机，只有亲手洗过的衣服穿在身上他才放心。

一切处理停当，宋雪香才走进了书房。这些日子以来宋雪香很忙，他们策划的“保护贞操”行动，经各种媒体的传播，使宋雪香在水城名声大震。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他每天都要处理几封听众或读者的来信，还要接待一些来访者。有几所中学还先后邀请他去做了报告。宋雪香医生的报告很受欢迎。每到一处都引起不小的轰动。当然，他的观点也有遭到反击的时候。宋雪香跟钟子建说，他在一所中学做报告时，就有几位女中学生先后站起来对他进行驳斥，说他的主张是对人性的压抑，说都21世纪了，有些国家的年轻人婚都懒得结了，处女膜算什么东西。说早些让我们掌握避孕措施才是你们医生的责任。

宋雪香苦笑着对钟子建说，你说现在的女孩子还得了吗？

宋雪香的报告会使钟子建想起了一中的王春林校长。他想何不让宋雪香也去一中讲讲。钟子建每周陪女儿去上课都能见到王春林的。现在钟子建对王春林更加心悦诚服起来。在王春林的辅导下，他女儿的数学成绩越来越好了，有时候她拿出一道题来考钟子建，还真把他这个大学本科毕业的爸爸给考住了。王春林在教学上的确有自己独到的一套路数。

那天钟子建又送女儿去奥林匹克数学班学习。下课后，他走上前去与王春林提起宋雪香做报告的事儿。王春林听后似乎并不大热心，他说钟编辑，我还以为你要问女儿的学习情况呢。说你女儿进步挺快，只要学出兴趣来，能钻进去，解题的思路就开阔了。

钟子建对王春林赞扬了一番又感激了一番，最后又向他提起了报告会的事儿，说宋雪香的报告在社会上反响很大，对配合一中抓好学生的精神文明建设会有帮助的。

王春林想了想说，钟编辑，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我的奥班，别的嘛……这样吧，你可以跟教导处张主任打个招呼，他们要是感兴趣哪，你们就沟通沟通，不感兴趣就算了。

钟子建感到王春林有些虚以应付的意思。这么大的事情，做校长的哪能不管不问。就说，王校长，学校的事最终还不得你来拍板吗？

王春林苦笑了笑，说钟编辑，我现在是干一天算一天，以后由谁来拍板还说不准呢。就这样吧，啊。说着，夹着教案走人了。

王春林情绪的变化让钟子建又想起了第一次与教导主任张凤彬的交谈，看来这位代理校长的工作或者家庭又出了问题。

宋雪香坐在书房里埋头写着什么。现在他在应酬“保护贞操”行动后来信来访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变性手术的筹备工作。他已向上海一家医院做了咨询。目前资金也在逐步到位。宋雪香是水城众多女性的崇拜偶像。一些经他救治过的女性患者纷纷向他伸来援助之手。其中有一位女大款一次就向他捐资5万元。所以宋雪香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了信心。只待时机成熟他就可以付诸行动了。

陆瑶回来了。宋雪香听到门声走出书房，见一脸倦容的陆瑶正在换衣服，就问，手术还顺利吧？

陆瑶木然地点了点头。

宋雪香说，吃过了吗？

陆瑶又点了点头。

宋雪香说，陆瑶，你也累了，先睡吧。我今天晚上还有些事情要忙，完了我睡在书房，就不打扰你了。

陆瑶毫无表情地盯视着宋雪香，许久才说出两个字——不行。说罢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宋雪香愣愣地望着洗手间的门，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