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建给老葛打电话，替唐可向他表示感谢。

老葛最终没有给唐可处分，只是单独找他进行了一次长谈，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并在唐可悔过态度较好的前提下，在剧院极小的范围内封锁了消息，以防止这桩绯闻的扩散。

老葛在电话里说，钟子建这把我听你的，放那小子一马。说今后他再敢招猫惹狗的看我不整出他尿来。说这也是我老葛有肚量。

钟子建说，老葛你还能进步。

老葛说，钟子建你小子岁数不大哪来那么多花花心眼子，连唐可这样的主儿都给你拿下了。说《男人世界》不提你当总编真是瞎了眼了。

钟子建说，《男人世界》现在是阴盛阳衰，你弟在那儿顶多算个宠物。

老葛在电话那头扯着烟嗓儿哈哈大笑。

钟子建说，老葛，明天唐可要请我客，葛院是不是也能光临指导？

老葛说，免了。说你们俩扯的那些玩艺儿我在场也不方便，哥就等着吃你的香格里拉了。

钟子建说，那要看你今后的表现了。

钟子建和唐可在酒店的包房里坐定后，服务员就开始走菜了。看来唐可事先已做了精心准备。四菜一汤，质量很讲究。

唐可说，钟大哥，菜我替你点了，喝什么酒你来定。

钟子建说，你也不像能喝酒的样儿，就来啤的吧。

他们就点了两瓶水城地产啤酒。

唐可果真不胜酒力的样子，一杯啤酒下肚，脸就红了起来。

钟子建说，唐可，你酒量小咱们慢慢喝。

唐可说，钟大哥，今天我高兴，一定要陪你喝好。

钟子建说，咱们主要是唠唠嗑，酒是次要的。

唐可还是站起身，说钟大哥，感谢你成全我，让葛院高抬贵手。这杯酒算唐可对你钟大哥的感谢酒了。说罢，将一杯啤酒喝下。

唐可又为自己满上杯，说葛院今天没在场，这杯酒算我敬葛院的。

钟子建起身想拉住唐可，可唐可一仰脖儿，已将杯中的酒喝下。

唐可说，钟大哥你别担心，这点酒喝不醉我。

钟子建说，唐可，事情已经都过去了，你还年轻，今后好好演戏。

唐可笑了笑。说钟大哥其实你不知道，我觉得现在活得特没意思。

钟子建有些吃惊。说唐可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听说你在全国青年京剧演员大奖赛上还拿了名次的。

那又能怎么样呢。唐可说。

唐可夹了口菜，说钟大哥你喝你喝。

钟子建赶紧将杯里的啤酒喝掉。唐可立即替他满上。

唐可说，钟大哥可能你也知道，剧院里的人都把我唐可看成是个怪物。唐可自斟自饮地喝了一大杯酒。说当然我也不在乎这些。我也是个人啊！我有我自己的感情。

钟子建说，唐可你是不是缺少和别人的沟通？其实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应该受到尊重的。

唐可说，我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一个个戏演的不怎么样，讲究起人来就两眼冒绿光。讨厌。

钟子建说，人生活在一个集体里不容易，不要人为地与周围的世界对立起来。

唐可说，我在乎他们什么，我唐可是靠本事吃饭的。可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小桃红老师。

唐可将杯子里的酒干尽。说钟哥，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他两只眼睛的监视下生活啊！你说我这都成了什么。

唐可的情绪相当激动，钟子建知道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知心朋友，就索性因势利导，让他进一步的拆除设防。尽管感到这样做有些不大对劲，可钟子建还是控制不住旧病的复发。

钟子建说，唐可，钟哥说一句话你别在意，这说明小桃红老师太喜欢你，他是不忍……

可他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你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裂痕的？

唐可想了想，说大概从我喜欢上小师弟开始的吧。可他也太霸道，当年我那么小就属于了他，现在我为什么就不能有新的朋友。

钟子建说，唐可，有些事情可能我不该问，我真的怕伤害你……

唐可与钟子建碰了一下杯说，钟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通过这段接触，看得出来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说旬实在话，很多人都爱淘弄我和小桃红的事儿，他们是把这当成怪事儿，当成绯闻去开心，去取乐儿。有谁能真正理解我的感情？我不是个坏人，他们这样对待我太不公平！你是个搞学问的人，我相信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钟子建将杯中的啤酒一口喝尽。说唐可，我要是不理解你，我们也不可能处到今天。

唐可的眼睛湿润了。

钟子建说，唐可，有一件事儿我始终不能理解，当初你和小桃红老师走到一起，这在常人看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你怎么居然就能接受这一切？

唐可沉默了一阵，说这可能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接下来，唐可就向钟子建讲述起了他的那段奇特的经历。

十五岁的唐可与师妹齐燕燕在练功室的地毯上幽会时，被小桃红老师抓住。小桃红用戒尺毒打了唐可一顿。他下手很重，小唐可的背部和臀部留下了一道道的血嶙子，不敢着床。

小桃红把唐可接到了他的房间里。起初唐可不想去，他知道，在京剧院，小桃红的房间像一块禁地，平时是不许任何人涉足的。可小桃红的意愿，他又不敢违抗，就住了进去。可是唐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的入驻，彻底改变了他生命的轨迹，至此，他踏上了一条畸形的人生之路。

唐可说，走进小桃红的房间，真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整洁的床铺、古色古香的桌椅纤尘不染，墙壁上挂着小桃红身着戏装的剧照和他与国家领导人及水城市领导的合影。屋子里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仙境一样。

唐可一走进房间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小桃红为唐可支起了一张行军床。唐可的伤口不敢触碰，他只能趴在床上睡觉。每天小桃红亲自为唐可打来饭菜，还给他买了水果和点心，并亲手为他敷药。小桃红的悉心照料使唐可心里的怨恨渐渐冰释了。他甚至有了几分感动。

唐可的伤一天天好了起来。

唐可喝了一口啤酒，长长地叹了口气，记忆犹新地说，就在他伤口痊愈后的一天夜里，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梦见一条冰凉的蛇在他身上爬动。惊坐而起的唐。可懵懂中发现小桃红老师正坐在他的床前，他的一只丝缎般滑润的手正抚摩着唐可赤裸的身体。唐可以为还在梦中，他吓坏了，瑟缩着身子说，老师，你？

微弱的灯光下，唐可发现小桃红晶亮的两眼闪动着火辣辣的光。小桃红说，可儿，别害怕，老师喜欢你。说着，小桃红伏下头在唐可的身子上亲吻起来。唐可的脑子嗡的一声，被吻处像烫了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床角缩去。

小桃红说，可儿你还小，你什么都不懂，说老师会让你幸福的。

小桃红站起身，用手理了理头发，说可儿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练功。这些日子养伤已经耽搁了，不及早练要回功的。

小桃红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熄灯后，唐可听到对面床上的小桃红发出长长的叹息。

还没能从惊惧中转醒的唐可瞪着两只眼睛，睡意全。无。他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就那样，僵硬着身子缩在床角，直到天亮。

第二天，唐可执意要搬回宿舍。小桃红板着脸说，可儿，你要是真的搬走，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学生！

唐可发现，小桃红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晚上，到了睡觉的时候，小桃红发现唐可没有回来。他找遍了宿舍、练功室、琴房和剧场，也没能见到唐可的影子。

小桃红愤怒了。他像一只丢失了孩子的母兽，在剧院的大门外狂躁地徘徊着。时令已进入秋季，小桃红忘记了秋夜的寒冷，死死地守在剧院的大门外。他本不吸烟，却从马路对过的小卖部买来一包香烟，一支接一支地吸着。

在纸烟辛辣的熏呛下和焦急的等待中，这位红透全国的反串青衣在剧院的大门外整整苦守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逃回家的唐可赶回剧院练早功。一下车，他就看见了站在剧院门前的小桃红。唐可的心蓦然一沉，两条腿就定住了。

望着远处的唐可，脸色苍白，嗓子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小桃红，眼睛里凝聚着痛苦而哀伤的火焰。

唐可诚惶诚恐地走到剧院大门前。小桃红什么也没说，扯起唐可就向楼里走去。

来到屋子里，小桃红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他痛心疾首地说，可儿，难道我就那么让你感到可怕吗？啊？我起早贪黑地教你戏，陪你练功，总是单独地给你吃小灶，我为的什么？不就是想让你早点红起来吗？啊？你咋就不理解老师的这番苦心哪！

小桃红哭了。他坐在椅子上，两手捂着脸，肩膀耸动着，哭得极伤心。

站在地上的唐可吓傻了。他第一次见到老师流泪，并且是在学生面前哭得这样无遮无拦。可是他不敢吱声，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啥。

从此，唐可再也没敢提搬走的事儿。

小桃红那时刚四十岁出头，可他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多岁。白净的皮肤，苗条的腰身，说出话来柔声细气，不着戏装也能显出几分女性的风韵。是天生的青衣材料。可他性情乖戾，居才自傲，清高得很。剧院里的人都难得与他接近，他的学生们就更加敬畏他三分。

唐可在他的房间里住下之后，特别是发生了那天夜里的事件以来，小桃红对唐可的态度异常温和，他在努力消除唐可的紧张感。他给唐可讲自己的身世，讲旧戏班里的一些轶事；讲他这些年来的辉煌成就；讲他受到国家领导人接见和在中南海里演出时的情景。他还告诉唐可要讲究卫生，注意仪表，不能像院里那些跑龙套的跟头匠和打大锣的那些人那样邋里邋遢的，要拿出一个名角儿的作派来。

唐可听得很入神。他愈发感到小桃红老师的确不是等闲人物，他的清高脱俗，他的特立独行是很正常的，一个艺术上有着非凡造诣的人，一个有过那些辉煌经历的人，怎么会与凡夫俗子等同。

小桃红经常带唐可去水城档次较高的浴池去洗澡，他还亲自为唐可搓身。每次搓身他都感到小桃红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视着他身体的一些部位。每逢这时，唐可只有装作没看见，可胸膛里却窒息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心中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一天，小桃红从他床下的一只皮箱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些类似连环画一样的画图。纸张已经泛黄，看来是些老箱子底儿了。

小桃红把这些图扔到唐可的床上，说可儿你看看这些，挺有意思呢。

唐可展开图一看，脸唰地红了。那上边的画面实在让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可他心里又特别想看。他的心怦怦地跳着，眼睛不知往哪儿瞧好，手心都沁出了汗。他想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春宫图”吧。

小桃红盯着唐可的脸笑笑说，可儿，你可真是个孩子。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人世间的事儿你懂得还少呢。这些图就送给你了，要保存好。

不。唐可把图推给小桃红。说老师，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小桃红拦住唐可的手，微笑着走出了房间。

唐可一脸窘迫地愣在那里。见小桃红离去，便耳热心跳地翻看起那些图来。

留给唐可印象最深的是一幅名为“张国公月下戏娈童”的图。画面上是一位裸身美少年两手撑在树干上，弓着腰身，他的身后是一位长髯拂胸的老者，两人做交媾状。其他几幅图全是两个男人各种姿态的交合场面。这些画面让唐可感到既新奇又困惑。他的脑子里漫过一层迷蒙的雾。

门口响起了小桃红的脚步声，唐可的双手像遭了电击一样将图画抖落在床上。

小桃红的声音在唐可身后幽幽响起：可儿，你可能会感到这一切很奇怪，很不可思议。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古今中外这样的事情多着哪。

小桃红向唐可列举了许多中外名人同性相恋的例子。小桃红说，大凡名人都有怪癖。那需要一种境界，岂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说可儿，人在世上走一回得对得起自己。人生的乐趣要靠自己去寻找。说我们不能像那些贩夫走卒一样，娶妻生子混日子，那还有什么情趣可言。说可儿，你想像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就像你在舞台上，一旦入了戏，就进入了一种境界，神仙一样的境界呀！

唐可呆呆地听着，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就在那天夜里，在小桃红的床上，小桃红把画面上的那些场面在抖成一团的唐可身上一一演示了一番。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暗夜。在潇潇的雨声中，少年唐可被小桃红扯入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他随同小桃红一起沉入幽暗的海底，又被小桃红托举到水翻波涌的浪峰。

包房里一片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唐可的叹息声如平原上的微风在钟子建耳边轻轻漫过。他手端着酒杯恍如梦中。

良久，钟子建才结结巴巴地说，唐可，当时，当时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抵触感吗？

唐可苦笑了笑，说当时我吓得要死。可是你不能不佩服小桃红老师，他就像一个高明的魔术师，他能把你身体里的一些你无法想像到的感觉发掘出来，到后来，我真的感受到了那种境界。

唐可喝了一大口啤酒，眼里涌出泪水。他说钟哥，我可是把什么都跟你说了。我相信小桃红老师的一句话，他说我们这种人心地是最纯净、最善良的，我们不会去伤害别人的，可往往总是受到别人的伤害。钟哥，我真的希望你能理解我。

钟子建隔着酒桌，紧紧握住了唐可的手，动情地说，唐可，请你相信我！

唐可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