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凤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4
|本章字节:11628字
那天走出宋雪香办公室时,已经是中午了,本来钟子建是要请他吃午饭的,宋雪香拒绝了,他说下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术,答应改天一定要请钟子建。他们的话题并没有结束,拿宋雪香的话说,这仅仅是个开始。看到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可以想见,他是多么渴望与人倾诉。可在水城,他们这种人是要被嘲笑甚至鄙视的,没有谁能够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包括他们的朋友,甚至亲人。他们也不屑与俗世有什么沟通或瓜葛。长期的闭锁,使他们走进了一个狭窄的死角。宋雪香能够向钟子建敞开心扉,这对钟子建很重要。它让他真实地领略了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们的超常行为和心理状态。钟子建一向是个好高骛远的家伙,他决不满足于靠采写几篇先进事迹作为立身之本的小编辑职业。他渴望成为一名作家,成为一名能写出传世之作的作家。那么他所获得的,并且将会更多地获得的于他将是一笔财富。钟子建不自量力地认为,他已经瞄向一个世界性的课题。他的视角将是独一无二的。比如他所接触的宋雪香,他决不是通常人们所认为的那种心理变态者:忸怩作态,娘们叽叽。他的儒雅清高,他的特立独行以及与人接触时所保持的自尊和礼节,都不会使你感到有什么反常和不适。越是这样,他的一些古怪行为就让人感到神秘莫测。比如他的洁癖,他对女性用品的喜爱。因为时间的关系,在这次接触中,宋雪香还没有来得及向钟子建细说。
钟子建渴望与宋雪香的再一次会面。
钟子建永远会记住这样一个细节,当宋雪香与他在医院大门口握别的时候,宋雪香在说话的同时,用两只秀指轻轻摘去钟子建肩头上的一根发丝,也许是草刺或线头什么的。钟子建当然没有看清。宋雪香做的极其自然和随意,可这分明就带有女性的纤细。作为男人的钟子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反感。可以想像,假若一个太监似的假男人对钟子建如此举动,那他心里的感觉将会糟糕透了。
宋雪香的确是一个特例。
回到编辑部,老太太问起钟子建采访王春林的事儿,钟子建心里忽悠一下子。他几乎把这件事儿给忘掉了。按时间推算,王春林早该从青岛返回水城了。钟子建的脑子急速地运转着,努力寻找到一个搪塞老太太的借口。
老太太似乎已窥透了他的小把戏,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别跟我说王春林没有时间,是你的时间安排的太满了。钟子建一时窘在那里。
我说的没错吧?老太太说。
主编你放心,我马上行动,一周内交稿。
钟子建,你整天忙成这样,有什么重大素材吧?拿出来,也让《男人世界》扬扬名。老太太说。
就是嘛。高虹插进来说,一枝花,我发现你最近就不大对劲儿,采访完小桃红又采访宋雪香,我可听说这两个人都不大正常,你是不是也有同性恋情结?
哎,别说。潘丽丽说,我发现一枝花最近特注意衣着打扮,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高大姐,钟子建说你们这不是当着主编的面儿毁我吗?
嗷唷,这怎么是毁你,想毁你早毁你几个来回了。高虹说,我们这是对你负责任,也是对你夫人负责任。
其实这也没什么,新时代了嘛。潘丽丽说。
钟子建说,就是。人各有志,就像潘小姐喜欢独身,我喜欢采访假爷们儿。
潘丽丽立即站起,要死呀你,一枝花!
可别介,《男人世界》就你这么一个小子,要是你搞成男不男女不女的,那我们不清一色儿的红色老娘们军了吗?高虹说。
这全怪你们,要是两位女士早对我有所表示,也不至于把我挤兑到老爷们儿堆里去。
呦呦呦,那可不成。以我的年纪,可以当你姨。高虹说。那不成了老牛吃嫩草了吗?人们该说我老不正经了。
在旁边听得直眉愣眼的老太太终于沉不住气了。她一脸严肃地说,我说高虹,你也该有个老大姐的样,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些日子我就感到小钟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有了那种事儿,那这人年轻轻的,不就给毁了吗?
女编辑们互相看了看,都憋住了笑。
高虹说,老太太,这是好事嘛,下期的《男人世界》上可以发条消息:“本刊编辑一枝花,不,钟子建先生已公开宣布,自己是同性恋者。”这就是卖点呀。
人们哄的笑作一团。
老太太拉着脸说,钟子建,现在我还是你的领导。我可郑重地告诉你,赶快去采访王春林,从今天起,不允许你再去见什么小桃红、宋雪香的。啧,啧,啧,听听这些名字。年轻轻的,你可不许给我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要是王春林也有问题呐?高虹说。
那就赶紧放弃他!老太太气呼呼地坐回到椅子上,说这是怎么了,《男人世界》真是犯了邪了。
女人们的笑声又在编辑部暴起。
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钟子建又一次拨通了一中的电话,对方告诉他说,王校长昨天又到省里开会去了。说实话,钟子建心里割舍不下小桃红和宋雪香,所以对王春林根本就没什么兴趣。他又有借口应付老太太了。
钟子建决定再一次与老葛联系,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小桃红,上一次“忘忧”咖啡屋的遭遇,使他更加坚定了要拿下小桃红的信念。翻检一下自己这一堆一块儿,钟子建也就剩下百折不回这么点优点了。
电话听筒里,传来老葛沙拉沙拉的烟嗓儿。听明白钟子建的意思后,老葛说钟子建你能不能不闹?说你以为小桃红是农民企业家吗?谁想采访就采访?说别说你一个((男人世界》的编辑,就是新华社的记者也照样吃闭门羹。
于是钟子建调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反复申明这与《男人世界》没有关系,说小桃红的素材于我有多么多么的重要。
老葛说,上一次给你提供了书面材料已经够照顾的了。说鬼知道你跟唐可都谈了些什么,到现在唐可见了我,连撩都不撩我一眼,你让我这个院长丢尽了面子。
钟子建就激老葛,说你这院长当得窝不窝囊,连个演员都摆弄不了。
老葛说操,你以为院长是什么,就是他妈的受气包儿,这些角儿们各个手眼通天,谁摆弄谁还不知道呢。
钟子建说我早就对你讲过,小桃红的素材我又不拿出去曝光,只是为以后的研究和文学创作积累点素材。
老葛说钟子建你就作吧你。
在钟子建的软磨硬泡下,老葛还是说,小桃红我绝对请不动,你不妨找齐燕燕聊聊。钟子建知道,齐燕燕就是唐可以前的恋人,那个青衣演员。
老葛说,齐燕燕也跟小桃红学过戏,又与唐可有过那层关系,要了解小桃红,除了唐可,她最有发言权。
钟子建心里一下敞开了一扇门。他冲着话筒“叭”地整出个响吻,说老葛你真是我的葛大哥,说我如果能从齐燕燕那挖到什么好东西就请你去“香格里拉”撮一顿。
老葛说免了吧爷,过后齐燕燕不来挠我就烧高香了。
钟子建打定主意,在王春林返回水城之前这段空档里,先去见识见识齐燕燕。他按照老葛给的号码拨通了齐燕燕的手机。铃声响了许久,才传来齐燕燕懒洋洋的声音,仿佛还在梦中。钟子建一看表,已是中午十一点钟了,她居然还没有起床?他这才想起齐燕燕现在是歌厅的歌女。
齐燕燕十分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儿,请晚上到“波斯猫”歌屋找我,我正睡着呢。钟子建赶紧报上自己的身份和大名,并一再说明他是葛院长的好朋友。
电话里传来齐燕燕咯咯的笑声。她说你整这么复杂干啥,说你想唱歌儿说一声不就结了。
钟子建说我找你不是为唱歌儿。齐燕燕顿了顿说,噢,明白了。晚上见。
钟子建急忙说,我们能不能另找个地方?
齐燕燕又小母鸡儿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极轻佻。说歌厅条件也不错,也很安全,保你满意。
钟子建知道她是误会了,就又要解释,可齐燕燕说你这人真罗嗦,想要玩儿还前怕狼后怕虎的,去不去由你,我要睡觉了。说罢叭地一声关掉了手机。
钟子建握着电话听筒犹豫着:去还是不去呢?去吧,齐燕燕显然把我当成了那种人;不去吧,好不容易牵上的线索又要断掉了。
电话听筒里传出嗡嗡的蜂音。钟子建叭地按下电话,去。心里没鬼就不怕鬼,曹禺老先生当年为写《日出》还到窑子体验生活呐,权当开开眼界了。
“波斯猫”歌厅在一条不算繁华的小街上。出租车三绕两绕就把钟子建拉到了歌屋门前。门前似乎有些冷清,从外面看,没有窗户。这是水城歌屋的一个共同特点,窗子都用很新潮的壁板包裹起来,只有牌匾四周的霓虹灯,向前来消闲的客人眨着媚眼。
钟子建走进歌屋的前厅。在服务台前,他打听齐燕燕。老板娘想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说这里的小姐没有叫齐燕燕的。
这不可能吧?钟子建说今天上午我们刚通过话的,她就在这里唱歌。
你再去别的歌厅打听打听吧。老板娘说。
钟子建忽然灵机一动,说她原来是京剧院的演员。
老板娘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张欣?
老板娘走下服务台,来到一个门口喊了一声张欣。门开了,一个很靓的女孩走了出来。
老板娘问钟子建,是她吗?
钟子建迟疑地走上前说,你是齐燕燕吗?
女孩沉着脸说,想唱歌就跟我走,这里没有什么齐燕燕。说罢架起他的胳臂就朝走廊深处走。
老板娘从后面吆喝道:四包……
钟子建被架到四号包房门前,张欣把他推进屋,关上门说,听着,不许再叫我齐燕燕,在这里我只叫张欣。
钟子建恍然大悟:干这种职业的人,是不会让客人知道自己真实姓名的,钟子建连说对不起。
坐到沙发上后,齐燕燕说,你就是上午打电话的那个什么编辑吧?
钟,钟子建。他递上名片。
齐燕燕看了看名片随手放进自己的小挎包内,然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钟子建说你笑什么?
齐燕燕止住笑,说看你傻的怪可爱的。
这时服务员敲门走进,他手里托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是几盘瓜子、开心果之类的小吃,外加一瓶干红酒。
服务员把几样小吃摆在茶几桌上,然后离去。包房里只剩下钟子建和齐燕燕两个人。这时钟子建才认真地打量起她。难怪是演员出身,齐燕燕长的很漂亮。特别是那双水份充足的大眼睛,特迷人。黑色吊带短裙暴露出雪白的酥胸。
齐燕燕发现他在看她,站起来看着自己的腰身旋转一圈,说怎么样,还满意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
齐燕燕在两只杯子里倒满了红酒,然后递给钟子建一杯,说来钟哥,为我们的相识,先干一杯。
碰杯后钟子建轻轻地抿了一口。齐燕燕拿起一粒腰果送进他的嘴里,钟子建连忙阻拦,说我自己来。
齐燕燕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你是第一次来歌屋口巴?
钟子建点了点头。齐燕燕将身子挪向他。丰腴的肩头几乎贴在钟子建身上,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将他罩住。他立即移开身体,说我想说明一下,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聊聊。
齐燕燕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算了吧钟哥,你们这些文人我见得多了,拐弯抹角的,累不累呀?
钟子建说张欣你听我说,小费我照付,今天——
那你就直说好了。齐燕燕说,时间有限,到时候可别说我没侍候好你哟。说吧,是唱歌,还是打炮?唱歌一百,打炮二百。
钟子建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想,看来齐燕燕在这个行业已经陷得很深了。
钟哥,说实在的我最了解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什么报社记者、机关干部还有大学老师,一个个说话文诌诌的,办起那事来比扛大个儿的都生猛。
钟子建站起身,说齐燕燕,你误会了。我知道你以前是个很不错的演员,你和唐可都是小桃红的学生,今天我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些小桃红和唐可的事情。
齐燕燕愣愣地看着钟子建,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会让你想起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是有意要揭你的伤疤。
我没有什么不愉快的。齐燕燕的脸上又恢复出轻佻的神态。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现在很愉快。
齐燕燕,听说你跟小桃红学了十年的戏。你最了解你的老师,他和唐可的一些古怪行为我想你是最清楚的。
别跟我提那个老东西!齐燕燕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想起他就让我恶心!
钟子建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那酒的滋味儿涩涩的。
齐燕燕放下酒杯,说想了解他们,你干嘛不直接找他们去?
我会去的。钟子建说。我就是想把他们那种变态的心理过程理出个脉络出来……
咱们能不能别说这些。齐燕燕说。说点愉快的事儿不行吗?
你真的认为现在活得很愉快吗?你怎么从一个很有名气的演员走到这种地方来的?
下岗了呗。齐燕燕已是一脸的玩世不恭了。说钟哥,这酒喝得真没劲。你又不唱歌儿,我给你讲个下岗女工的段子吧。齐燕燕清了清嗓子,说有三个下岗女工为找不到工作而发愁,就在一起发牢骚:甲说,我主要是上边没人。乙说,我上边倒是有人,可是他不硬。丙说,我上边也有人,也硬,可他不使劲儿。
钟子建忍不住将一口酒喷出。他抹着笑出的眼泪说,齐燕燕,看来你是成心绕弯子不跟我谈正题啊。
齐燕燕说,我就不明白,你们这种人,怎么啥事都跟着掺和?
三句两句也说不明白。钟子建说,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伤害任何人的事情。
敲门声。服务员走进来说,张欣,老板娘叫你。
齐燕燕马上站起身说,对不起,时间到了。你知道,我们这里接待每位客人的时间都是有规定的。
钟子建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不得不掏出一百元钱拍到齐燕燕的手里。
齐燕燕匆匆拎起包说,想唱歌儿下次见。别的事儿,不奉陪。说着,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之后回到钟子建面前,将那张百元大票放在茶几桌上。在她转过身去的瞬间,钟子建发现她的眼睛里有泪水在闪动。望着齐燕燕离去的背影,钟子建的嘴里不由得又泛上一股干红酒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