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林自打在邢主任的办公室里经受了那番遭遇以后，情绪一度跌入了最低谷。他甚至连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你王春林既然居才自傲，鄙视官场那套俗事儿，那么你就索性一傲到底，怎么就脑子一热当了一把***？现在清名已毁仕途无望，家里外头你又该如何做人？王春林悔恨已极，沮丧已极，绝望已极。

人就怕绝望。有些事情往往一达到极限，人的心境反倒会平缓下来。王春林想，我认栽了行不行。我王春林就迂腐了，就怯懦了，就不像男人了。你邢主任也好，付玉红也好，学校上上下下各种面孔也好，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好了。他甚至忽然变得宿命起来：该是你的躲不开，不该是你的争也争不来。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挨吧。

在那段时日里，无欲一身轻的王春林真的变了。以往，学校的工作他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现在他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俗务一股脑地推给了教导处或总务处，只对自己主持的奥班表现出应有的兴趣。

学校的人对王校长近来的变化深感疑惑，包括教导处张凤彬主任也不明就里，个中因由也只有数学教师佟梅了然于心了。对王春林的适时超脱，佟梅深感欣慰。他们依然每个月在老房子里幽会一次。每次幽会两个人都敞心贴肺地述说着彼此生活中的欢乐与痛苦。绵绵的情意比初恋的情人间还要浓酽得多。彼此的身心都得到了空前的愉悦和放松。在床上，王春林把事情做得轻松而洒脱。佟梅觉得她学生时代的白马王子又回到了她的心里。在激情的波峰浪谷间，王春林看到身下的佟梅，双眸迷蒙，小巧的鼻子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每只浅淡的雀斑都跃动着激情。她的忘我的声声呻唤，一次次把王春林推向欲生欲死的境界。

在他们幽会的时间里，王春林谈起自己的处境，有时也免不了长吁短叹一番，可以往那种欲罢不能，求胜心切的焦躁情绪显然已经淡去了。佟梅深知，王春林走到这一步，经历了怎样一个痛苦的过程呵。

日子就这样成成淡淡地走过去了几个月。王春林发现，教委那边依然悄无声息，一切还都按部就班地运转着。他觉得这很不正常。依王春林的感觉，学校的班子早该调整落实了。那次在邢主任的办公室里，邢主任的态度就已让他看出了八九分，他王春林根本就不在邢主任的视野里。他的贸然举动应该加速他政治生涯的结束。可现在这是怎么了？王春林困惑了。

事态的反常，让王春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境又开始动荡起来。他在想，是不是教委还在给我机会，看来一中除了我王春林，果然没有更理想的人选了。王春林似乎又找回了自信。他甚至在想，邢主任在我王春林的身上可能真的就没有图过什么钱财。没准真的是看中了我这块材料，怎么能总把领导往阴暗处想呢。

王春林又想起了最近一次去教委开会的情景。在开会前，邢主任居然十分热情地主动跟他打了招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呵。邢主任还当着几位教委领导的面儿，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当时王春林感到很尴尬，可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把前前后后的现象联系起来，王春林的心里更加难以平静了。他想，可能这正是领导考验我的关键时刻，自己如此自暴自弃那才叫愚呢。

人们发现王校长近来又开始过问学校的工作了，并表现出了异常高昂的工作热情。他亲自组织全校师生对全校搞了一次卫生大扫除。又请来工匠将校园里的花坛、草坪重新修整了一遍，连操场上的杂草都锄掉了。清理过的校园焕然一新。

在校园里人们又看到了王春林忙碌的身影。他居然开始下到各班的课堂里听课了。课后分别与各位老师交流教学经验，指出他们授课中存在的问题，并答应外语教研组的老师们，学校准备筹建语音室，还要为化学实验室增添设施。王春林还向师生们许愿，暑热一过，学校将组织全校师生搞一次秋游。

王春林对一中未来的工作还有很多的宏伟设想，这一切他当然首先要对佟梅讲了。佟梅对王春林近来的变化有她自己的见解。她对王春林说，我不反对你抓工作，身在其位哪能不谋其政。只是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

王春林似乎已听不进去佟梅的婉言相告了。说佟梅，我就是要给他们看看，我王春林不是白丁，给我根杠杆，我也同样能把地球撬动。

佟梅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有默默地祝福她的心上人在人生的风雨中一路走好。

这些日子以来，陆瑶从王大夫那顿尴尬的晚餐所造成的痛苦中渐渐解脱了出来。在生活上她对宋雪香依然温柔体贴呵护有加。她想，自己的丈夫就是一块冰冷的生铁我也要把他捂热了。夜里尽管她不允许宋雪香与她分床而居，可是在床上，陆瑶并不难为他。她在努力地消除宋雪香的紧张心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夜深人静的时候，身旁的宋雪香沉沉地睡去了，幽幽的灯光下，那张清秀的脸上还留着孩子一样的笑靥。陆瑶的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她是深爱着自己的丈夫的呀！她怎么能失去他。陆瑶的泪水又簌簌地滚下，滴落在宋雪香的枕边。

每天中午，只要没有急诊，陆瑶就会提前匆匆赶回家做好宋雪香可口的饭菜，然后用保温盒提到宋雪香的办公室。她知道丈夫是从来不在外边吃饭的，这样宋雪香就不用来回跑路了。

看到陆瑶整日煞费苦心地忙碌着，王大夫说，陆瑶，母性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我想宋雪香早该回心转意了吧？

陆瑶只当没听见，总是寻些话题将王大夫岔开。虽然与王大夫有了那次不快，可是事情一过去，陆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很快就与同科的王大夫相处得融洽如初。陆瑶就是这样一位女性，与丈夫之外的任何一位异性的距离都坚守在心里，她不会主动去伤害任何人，可任何人也休想进犯她。这一点王大夫是深有感触了。

陆瑶想全方位地去感化宋雪香。最近，她曾动员宋雪香说，是不是把女儿从姥姥家接回来，孩子大了，与我们已经生疏了。她是想通过女儿这个媒介让宋雪香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和父女间的亲情。可宋雪香却说，我现在工作太忙，过些时候再说吧。陆瑶心里清楚，他是不希望任何干扰来扰乱他的梦。可见丈夫的信念是何等坚定，骨肉之情也不能打动他。陆瑶还是没有勉强他。在这之前，陆瑶为宋雪香买了不少的药物，像“三鞭酒”、“海狗肾”什么的劝他服用。宋雪香答应得很好，说带到单位去吃，可据陆瑶观察，他根本就没有服用。陆瑶就知道，宋雪香已不单单是生理上的问题了。

过了一段时间，陆瑶见宋雪香还没有接回女儿的意思，就在一个周末悄悄地把宋雪香的父母接到家中。宋雪香的父母都是离休多年的老干部。陆瑶想通过二位老人来做宋雪香的工作。二位老人对宋雪香生理上的问题，早有耳闻，可他们没有想到儿子会发展到要去做变性手术的地步。二位老人震惊了。他们都是在政府机关从事多年行政工作的老正统，怎么会容许儿子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母亲拉着陆瑶的手哭着说，陆瑶你放心，我和你爸爸不会答应的。工作由我们去做。

当晚，宋雪香回到家里后，父母就把他拉进了书房里。他们在书房里谈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陆瑶在客厅里忐忑不安地听着书房中的动静。母亲的哭泣声和父亲的指责声、叹息声不时从书房中传出。

当晚，两位老人执意要返回家中。在上出租车前，母亲对陆瑶说，你放心好了，雪香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们的话他不会不考虑的。

父亲一脸怒容地说，陆瑶，不能跟这小子太客气，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和你妈妈通报。

面对父母的指责和哭诉，宋雪香默不作声。最后，他怕老人继续纠缠不休，就说，爸妈你们放心，我的事儿我会好好考虑的。又指着写字台上堆积的书籍和资料说，你们看，我现在有这么多的工作要做，哪有精力去考虑那些。他的父母哪里知道，那些资料都是国内外关于变性手术方面的最新信息，大都是宋雪香在网络上下载的。

当晚，宋雪香并没有责怪陆瑶，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夜也没有出来。陆瑶一个人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夜没有合眼。

要下班的时候，齐燕燕打来电话约钟子建晚上见面。钟子建说有事儿吗？

齐燕燕在电话里说，没事儿就不能见见你吗？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呢，说钟哥你想见我晚上就来“波斯猫”歌屋，不想见就算了，随便。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钟子建就犹豫了。多日不见齐燕燕，还真像缺少了点什么，电话里一传来齐燕燕的声音，他心里就涌过一股热流。可“波斯猫”歌屋那种地方毕竟不是他这种人常去的地方。免了吧。

一走出单位的大门钟子建又犹豫了。心想，还是去吧。一是不好冷了齐燕燕的一片盛情，再者如果在那里真能遇上康总或什么处长之类的人物，也好见识见识。

就去了。

齐燕燕见到钟子建心里自然很高兴，却板着脸说，没跟你老婆请假吗？

钟子建说，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齐燕燕咯咯笑了起来。

还是那间包房。齐燕燕已让服务生调好了音响。看来齐燕燕真的要一展歌喉了。

齐燕燕先为钟子建唱了一首《潮湿的心》。齐燕燕不愧有专业的底子，她嗓音甜润，音准到位，绝对专业水准。那婉转的旋律让人的心灵有一种震颤感。一曲终了，钟子建击掌叹道，燕燕，你果然不同凡响！

齐燕燕说，钟哥，让你见笑了吧？

真不错。决不在甘萍之下。钟子建说。

没这两嗓子还敢在“波斯猫”混吗？齐燕燕调皮地笑了笑说。

我早该来听你唱歌儿的。

齐燕燕说，你净骗人。说这些日子我就下决心不给你打电话，看你能不能给我打，可你就是没给我来电话，你早把我忘了。

钟子建笑了笑说，一个男人总给一个姑娘打电话，你不认为那是居心不良吗？

齐燕燕坐到钟子建身边，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说着为他斟上啤酒。

钟子建喝了口啤酒，说燕燕，我在这儿能不能遇见那位康总，或者那位处长？

齐燕燕立即不快地放下酒杯，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根本就不是为我来的。

钟子建一下窘在那里。说燕燕你别误会，我这可能是职业病吧。

钟子建发现齐燕燕的眼睛里已闪出泪光，心里不由一动。

齐燕燕说，你真是呆得可以，这些客人一来这儿都钻进自己的包房，你以为这是舞厅哪。

钟子建又喝了一口啤酒，说燕燕，再给我唱个歌吧。

齐燕燕拿过歌单，说那得由我来选。

钟子建说，你唱什么我都爱听。

齐燕燕有几分得意地翻了翻歌单簿，而后走到音响前按动键子，拿起麦克。随着音乐的响起，齐燕燕的歌声又在包房里荡漾开去……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你名。

追月的彩云哟也知道我的心，

默默地为我送温馨。

千山万水怎能隔住我对你的爱……

齐燕燕充满深情的歌唱深深地打动了钟子建。望着她眼睛里闪动的泪光，钟子建的眼睛也禁不住潮润了。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你名。

天上的星星哟也了解我的心。……

但愿我留在你的心。

歌曲结束。齐燕燕握着麦克默默地望着钟子建，良久才说，钟哥，能陪我跳个舞吗？

钟子建说，当然可以。就走过去调出一支慢四的曲子。他们踩着舒缓的旋律缓缓起舞。

齐燕燕幽幽地说，钟哥，我从来也没有把你当客人看待过，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钟子建说，燕燕，你的感觉没错。

齐燕燕说，你是我遇到的男人中，第一个没对我打过那种主意的人……

齐燕燕吐气如兰，一股少女的馨香侵漫过来，钟子建的呼吸不争气地紧张起来。忽然，齐燕燕慢慢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钟哥，不知怎么搞的，我真的有些喜欢上你了……

钟子建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起来。他努力用一只手支撑着齐燕燕的肩膀以保持他们身体间的距离，脚下的舞步也乱了套。

齐燕燕说，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不是个好女人……

钟子建说，燕燕，别这样说。

齐燕燕哭了。她的泪水浸透了钟子建的肩头。

你以为我爱在这种鬼地方糟践自己吗？齐燕燕哽咽着说。我恨透了那些王八蛋男人！……可是我，可是我真的喜欢你！齐燕燕紧紧地搂住了钟子建的脖子。钟子建轻轻地搬起齐燕燕的头，望着她的泪眼说，燕燕，我永远珍惜我们的友谊，可是我不能……

齐燕燕伤感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的……

钟子建说，燕燕，我是有家室的人……

我也没说要破坏你的家庭。齐燕燕伏在他的肩头上又哭了……钟子建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又为她递上纸巾。说燕燕，你是个好姑娘，你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齐燕燕拭着泪说，这些年来我没对一个男人动心过，你一定是不喜欢我……

钟子建说，燕燕，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只是这让我感到太突然了……燕燕，离开这里吧，这不是你常呆的地方。

齐燕燕冷笑了笑，脸上又现出玩世不恭的神态。她拿出女士烟，点燃后吸了口说，离开这儿我怎么活？好些人都劝我离开这儿，可水城的男人我是看透了，年纪大的能养得起我的有几个好东西；年轻的又养不起我。我这辈子是不嫁了。

钟子建望着大口吸烟的齐燕燕，心里一阵难过。说燕燕，别这么悲观，人最终还得靠自立。

齐燕燕又流出了眼泪。她扔掉半截香烟，说钟哥，我有时候也恨自己不争气。我知道，这碗青春饭吃不了几年，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齐燕燕双手掩面，两肩耸动着。

钟子建轻轻地拍着齐燕燕的肩头，说燕燕，别这样，我不敢向你许什么诺言，可是我会去想办法的。

齐燕燕又扑进钟子建的怀里抽泣起来……钟子建拥抱着怀里的齐燕燕，心里酸酸的，像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齐燕燕说，钟哥，以后能多来这儿看看我吗？

钟子建说，燕燕你放心，我还要写写这个“波斯猫”歌屋呢，它是水城男人的一个窗口呵。

齐燕燕抬起头说，把我也写进去？

钟子建说，你同意吗？

那要看你怎么写了。齐燕燕说。

钟子建用手点着她的鼻子说，我要写一位我喜欢的，美丽、善良，流落风尘的女孩。

齐燕燕脸一红，捣了钟子建一拳，又一头扎进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