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骗界神话

作者: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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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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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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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6868字

第二十一章骗界神话


胡总离开后,老四海先是找出了放大镜,仔细地研究了叛军钻石的纹路,断定这玩意是真的。然后他在房间里盘腿坐了一会儿,是啊,老四海要规划一下的行动,有时候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往往是危机的前兆。他大约思索了半个小时,所有的环节都想地差不多了,于是便敲开了隔壁的房门。理查昨天喝得太多了,现在刚刚睡醒。这家伙面色焦黄,脑袋上顶着块湿毛巾,样子颇是疲惫。理查见老四海进来,有气无力地说:“咱们今天一定要离开青海湖,不能再喝酒了。”老四海笑着说:“中午环保局的人还要请客呢,他们宣布要对造纸厂进行彻底整改。”理查脸上依然没有光彩说:“那就太好了,不过我还是要汇报上去,至少要让你们的国家总局备案。”老四海点着头说:“应该的,这是你的工作。”忽然老四海转换了话题:“你知道中国人造假货的事吗?”


理查终于有精神了,哈哈笑了起来:“温州人造假最有天才了。我有个女同事买了一双温州鞋,居然里面是纸做的,真是了不起呀!”


老四海不以为然地说:“温州人做假的历史快画句号了,现在河南人大有后来居上的气概。”说着他把胡总留下的小盒子拿了出来,放到理查眼前:“你看看,这东西像真的吗?”


理查打开盒子一看,笑得更开心了:“造假为什么不做一般货色呢?居然要造粉钻,真有意思啊。”


老四海也笑了,他抓着钻石向上一抛,又当空抓住了。“这东西是我在一个河南人手里买的,才花了五十块钱,先放在你这儿玩吧。等咱们回了西宁,你再还给我。”忽然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严肃地提醒道:“中午吃饭的时候,胡总和环保局的头头要是谁什么你就听着,不要太认真了,明白吗?”


理查也清楚不应该得罪地头蛇,一字一顿地说:“你怕狗急跳墙?”


老四海对理查的语言天才颇为赞赏:“对!跳了墙就麻烦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呢?”理查问。


老四海掰着手指头说:“一,他们说要进行整改,你就说些欢迎欢迎,一定支持。二,如果他们说希望你不要向总局反应这个事,你就说好商量好商量,大家都是朋友吗。明白了吗?”


理查有些不满了:“万一咱们走了,他们要是不整改呢?咱们难道还要回来监察吗?”


老四心道:这家伙真是个死脑筋啊!他苦口婆心地说:“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整改,你到了北京照样通知环保总局。他们就完啦,不改也得改!现在咱们的问题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理查终于明白了:“我知道了,这叫做糊弄人!执行模糊政策,对吧?”


正如老四海预料的那样,二十分钟后有人在外面敲门。理查亲自去开门了,老四海则偷偷地把钻石盒子打开了,站在房间中央,正好可以看到粉色钻石反射的光芒。胡总和环保局的头头笑盈营地出现在门口,二人一进门就向理查道歉,主要是招待不周,酒质太差之类的废话。理查也极为官方地对昨天的宴请表示感谢,并声称今天就要离开。


宾主寒暄了几句,胡总一瞥眼正好看到了桌上的钻石,他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老四海便借这个机会向他歪了歪嘴,意思是大功告成了。


不一会儿,双方的话题便落到造纸厂的改造上了。环保局的头头代表官方表了态,要工厂限期整改,一定要还青海湖原貌。胡总也立刻代表厂方表示,一定不辜负联合国和地方领导的期望,现在就要向国外订购污水净化设备。理查忽然感慨起来,他的眼睛瞥着桌上的钻石道:“你们中国人什么都能生产出来,为什么污水净化设备全要进口呢,为什么你们自己不生产呢?那项技术也不是特别高端呀!”胡总见他眼望着钻石,心里更加高兴了。他大笑着说:“主要是我们国内没有市场啊,谁会花钱买那玩意呢。几千万呢,成本太高了!当然了,为了领导的面子和联合国的关怀,我们一定要代表民营企业开一个先河,装置投入运行的时候请您来给我们剪彩!”理查赶紧说:“大家都是朋友,好商量。”胡总眉毛都笑开了。此时环保局的领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小声叮嘱理查说:“既然他们马上就开始整改了,这个事咱们几个人知道就可以啦!不用再麻烦总局的同志了,您说呢。”理查眨巴着眼睛说:“咱们都是朋友,好商量好商量!”按照中国人的惯例,这个事一旦好商量了,基本上就是一天云雾散了。之后领导们又提出要吃中午饭,为他们饯行,理查却一心想去西宁,号称昨天的酒劲还没过去呢。胡总和领导见状,只得告辞了。


理查携带的东西非常多,需要收拾一阵子。老四海便回了自己房间,邪了,神通广大的胡总居然就坐在他房间里等着呢。老四海心想:你这家伙应该做贼!胡总看到他就冷着脸问道:“这个事算是画句号了?”


老四海说:“英国人说了,这事好商量,你没看见他把钻石收了吗?”


胡总继续冷笑道:“我已经派人去北京了,你是跑不了的。如果这个事出了意外,我不敢把英国人怎么样。但是你在北京工作,你是个打工的,你跑不了。”


老四海讨好般地说:“你放心吧,东西都收了,你又有录音,你还怕什么呀?出了事,我们最少是个受贿呀,英国人可以不认帐,但我的证据在你手里呀,他不怕我还怕呢。再说了,传出这种事来,即使没证据这英国人的声誉就完了。”


胡总说:“对,官、私两面你们都是跑不了的。”


胡总放心大胆地走了,老四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觉得好笑,这家伙真以为自己是理查的秘书呢!你等着吧。半个小时后他跟着理查上了车,出租车是宾馆提供的。老四海担心司机与胡总他们有瓜葛,所以在路上争取一言不发。即使理查有话要说,老四海也顶多哼哈几声,问急了眼,他便以英文做答。


到了西宁机场,老四海买机票时左右观察了好一会儿。最终他确定了周围没人才拿出信用卡买了两张机票,都是北京的。果然他刚刚离开窗口,有人便凑上去,指着老四海的影子向里面询问了什么。老四海找地方抽了支烟,然后在另一个窗口买了一张去新疆的机票。


回到理查身边时,这老头已经快等急了。老四海把一张北京的机票递给他:“到了北京你准备怎么做呢?”理查说:“按程序做时,首先要通报环保总局,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老四海把钻石盒子要了回来,笑着说:“将来有人问起这个盒子的话,你就说我把它拿走了,东西是假的,人是真的。”理查不明所以地问:“你要离开吗?”老四海说:“我担心被人报复,还是溜之大吉的好。你的证据已经齐全了,也用不着我了。”理查说:“按规定我们应该给你一些酬劳的。”老四海笑着说:“你给我留着吧,将来我去北京时,会找你的。”


理查居然有些恋恋不舍,老四海狠着心把他送到进站口,自己也上了去北京的飞机的。理查奇怪地说:“你不是要走吗?”老四海小声道:“我担心有人跟踪。”理查太钦佩他了,一个劲地挑大指。老四海从旋窗里向候机厅内看了几眼,打听购票情况的人已经不在了。老四海趁这个机会向理查告辞,然后下了飞机,登上了另一架去乌鲁木齐的飞机。


他到达新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黑市把大哥大卖了,如此以来无论是理查还是胡总,谁也找不到他了。第二件事是把信用卡注销了,他对胡总应允的另外十万块钱没兴趣。两个月后,老四海认识了一个哈萨克斯坦的商人,把钻石卖到独联体去了。也就在同一时间里,内地的报纸上登出了造纸厂向青海湖排放污水的重大新闻。老四海甚至在报纸上看到了胡总的照片。这家伙气急败坏地正血口喷人呢。据说造纸厂老板异常嚣张,他组织手下把国家环保总局检查工作的人给打了。后来又向记者们披露联合国工作人员曾经向他所要贿赂,可又拿不出证据来。那家伙说干事的秘书曾经向他要了块钻石,是给干事的。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就从没有雇用过这个人,也就是说干事没有秘书。


老四海看得颇是开心,浩淼的青海湖得救了,联合国的工作尽职了,国家环保总局打掉了几个害群之马,而游客和当地居民再不会吃鱼中毒了。他老四海的口袋里多了一百万,双赢,不,是共赢!唯一倒霉的是胡总,你就认了吧!苦了你一个,幸福千万人,何乐而不为呀!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老四海认为自己这件事做得非常神秘,除了自己之外谁也说不清楚。但多年之后,他竟在贤淑教授骗术的小册子上看到了这一段故事。小册子上的介绍非常详尽,最后的结果是:传奇人物老四海从老板手中骗走了一颗70克拉的钻石,一时成为骗界神话!


有一天老景忽然觉得老四海来北京了。他觉得太好笑了,这明明是情人之件的心理反应,怎么出现在他和老四海之间呢?


老景曾经一年破过十四起谋杀案,至于一般的强奸、抢劫根本则不算数了,他所以连续几年被评为省劳动模范。1999年的时候,一纸调令将模范警察老景调到了伟大首都北京,关系、户口、妻子、孩子,全调过来了。一时间他的事迹成了省里的大新闻,干警们纷纷表示要向老景学习,争取早日成北京人。为此他是几天都没睡好,不是兴奋的,是惭愧的。他琢磨着,什么样的罪犯都没逃出我的手心去,偏偏跑了个老四海,两次都让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自己对不起这浑身的荣誉啊。下次吧,下次一定要把这小子绳之以法!


老景刚到北京那阵子,颇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思。北京城太大了,市区的面积就相当于一个小国家了。北京的人太多了,走到哪儿都是树林子一样密集的头颅,看得人眼晕头疼,习惯性地要放屁。不久老景发现了北京人与外地人最大的不同点,这北京人的胆子是太大了,他们不怕警察,碰上点儿事是真敢跟你吵架呀,而且动不动就嚷嚷着要行政诉讼。有个同事曾经告诉他:“在外面千万别惹事,惹了事他们就是不告你,也有本事给你弄出一身恶臭来。”


老境为这事亲自向局长大人请教过,局长郑重提醒他:“一定要注意对待嫌疑人的态度,千万别跟你们乡下似的,动不动就——哈哈——啊。”老景询问原因,局长眨巴着眼睛道:“弄不好你就把我小舅子骂那什么了,完了事你还不知道呢。”老景微微一笑,没往心里去。


有一次,他真是开眼了。


那天老景穿着便衣在农贸市场上溜达,碰上一对儿吵架的,一方是卖西瓜的,另一方是买西瓜的。买西瓜的向卖主索要发票,卖西瓜的说:“你自己去市场办公室开去,一共是120斤。”


买西瓜的急了:“明明是110斤,怎么成了120斤了?”


卖西瓜的说:“废话,发票不是钱吗?得上47%的税。”


买西瓜的说:“西瓜价钱里包括税钱了。”


卖西瓜的说:“有几个买西瓜开发票的?根本就没算税。要不这么着吧,8毛一斤,给你算9毛5,多出来的是你的。”


买西瓜的说:“我是给公家食堂买西瓜,这不是让我占公家便宜吗?”


卖西瓜的原地转了个圈儿,点着买西瓜的鼻子道:“你脑子进水啦?你有病啊?公家的便宜是不占白不占,公家不吃亏我就得吃亏,你凭什么让我吃亏呀?公家不是我们家的。”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指责买西瓜的,这个道:“你这人是病得不轻,给公家买东西还较什么真啊?公家不吃西瓜,公家的人才吃西瓜呢。”


另一个说:“买西瓜还开发票?打张白条不就得啦?给他打张白条,现在流行白条。有本事吃西瓜就吃,你们没本事吃就啃自己手指头。”


还有人说:“就是多开出十几块钱,你们单位还能倒闭吗?单位头头是你姨父吗?”


买西瓜是个老实头,被大家挤兑得一个劲冒汗,连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老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认识这个买西瓜的,这家伙叫菜仁,是公安局食堂的管理人员,专门负责采购。老景平时总能看见他开着辆小货车,出出进进,却从没说过话。今天他决定出面,给同事主持主持正义。


老景怒气冲冲地站出来,向卖西瓜的亮出工作证,怒道:“我是公安局的。”他指着菜仁:“他也是公安局的。西瓜该怎么卖就怎么卖,不许胡搅蛮缠。”


老景凭的是经验主义,他在外地的时候,只要一亮出工作证来,什么事都好办了。当然老景从来是秉公执法,不记私情的,但公安局工作证的威力的确可以震慑人心。但他忘了,现在自己是身在北京,这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城市。北京人见过玩儿水门的尼克松,见过搞星球大战的里根,见过狠揍萨达姆的老布什,见过和温什么什么鸡有一腿的克林顿,你一个小小的警察又算得了什么呀?果然,卖西瓜的大老板急眼了。他狞笑着道:“公安局?你公安局的又怎么了?谁买西瓜都得给钱,你什么意思啊?老少爷们儿你们看见没有,公安局买西瓜要不给钱啦?有他们这样的没有啊?”


老景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一露面就象捅了马蜂窝,周围立刻冲上来三十多人,众人群情激昂,摩拳擦掌,纷纷叫道:


“谁敢不给钱?谁敢?”“


公安局怎么了,公安局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敢不给钱,姥姥!”


老景也急了,举着工作证嚷嚷道:“谁说不给钱啦,谁说的?”


菜仁一把抱住卖西瓜的:“大哥,我不要发票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卖西瓜的老板不依不饶:“我告诉你说,少拿公安局吓唬人,我舅舅他表哥就是分局的局长,怎么着啊?在北京街面上混的,谁没几个三亲俩厚的?屎壳郎爬城门,你少跟我充大冒钉。”


菜仁道:“他是刚从外地调来的,他不懂。”


“我看他也不懂,他就是个外地老冒。”卖西瓜的满脸蔑视,指着老景的鼻子道:“你知道什么呀你?我要是找人投诉你,我一口气能找出二十个来,只要投诉你三次,你就得把把这身衣服脱下来。”


老景怒道:“你是无赖,你要是犯到我手里……”


卖西瓜的一挺胸脯:“你敢打我吗,当着大家伙的面你打我一个试试,你不打你都不是好样的。”


老景下意识地在腰里摸了一把,但没敢。菜仁看出来了,揪着老景道:“走,走,走,中午不吃西瓜了,咱吃西红柿。”


二人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钻出来,老景怒道:“这群刁民!北京人怎么这样啊?就欠整治他们。”


菜仁苦笑道:“你刚来北京,千万别惹事。”


老景不解道:“他们什么素质啊?要发票他们就刁难人……”


菜仁继续笑着:“怪我,怪我,我事先没说清楚,要是再说几句好听的,他就给啦。原先我去超市买水果,超市的发票好开。可超市的东西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了,买回去一看才知道是烂的,烂东西还特别贵。所以我想在摊儿上试试,没想到这开发票又成问题了。”


老景道:“北京不是首善之区吗?小贩怎么都跟流氓似的?”


“北京人就是这样,你穷啊他就可怜你,你穷但是硬充大爷的话他就瞧不起你了。你要是有钱有势力的,他就得变着法恶心你。现在讲法制了,你还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老景也笑了:“你这人脾气不错呀。”


菜仁回头看了一眼:“我练出来了,早就练出来了。”


老景和菜仁就这么认识了,他在北京没朋友,便经常找菜仁喝酒。


有一次菜仁在小酒馆里告诉他:“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姓老的,你是第二个。”老景知道自己这个姓氏非常少见,于是询问另一个人的状况。菜仁说:“那小伙子的人品没的挑了,他曾经借了我几百块钱,我以为是打了水漂了。可人家过了半个月就给我汇回来了。后来是每隔几个月就寄几个纪念品来,那是情谊啊。”老景认为他是贪图人家的东西,菜仁却道:“我也不是想要人家的东西,可我没办法还给他,我连他的地址都不知道。咱主要是觉得那个人特有信用,这年头有信用的人不多。”


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老景发现菜仁有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媳妇下岗了,但她自强不息,如今在一家医院当护工呢。女儿刚十七,正在上高中,据说成绩在班里能排上前几名,而且还有艺术专长,保证能考上所好学校。菜仁本人是个退伍军人,曾经去海南做过生意却陪了个精光,不得不通过朋友介绍到公安局管食堂工作,算是临时工。菜仁是大家公认的好人,他有句著名的口头禅:“人都是一分为二的,再坏的人也有好的一面。”正是基于这样种理念,菜仁从来不和人吵嘴,也从不与人争斗,什么利益啊,待遇啊,全不放在心上。菜仁经常说的是:“咳,就那么回事。”他在公安局干了五六年了,别人为他转正的事向上头打了几次报告,可上头没有答复,菜仁也懒得找朋友疏通,他嫌麻烦。菜仁的理论很简单:命里有的,自己找上来的,命里没有的,就是瞎折腾。


光阴荏苒,转眼过了两年,老景又破了很多案子,在北京警界俨然是小有些名气了。但他在内心深处一直关注着老四海,奇怪的是这两年再没有老四海作案的线索了,曾经专骗黑老大的传奇骗子好象人间蒸发了。老景琢磨着,这小子难道是金盆洗手了?他真不干了,那还真不好找了。


2000年年底时,老景碰上了一伙洗钱的人。


案子的起因简直是太滑稽了,原来有个电视剧摄制组正在拍摄时,制片主任和制片人闹了矛盾,打起来了,原因是费用报销的问题。二人在拍摄现场动的手,打得象两个血葫芦,剧组工作人员怕出人命,便报了警。老景赶到现场时,二人还在玩命呢,桌子、椅子满天飞。老景心道:幸亏这俩人手里没枪,有枪的话他们保证会把对方打成筛子。老景不由分说,将二人全抓了起来,可一经审问竟问出个大案子来。


制片主任一脑门子委屈,他责骂制片人是厚此薄彼,不是个好玩意儿,自己花500元租了块场地,他嫌贵。而制片人本人却经常拿着大把大把的发票到剧组报销,有时候一天打出租就能打出三千块钱去。这个戏是没法拍下去了,这是没把我们搞艺术的当人看呀。


老景非常警觉,一听这话就知道里面大有文章。在北京市内打出租一天能打出三千块钱来?那是什么车呀?租一辆奔驰一天才两千块钱。老景是职业警察,非常敏感,提审制片人时他便多了好几个心眼。不出老景所料,没问了几句,制片人就尿裤子了,全说了。原来这一部200百万投资就能拿下来的低成本电视剧,但拍了十集就已经花了六百万了。老景马上断定,这是某些人在利用拍电视剧洗钱。于是他顺藤摸瓜,竟然把陕西的一个贪官救了出来。


贪官是前年从汉中地区的一个贫困县里破格提拔上来的。不知道这小子用的什么手段,两年中竟敛财上千万元。由于钱太多了,他担心被查出来,于是听信了制片人的花言巧语,要通过拍摄电视剧把黑钱变成白钱,所以就出现了一天打出租打出三千块的故事。老景查清底细,便通知了当地纪检部门和检察院,没过两个月,还真把这小子抓起来了。为了这事,老景特地去了几趟西安,亲眼见了见那位曾经自称当代大禹的家伙。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禹”知道自己完蛋了,便供出了一串官员,其中还包括一个大骗子。


老景一听就傻了,那家伙保证是老四海,绝对错不了。虽然骗子手上没有葫芦胎记,但他说自己姓老,他所用的身份证,也是广州的一次行骗中用过的。“大禹”认为自己的堕落就是因为那个姓老的小子闹的。他把“大禹”骗了,害得“大禹”向朋友借了三十多万块。为了还账,他不得不变着法地生钱,结果越陷越深,到最后连钱的来路都记不清楚了。


老景别提多愤怒了,这个老四海,骗一骗黑社会老大也就完了,居然还把一个干部直接扔水里去了。这个臭不要脸的骗子!


“大禹”完了,被判了个死缓,而且终生被剥夺了政治权力,而老四海依然逍遥法外。老景心道:我是个射雕英雄啊,倒在我手里的歹徒、贪官、流氓不计其数啊,怎么就收拾不了一个老四海呢?他不过是只麻雀啊!


回到北京后,老景找菜仁喝了一顿大酒,他讲了当代大禹的故事却并没提老四海的名字。菜仁听完后,挠着脑袋说:“都可以理解,一个想升官,一个想发财,这叫不谋而合。”


老景气乎乎地说:“你还有没有一点立场了?一个是人见人恨的骗子,一个十恶不赦的贪官,你还说都能理解?”


菜仁道:“不理解又能怎么样啊?什么年代都有贪官,什么年代都有骗子。一分为二地看吗,这两人还是可以的,贪官受贿来的钱都是大老板的,骗子吗也没有骗普通老百姓。”


老景无可奈何地说:“谁都不能骗,我们的目标是大同社会,法律的目的就是要灭绝这种人渣。”


菜仁道:“有一本书上说,社会进程永远是财富再分配的过程,骗局也是再分配的手段。社会是不是大同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什么主义都是人的主义,人的欲望决定这社会的性质。”


老景仔细想了想,觉得菜仁这话有点似是而非:“人人都想当骗子,那就是骗子社会啦?人人都想当贪官,就成贪官社会啦?你什么意思啊?”


菜仁叹息道:“报纸上说现在是消费社会,消费社会就是钱的主义,钱的主义就是大家伙都变着法的想捞钱。所以当今的中国一半人想当贪官,另一半人想当骗子,反正是能进钱就行。”


老景点着自己的胸脯说:“我不想当贪官,也不想当骗子,我要把这两种人赶尽杀绝。”


此时菜仁的老婆方惠说话了:“你是例外,你们俩都是例外。”


方惠的确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刚四十初头,据说在医院里能同时照顾两个病人,护士们都把她当成了大救星。老景曾经拿方惠和自己的老婆做过对比,自己的老婆也很贤惠,她们唯一的区别是,老婆盼着自己出人头地,而方惠却一心想和菜仁画一副当代织耕图。他对这女人有一点敬畏。


听方惠这么一说,老景有点不好意思了。“大嫂,我和菜仁不一样,他老是一分为二,可我觉得这社会没有二,就是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法律呀,一切由法律说了算。”


方惠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总想把世界分成多少块,其实是就是世界,用不着你们分。”


老景歪着脑袋不说话了,这两口子的思路都很奇怪呀。


孔老二是个很不开眼的小老头,他曾经对着一条小河沟子感慨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结果小河沟子居然出了大名。是啊,东部的河流即使再弱小,也是终将要汇入大海的,每滴水都会有自己的归宿。


离开青海,老四海便去了新疆,有一次他站在塔里木河边发出了由衷的感慨,那不是河,那是一条从雪山顶端奔流而下的狂野猛兽,它劈开雪山的胸膛,冲破戈壁的合围,留下一串串珍珠般的绿洲,张牙舞爪地扑向茫茫沙漠。它无所不能,它强壮无比,它威猛得像一头生着两只***的男人。但这头猛兽的归宿是一头栽倒在沙丘里,无声无息的暴毙!不要说海了,它连个象样的湖都没看见。看似张扬,实则悲哀呀。


现在老四海觉得自己就是这条河,一路制造灿烂,却不知道将魂归何处。


老四海到新疆来的确是为了散心,一连几个月里他都在东游西逛。老四海最先是到达了乌鲁木齐,游览了天池、吐鲁番和交河古城。然后他一路北上,从奎屯进入魔鬼城,最后到达哈纳斯。


在魔鬼城时,老四海险些把自己当成魔鬼。到魔鬼城那天气温足有四十多度,刚刚进入那无数石头山丘堆砌的城堡,老四海就傻眼了。我的天!紫色的山丘,红色的山丘、黄色的山丘,粉色的,兰色的,玫瑰色的,先是眼花了。然后他就发现这彻地的山丘是飘飘荡荡、忽忽悠悠,转来转去,忽远忽近,这些山似乎是活生生的。老四海低头看看自己,两只脚一动不动地扎在土窝,身上都是灰尘。山丘都是活的,自己却是个死物。那天要不是向导强行把他拉出来,老四海没准就精神分裂了。


后来向导说:魔鬼城就是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咱们还是去哈纳斯吧,哈纳斯的风景好。于是老四海便去了哈纳斯。


哈纳斯是一片童话般的水域。


一条优雅、修长的高山湖夹在家座峰峦之间,南北长十公里,东西宽却不到一公里。山上全是冰雪、森林和草原,湖面则是地球上最大的颜料盒,五颜六色、缤纷如幻。


据说颜料盒里有水怪,已经闹腾了几百年了。老四海欺骗当地渔民说,自己破产了,是为了躲债才跑到新疆来。他恳求渔民收留他,好心的渔民便让他上了船,就这样老四海过了几个月的渔民生活,而且一分钱都没花。


哈纳斯的生活还停留在十七世纪,晚上睡草铺,白天去捕鱼,连电灯都没有,真是舒服。


老四海一心要抓个水怪,他曾经驾着小船深入湖心几公里,一呆就是半天。哈纳斯的水真蓝,如孩子清澈淡蓝的眼睛,深邃无边。老四海曾久久凝望着湖水,好几次都产生了虚幻感。此时他心里想的是,干脆吧,让水怪把我抓起来吧,我们俩对着骗,看看谁的智商更高些。后来渔民觉得他不大对劲,担心他自杀,便拒绝老四海再上船了。


老四海觉得无聊,只好返身南下,回到乌鲁木齐。然后转道西南,于是便到了阿克苏的托海,于是便见到了塔里木河。


老四海向河里撒了一泡尿,算是了结了这段梦游,他准备工作了。


一想到工作,他马上会联想起老景,你小子不是一直想抓我吗?你不是一心想当个好警察吗?那咱们就走着瞧,你总不能跑到新疆来,跑进大沙漠里来抓我吧?我老四海现在要做石油生意了,大西部是大有作为呀。


老四海在西北地区流窜了两年多,一件大事都没做成,小事倒是做了几件,根本不值得记述。


比如他曾经对一个兰州老板说:敦煌壁画要维修了,政府说:谁出钱维修,就把洞的名字改成他的名字。老板要名垂宇宙,便欣然出资了,老四海白落了几万块。


比如他在银川扮成考古学家,遍请银川名流,开了个内部招待会。号称是召集共同发掘西夏王李元昊的陵墓,希望实业家们扶持宁夏脆弱的考古事业,并许诺,将发掘后旅游的权益拱手相让。在会上他讲起当代考古学家的艰难处境,讲到动情处是声泪俱下,心酸欲碎。结果还真有几个老板被他感动了,纷纷解囊相助。钱一到手,老四海扭脸就跑到库尔勒了。


如今老四海觉得手里的钱差不多了,弟弟上学也应该不用自己操心了,但是凭这些钱去东南亚,还是不大牢稳。他琢磨着再干一笔大的,然后就可以跑了。但全国这三十几个省市里,老四海几乎全骗到了,下一站去哪儿呢?最后他想到了北京,北京的事业有待开掘。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啊!”


老四海知道,全中国的钱都在北京呢,北京的有钱人也应该是最多的。想到北京,老四海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想到了花儿,还想到了菜仁。大学是不会倒闭的,花儿是恨自己的,只有菜仁还可以利用。这家伙在海南赔钱了,在北京又混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