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庸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3
|本章字节:43558字
第十七章我们的阿波丸
西安是一条时空隧道,在这里五百年的历史只是一条小胡同的变迁,千年的沧桑不过是街道名称的转换。
老四海在西安整整逗留了一个星期,除了那枚一刀平五千之外,便再无斩获了,好在老四海并不缺钱花,也不指望天上总是掉下馅饼来。
古玩市场是不敢再去了。是啊,万一小贩明白了真相,保证会与他拼命的。老四海便转向南城区,在碑林、钟鼓楼附近体察民情,探古寻幽。
有一次他竟然转悠到未央区,在汉武帝未央宫的遗址上睡了一夜。虽然第二天感冒了,但老四海却在梦中与汉宫的苗条美女们缠绵了一夜。
西安的生活充满了悠闲自得,老四海即感受不到香港回归的歇斯底里,也察觉不出亚洲金融危机丝毫的不良影响。对于普通西安人来说,这些重大事件都是天上的变故,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之间的荒诞游戏。人们依旧在遛鸟、吃泡馍、下象棋,琢磨着邻家的婆姨们。老四海曾经设想过,将来如果真的做了海外华人的话,回国后就把家安在西安,如果再能找个西安老婆,那就太完美了。当然这都是梦想,是后话,他现在的任务是把老家的事尽快打点清楚,然后尽快地跑到越南去。但这一切都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手里没有个几百万的是去不成东南亚的。
西安也是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城市,老四海的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他在思考未来的方向,思考新的射雕方案。
老四海认为,骗局如股市,基本面是不能事先计划的,投资者只能在技术面上做文章。但对基本面一定要有深刻的认识,否则基本面跳了水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把这个概念引申到其他领域,那就是骗什么人最安全,骗什么人最容易,骗什么人最有成就感的问题。这就是老四海一直成功的经验,战术上要蔑视对手,战略上要重视对手,事事与他人相悖,则事半功倍。
其实西安也有不少值得下手的项目,比如老四海曾经想过要把大雁塔卖给广东的爆发户,或者把钟楼鼓楼出租给某夜总会。但一来老四海的作案动机并不迫切。二来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同样的手法一般不使用第二次。出卖或出租古迹,基本上就是出卖烂尾楼的盗版,没什么意思,他也那个没兴趣。当然老四海还有第三个原因,他心里清楚,自己在海口落海的原因是那事玩儿得是太悬了,险一险的一步就踏上了黄泉路。他琢磨着,坑骗黑老大固然风光无限,但这些家伙大多心毒手狠,爪牙锋利。是啊,射雕虽然光彩,但危险性太高了,兔子急了还能踹人呢,雕急了同样会抓走你的孩子。要是能射只乌鸦或者野鸡,那就太好了,肉质肥美,而且还伤不着人,两全其美!这是老四海第一次考虑射鸡的问题,他已经三十二岁了,这个年龄正是怕死的开始。
碑林博物馆的周围有许多象棋摊儿,有些摊位是江湖骗子摆设的骗钱残棋,也有不少捉对儿撕杀的棋迷。老四海闲着没事,经常去观摩,偶尔还会支应几招儿。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中国的君子几十年前就灭绝了。
有一天老四海终于碰上高手了,那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一身对襟裤褂,非常的精神。老者让他想起当年在白云馆碰上的老头,就是让他自己膜拜自己的人。不知为什么,老四海觉得他们之间有些联系。
老者棋艺高超,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几个棋迷先后兵败如山倒,叫苦不迭。老四海私下里埋怨他们走棋的路数不对,众人情急无奈之下,干脆把老四海推了上去。其实老四海的棋艺也是稀松二五眼,但他凭空背下过好几个经典的棋谱,于是照猫画虎、生搬硬套,往往从一个棋谱里生生地就跳到另一个谱子里去了。老者从没见过这种不讲理的棋路,被唬得手忙脚乱,差一点就要输给这个后生了。幸亏老者是有些真功夫的,他在残棋阶段怒发神威,活活地把老四海的士象破掉,他只得投子认输。
老四海本来以为自己赢了,至少也能落个平局,没想到这老者有翻云覆雨的本事,输得心服口服啊。众人见棋局杀得惨烈,大多明白这是高手对决,便闭口了。后来老四海连连给老者戴高帽,毫不介意输棋的尴尬,这一来老者立刻将这后生引为知己,死活地要请他吃晚饭。老四海推辞不过,便跟着老者来到了老孙家泡馍店,要了两个馍,一边掰一边聊。
一个馍刚刚掰出一半,老四海就听明白了。
老者是个离休干部,快八十岁了,而且深以自己的离休为耻。老者曾点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地说:“我们这样的人没用了,真没用了,现在活着就是混吃等死,活一天算一天。”
老四海诚恳地说:“话不能这么说啊,您是为了祖国的建设事业做出过大贡献的。”
老者冷笑道:“我自己干的事自己还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贡献?我们又贡献过什么呀?我五二年在东北混,下乡搞土改,就跟《暴风骤雨》里一样。”老四海赶紧点头,他知道那个电影,讲的就是东北打土豪分田地的事。老者接着道:“当时大家都挺高兴的,地分啦,老百姓全平等,塌塌实实过日子吧。可谁也没想到,五四年又开始贫富分化了,土地就跟长了腿似的,又开始向一部分人手里集中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老四海对那一段历史还真不大清楚,只得摇头。老者笑道:“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有些人天生的就是好吃懒坐、吃喝嫖赌,玩得没钱了就卖地。咱中国人勤俭,就喜欢买房子买地。上头下达任务了,我们又搞了一次土改,后来我就离开东北了,听说他们还搞过第三次土改呢。到最后谁都不愿意种地了,都懒了。五六年我们进城了,搞公私合营,买卖的东家真不愿意呀,那是人家多少代人积攒的产业啊,能愿意交出来吗?知道什么叫胡说胡有理吗?我就是,我自己都觉得脸红。五七年的时候我们又响应号召,要求大家给我们提意见,然后谁提过意见就把谁打成右派。五八年大跃进的事,咱们就不说了,那是全人类的笑话。五九年咱们国家就开始饿死人了,别提啦,那就别提啦。哎!那是我风华正茂的十年,是一件正经事都没干过。后来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年,可文革又开始了,连我都给稀里糊涂地给打倒了。你说说,我们那二十多年贡献过什么呀?我是盼啊盼,总算熬到三中全会了。我琢磨着,咱这辈子总算能干点儿正事了。结果呢,没几天我就离休了,回家了。我在家里都呆了十五年了,可我就是不死。”
老四海苦笑道:“你这辈子过得真热闹。”
老者道:“是热闹,都热闹过头啦。我们这辈子就这么完啦!糟蹋了,下一步就是骨灰盒。你们好啊,你们赶上好时候啦,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老四海叹息道:“我父亲只活了四十五,我已经三十多了,也算是年过半百了,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老者“呸”了一声:“你这年轻人真会胡说八道,你爹吃什么?你吃什么?你爹什么条件,你什么条件?这个能比吗?我告诉你,你们的施展空间太大了,天下之大,任意驰骋啊。你就是干了些出格的事都没关系,社会永远都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老四海差点笑出来,这老头子不象个离休的人,倒象个教唆犯。他笑道:“出了格,就得让人家抓起来了。”
“那可不一定,关键是你怎么干。”老四海摇头,老者道:“现在是盛世,盛世就是别人剩下来的事,我们干。也就是说,别人不稀罕干的事,咱们干。”
老四海哈哈大笑,没想到老者的思维如此活跃,简直就是个愤青(愤怒青年)。“别人不稀罕干什么呀?”
老者认真地说:“上个月,有个市公安局抓了个小偷。那个小偷挺老实的,全坦白了,他说自己曾经在某某人家里偷出了十二万的现金。后来公安局就派侦察员去核实这件事,可某某人根本就不承认有失窃这事。嘿嘿,你想啊,他是人民的仆人,仆人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现金呢?仆人怎么会比主人还有钱呢?凭他的工资吗?啊!呵呵。”
老四海灵机一动,马上问:“后来呢。”
“后来公安局就把小偷放啦,失主不肯承认,案子能算数吗?”老者终于把死面馍掰完了,他招呼着伙计上汤,然后又转向老四海。“这就是别人剩下的事,人家早就不稀罕干啦,哈哈……”
老四海嘿嘿干笑了两声,鸡的形象逐渐清晰了。不,那不是鸡,是凤凰啊!
估计老者是平时找不到说话的对手,二人撩了好几个小时,话题也是千奇百怪。他们聊到了ufo,聊到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聊到了恺撒大帝到底是自杀还是被暗杀。最后老者道:“你喜欢听黄段子吗?”老四海使劲点头,老者笑着道:“我给你说一件真事吧,这故事只有咱们北方人才能听懂。五几年呀我们下乡办扫盲班,有个女教员专门给农村妇女扫盲。有一次她教大家写‘日’这个字,女教员担心农村妇女不明白‘日’的含义。女教员就解释说:二十四个钟点是一日,也就是说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没想到,那些农民妇女一听这话啊,个个是面露恐惧,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女教员不知细底,问大家明白了没有。有个四十来岁的半大老婆就站起来了,带着哭腔说:老师啊,这一天一日还可以,一日一天!可受不了,真受不了啊。”
老四海哈哈大笑,夸奖老者是淫心不死。
老者微笑道:“很正常,人有筛糠之力就有淫色之心吗。不过呀,这件事也说明了另一个道理。你琢磨琢磨,一天一日还可以,一日一天就肯定要出事了。这道理叫适可而止。”
老四海不说话了,老者的话难道是另有深意吗?
老者盯着他眼睛,白眉毛和白睫毛几乎就要碰上了。“你下棋不走正路,为人也差不多,所以说你是吃偏门的。记住了,你就是再能耐你也不能把天捅个窟窿,大家都在这天底下过日子呢,所以一定要适可而止。好在你这人是有心计的,这话你自己想吧。”
老四海愣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账结了。再次回到座位时,老者已经不知去向了,他忽然觉得这老头子有那么点神秘,象一屡飘渺不定的烟。想了好久,老四海竟想到了白云观。那年他和花儿一起去烧香时,也碰上过一个小老头,那样子和老者差不多,也许人一老,模样都差不多吧?那老头让他自己给自己烧香,这老者又让自己适可而止,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四海清楚,天当然是破不了的,也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捅破的。即使破了也没什么,天外有天,大不了还可以跑吗。
关中平原物产丰富,风调雨顺,据说自古就没有饿死人的记载。人们有闲心也有闲钱,所以这一带民间手工艺非常发达。
老四海从西安出发,一路走一路玩儿,过咸阳、穿武功、游览了扶风,最后到达宝鸡。据说炎帝他老人家就是宝鸡人,而佛教也是通过宝鸡传入中原的。
老四海的确有几分文人气质,他本来想去五丈原,看看那地方到底是何等险恶,以至要了诸葛亮的性命。但抵达宝鸡一打听,居然已经走过头了,去五丈原应该从武功南下为最近。老四海很是泄气,他闲来无事,便在宝鸡市内随处溜达。后来他转到渭河边的一条小街道上,看到些贩卖工艺品的摊位。老四海在街上流连了二十分钟,便看中了一个摊位上的泥塑马。泥马是灰白色的,马身上画着黑色的图腾纹,泥马造型夸张而可爱,颇有点写意画的风格。老四海喜欢这东西,当下就买了几匹,价钱也算便宜。估计老板已经半个月没开张了,他拉着老四海是说长道短,最后非要让老四海承认他是艺术家不可。
老四海无奈地说:“不过是个玩意儿。”
老板怒道:“我用《易经》测算过,我这东西早晚得上了生肖邮票,等我死了,我这东西是要价值连城的。”
老四海心道:干脆我现在就把你打死吧,然后这摊上的泥马就全是我的啦,全都价值连城啦。他嘿嘿笑着说:“你知道鹦鹉吗?”
老板茫然地摇头。
老四海表情木然地说:“我有个朋友买了只鹦鹉,就是能说话的那种鸟。卖鸟的老板说:他的鹦鹉是什么都会说,我朋友不相信,就来了个当场实验。我朋友说:我会走。鹦鹉也说:我会走。我朋友又说:我会跑。鹦鹉也说:我会跑。我朋友挥着胳膊说:我会飞。鹦鹉愣了一下,说:你吹牛逼!”
老板大张着嘴,一时间没想明白老四海的意思。老四海知道陕西人都是爆脾气,他担心人家动手。于是抱着泥塑马,飞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人的嘴往往是最讨厌的。所以人说话不能太损,要嘴下留德,否则,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将来就得怎么吃回去。几年后,老四海真在生肖邮票上看到了泥塑马的形象,当时他后悔得给了自己两个嘴巴。也正是从那天起,老四海又想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绝不是无所不能的,自己的知识结构中依然存在盲点,所以还要多读书。
老四海抱着泥马跑到宾馆门口,忽然想明白了,这玩意儿明明就是个累赘。泥马是好看,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还沉甸甸的,万一碰一下就碎成瓦片了。老四海是四海为家的人,抱着它行走天下,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他有心把泥马扔进渭河里却又舍不得,寄回老家吧?兄弟们要是看到这么个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东西,保证会认为他们大哥是痴心疯了。
最后他忽然想到了菜仁,实在不行就给他吧,好歹他也算救了自己一条命啊。老四海有个私心,留着这条线儿有用,将来在外地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去伟大首都巡游一翻。北京的金山上,什么宝贝没有啊!是啊,北京有菜仁老兄,还有一个联合国的干事—理查,嘿嘿,这两条线索足够了,将来一定要在北京干一笔大的。想到这儿,老四海跑进邮局,将几个泥马打邮包寄了出去。
寄出包裹,老四海无意间在邮局的报刊柜上扫了几眼,报纸上有条醒目的大标题立刻把他吸引住了——《当代大禹》。老四海的第一个反应是:大禹是圣人,谁是当代圣人?第二反应是:不要脸!最近这几十年里,中国的所有圣人可能都重新投过一次胎了。什么当代鲁班,当代愚公,孔圣在世,扁雀再生……,怪不得西安老者说现在是盛世呢,圣人投胎的时代自然是盛世!现在又弄出个大禹来!难道这家伙有规划江河走向的本事?
老四海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便买了张报纸,他想看看这当代大禹到底干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圣迹。
这是一家陕西省内的小报,文章是介绍一个县级头头的动人事迹。据说头头在汉中地区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供职,工作中极其敬业,与农民同甘共苦,六过家门而不入,简直是善良到极点了。老四海心道:物极必反,好得没边的人,往往是坏透了的柿子,一肚子坏水。再往下看,他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报纸上说头头他妈生重病了,头头为了参加一个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会议,含泪而没有看到母亲的最后一刻。从此老娘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但老娘死后却认为忠孝不可两全,她曾经托梦给头头,让儿子一定要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矣。老四海哼了一声,心道:这明明就是宣扬封建迷信吗?这个写文章的记者保证是半个文盲,“死而后矣”的不是大禹,是诸葛亮。文章是看完了,老四海也快吐了,然而文章下面的一张照片又使他前一亮。那是头头平时的工作照,这家伙昂首挺胸站在一辆三菱吉普旁边,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老四海心思一转,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环节,这照片里有问题。这种汽车他是认得的,是八个缸的自动档的卫星导航的三菱顶级越野车,售价应该在120万人民币左右。
120万块钱!在陕南山区这些钱能兴建十几所希望小学了,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头头居然坐着如此高档的车?哪儿的同甘共苦呢?这就等于说,大禹当年是坐着十六抬的轿子治水的。另一种可能是这个县根本就不穷,不穷哭穷,不过是蒙骗些政府扶贫资金。
由此老四海什么都不敢信了,文章的所有内容都成了疑点。一个县级头头参加的会议能解决什么大问题?能重要到什么程度?为了个破会,竟连老妈的最后一眼都不稀罕看啦?这种人是禽兽啊,是鸟!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老四海脑子出现了,要射鸟就射这样的鸟!不,他不是鸟,他是还没来得及长毛的土凤凰,应该是很容易得手的。
老四海跑回宾馆,坐在床上盘算了三个小时!他将手里掌握的所有资源统筹了一下,然后决定先去福建,再回西安,最后到去汉中。
射凤凰行动从福建开始。
老四海先是坐飞机来到福州,然后又坐上了去平潭岛的渡轮,在平潭岛租了一条渔船直奔牛山岛。
船老大见老四海是个北方人,便询问他来福建的理由。老四海假装轻松地问,这一片海域里有没有沉船。
船老大说:“我们海边上是年年都沉船,太多啦。”
老四海说:“那是条日本大轮船,五十年前被美国人的潜艇打沉的。”
船老大拍着巴掌说:“阿波丸!你说的是阿波丸,就在前面不远的牛山岛沉没的,我们这儿的老人都知道。”
老四海说:“1980年国家是不是打捞过一次?”
船老大更加兴奋了,自豪地说:“我当年就是参加过打捞的,可风光啦。你要是想看看地方,我带你去吧。”
老四海说:“到了地方,你给我照几张相片吧。”
船老大满口答应。
渔船开过牛山岛,大约走了十几公里就到了一片开阔的海域,远远的有几只破旧的浮标,在海面上荡来荡去。船老大说:“那就是当年打捞阿波丸时留下的,一直没用,都快坏了。阿波丸就应该在这一带。”老四海在浮标处拍了几张照片。之后他又命令船老大开到牛山岛去,在岛碑附近和当地渔民又照了几张。
最后他问船老大:“这一带有没有潜水员。”船老大说:“有,都是抓龙虾的,装备都是海军淘汰的。”老四海让他找来潜水员,在海边又和民间潜水员们来了几张合影。
再之后老四海便回福州了。他在福州也没闲着,再次动用百宝箱,一下午的功夫就伪造出十几份假文件来。
全部事情处理停当,老四海又坐上了去西安的飞机。
现在是阴历八月,虽然是福建,但上飞机时老四海已经感到一丝凉意了。
乘坐飞机,最好的活动是吃掉免费快餐后睡大觉,所以常坐飞机的人大都是胖子。老四海就是这么干的,吃了东西,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飞机飞越江苏上空时,一阵躁动把他惊醒了。老四海睁眼一看,觉得机舱里的人一水的面色铁青,神色惶恐。他急忙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股股的黑云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几道横贯机窗的闪电将天空打了个支离破碎。老四海竖起耳朵倾听,但机舱的隔音效果不错,居然一点儿雷声都听不到。广播里宣布,机舱内暂停服务。乘客们纷纷议论着,不少人流露出担心和恐惧。而老四海却有点幸灾乐祸了,他老家有句俗话:二八月打雷,遍地都是贼!
老四海觉得最近有点儿晦气,过琼州海峡的时候碰上台风了,这回又遇上暴风雨了,真倒霉!飞机上的事大多是有惊无险的,虽然老四海不大情愿但飞机还是安全着陆了。他不想耽搁时间,出了机场便直接跑到西安市的人才交流中心,用一个假的公司执照换得了真的招工证明,然后便坐上了去汉中的火车。
路上,老四海心里一直在打鼓,这次行动完全脱离了他的行事风格,是属于事先策划的。他一直认为策划得太周密了,往往是偷鸡不成。
到了汉中,他在当地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辆桑塔纳,然后让司机开到“大禹”所在的县城。
县城离汉中有百十公里,全是盘山路,路况极其艰难。
老四海是真有股子闯劲,到了县城,他便单枪匹马地杀进县政府人事部,派头十足地请主任亲自出来说话。老四海在北京上的大学,满口的普通话。而这地方是个闭塞的小县城,是个猪命比人命金贵的穷地方。工作人员觉得这家伙衣着鲜明,气宇轩昂,口音和电视里的播音员一模一样,立刻就心虚了。没办法,他只好把主任请了出来。
老四海把招工证明扔到主任面前,冷冷地说:“我要三十名工人,要求身体强壮,有一定文化基础,为人可靠,最重要的是没有外出打工经历。这事需要你们配合。”
主任有些恼怒地说:“我们人事部是管干部的,招工的事不归我们管。”
老四海一扬眉毛,阴阳怪气地说:“这事你是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说着,他又将来一张来头惊人的假介绍信摔到主任面前。
主任照镜子似的端起介绍信,面孔一点一点地抽缩成一个面团般的小疙瘩。“您是替他们招工?”
老四海怒道:“我不是替他们招工,是以他们的名义招工。我再告诉你,所有工人的工资是月薪2000块,而且三险齐全。”
“那我去得了,我工资才一千多块。”主任脱口而出。
老四海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岁数不行了,不过你要是帮我们把工人找齐喽,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一定的辛苦费。”
主任脸上放光,双眼之间的距离骤然便拉大了一倍。“您放心,三十人不算什么,我能给您找来三百人。我们这里是贫困县,越穷越生孩子,每家都好几个大儿子呢,好办!”
老四海依旧是副冷面孔:“我只要三十人,最重要的是身体要过关,我要亲自核查他们的体检表。”
主任点头道:“您放心,这事没问题,由您随便挑。我们这儿是山区县,是国家级贫困县,穷地方的孩子身体都特棒。嘿嘿,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不得把他们乐疯喽。”
老四海道:“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
“总不是炸碉堡吧?”主任问。老四海摇头。主任猛然一拍脑门:“不是炸碉堡就有人干,对了,工资是直接发给他们还是由我们代发?”
老四海冷笑道:“你们是想抽头吧?”
主任向外一指:“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老百姓太穷了,要是直接告诉他们一个月给两千块,保证得闹出械斗来。再说了,我们部门的经费实在是少得可怜,政府财政有限啊。当然了,这钱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我们要承担一定的管理责任,事情很多的,都是要发生费用的。”
老四海烦躁地说:“随你的便,只要把合适的人选给我找齐了就行。”
“您放心吧,三天,三天之内,我们保证把人给你带过来。”主任忽然想起了什么,满脸赔笑道:“同志,您招工为什么要到我们这儿来呀?大城市里也有不少民工,听说他们的工资也不是很高啊。对了,您刚才还说什么?最好不要有打工经历的,这事有点怪。”
老四海面有怒色:“凭你们这些人的素质,也只能当个基层干部。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别问。告诉你吧,就我这件事,可着你们全县找,顶多是你们头头有资格知道知道而已,别人连问的资格都没有。”说完,老四海大模大样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盯着呆若木鸡的主任道:“我住在县招待所,有事直接通知我。”
出得县政府大门,老四海看见迎面来了个怪物,惊得险些转脸就跑。那是三个圆滚滚的东西,它齐刷刷地向老四海移过来,如鬼魂。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明白,是个挑着两大筐蜜橘的中年农民,竹筐是细高细高的,有将近一米二那么高,而那个农民身高最多一米五,担子挑在他肩膀上就活象三个人亦步亦趋地行进着。农民的岁数已经不小了,瘦小枯干。他穿着蓝布中山装,戴着套袖,头上还包着块蓝布,脚下是黑绿色的破胶鞋,那样子让人想起很多老电影里的景象。老四海的心颤了一下,不知怎么,他想起老爹来了。
这是个繁荣的小县城,到处是卖甘蔗、香烟和蜜橘的小贩。老四海觉得这地方与四川的风格差不多,人们普遍矮小但异常精悍。刚才他向那个矮个农民买了几斤蜜橘,又顺手掂了掂竹筐的分量,居然没拎起来。农民惊讶道:“咦,你是城里人啊,你们城里人是挑不动的,别把腰扭啦。”说完农民将老四海给他的一块五毛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起来,揣进胸口。然后他肩膀一耸,双腿一弓,担子就轻飘飘地上去了。
老四海坐进桑塔纳,大大方方地来到县招待所。出示了一张介绍信,要了两个房间,然后便住下了。他告诉司机,随时听候调遣,然后又塞给他五十块钱,号称是小费。司机自然是千恩万谢。
招待所坐落在小山坡的半山腰上,山下是县政府,山坡背后便是绵绵群山了。老四海泡了一杯茶,然后拿出蜜橘,坐在窗前,悠闲地吃了起来。
崇山如浪,连绵不绝,森林将大山染成了暗绿色。层层的山峦,单调得像一块深浅不一的幕布。风,梳子一样地从山顶上刮过去,树林牛毛似的倒向上侧,大山发出哗啦哗啦的吼叫声。
老四海吃了几掰橘子,又喝了杯热茶,然后连着放了几个响屁。老四海呵呵笑了几声,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错,肠胃反应很正常。老家有句话叫:吃凉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凉橘子和凉萝卜的功能差不多,老四海对自己的身体很是满意。
想起老家,老四海又仔细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这地方和驴人乡的景致几乎是一致的。老四海相信,一旦深入大山,他保证会找到第二个驴人乡,第二个老爹,第二的乡长,甚至第二个自己。这也是他从老农手里购买橘子的原因,老爹就是老农,老实巴交,木纳得有点麻木的农民。一股深切的伤痛,小锤子一样敲打着老四海的后背,想着想着眼眶竟有些湿了。
前几年老四海在一家饭馆吃饭时,看到这样一副书法作品:“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老四海认为自己的精和气都算不错,但“神”呢?自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浪人了,无家无业,没有亲人也没有女人,这个“神”算是丢了。
男人的“神”大多是女人。想起女人,老四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贤淑,她居然用处女膜骗取男人的信任,真是天才!不对,贤淑不是女人,贤淑只是一个符号,只是处女膜的代名词。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贤淑就是无敌的。
然后他脑子闪出了花儿,看样子花儿被出卖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连师兄都知道了。他老四海没敢回家看来就对了,要不肯定会被老景他们抓起来。老四海现在想起这事,觉得有点对不起花儿了。花儿除了稍微有点***,也没什么大毛病。人家出身好,人家优越,人家琢磨点儿人生的苦闷也算正常,而自己竟一怒下把人家给卖了,这事的确是有点缺德,也有点过分了。没办法,穷棒子做事大多是不记后果的,当时自己是太穷了,看见谁都会当成仇人。花儿的命不好,偏偏在那个时候碰上自己,是她倒霉。
老四海又吃了掰橘子,这回再也放不出屁来了。
他又想到草儿了,想到了那条油黑油黑的小辫子,想到了那张若即若离的面孔,其实老四海根本记不清草儿的模样了。如果现在的草儿从对面走过来,老四海保证是认不出的,但草儿却占据了他所有的梦,性梦、春梦、一般的梦。梦里女人无论变幻出何等模样,老四海都清楚,那是草儿。每当想起草儿要和一头公猪上床,老四海就心疼,疼得六神无主,疼得真想咬自己一口。
从放屁想到身体,从老家联想到亲人,又从亲人引申到女人,老四海觉得自己太无聊了。他起身做了几个伸展运动,那些光怪陆离的念头终于被驱散了,肚子里又重新酝酿起闷臭的气体来。
此时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老四海心里一动,叫道:“是司机吧,我没叫你,晚饭你自己吃吧。”
门外人说:“我不是司机。”
老四海笑了一下,他知道:鱼儿要上钩了。
门外站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他极有礼貌地向老四海鞠了个躬,恭敬地说:“您就是北京来的老先生吗?”
老四海在本县用的名字是老哲,他想以次纪念西安那位老者,这也是年轻人称呼他老先生的原因。老四海点头道:“我是,您是人事部的?”
年轻人摇头道:“我是老张的秘书。”
老四海在报纸上看见过,县里人统统把头头儿称为老张,以示亲热。他皱眉着道:“老张?他是哪位?”
年轻人谦虚地笑道:“是啊,您是北京来的同志,怎么能知道我们这个小县城里的事呢?老张就是我们的头头儿,大家都这么叫的。啊——这个吗,老张同志本来是想亲自来看您的,但他手头有点儿急事,走不开了。所以老张同志让我先来和您接洽一下。您是远道而来,老张说一定要尽一尽地主之宜,今天晚上希望您不要有其他的安排。”
老四海无所谓地说:“我只不过来办点小事,不愿意声张,更不希望惊动地方上的同志。算了吧。”
“我们头头说过,在你们眼里再小的事,到我们这儿就都成大事了,一定要聚,一定要聚。”年轻人不愧是当秘书的料,很会说话。
老四海低着头想了想,然后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招待所一层有餐厅。我来做东,请你们的老张过来见一见吧。”
年轻人愣了一下,但看到老四海的态度很坚决,只好道:“那我先打个电话,向老张请示一下。嘿嘿,你得理解,他是我的头头儿。”
老四海扭过脸去:“随你吧。”
年轻人出门,走到楼道拐角的地方,拿出手机,小声嘀咕起来,还时不时地向老四海的房间方向张望几眼。老四海坦然坐在窗前品茶,这茶叶是他路过河南时买的,正宗的信阳毛尖,泡一杯茶,整个房间都是香气飘渺的。
最后年轻人满脸欢喜地走过来:“老先生,老张六点钟就过来,他再三向您表示歉意。”
老四海微笑道:“基层工作是很不好干的,大家都是从基层干起的吗?我怎么能不理解呢?”
年轻人像得了特赦一样,使劲点头道:“对,对对。”之后年轻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老四海只好把他让进房间。年轻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试探着说:“我们县里倒有个宾馆,条件还说得过去。”
老四海晃着脑袋道:“这里清净。”
年轻人道:“是,是是。”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然后笑着道:“你是常住北京吗?”
老四海眯着眼睛说:“我在北京有房子,在青岛、厦门和广州都有房子,工作需要吗,没办法。”
年轻人道:“我在北京上的大学里进修过,就在四道口。”
老四海哼哼着说:“四道口在海淀区,全是大学。我的房子在方庄,老房子了,已经四五年了。”
年轻人眼珠一转:“方庄?我听说国安局的宿舍就在方庄。”
老四海哈哈一笑:“年轻人啊!有些事何必说出来呢?”
年轻人似乎很尴尬。
老四海大度地说:“咱们都是注定要在仕途上发展的,作为过来人我给你提个醒。该说的话,让领导自己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要说。”
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在自己胸脯上拍了拍:“真理呀,名言啊!我们县里不会有人能说出这句话来,见识啊这就是见识。”年轻人异常感慨,眼中竟饱含着泪花了。
老四海在心里笑了一下,他明白了,这个小秘书肯定在说话问题上吃过亏。于是他苦口婆心地说:“仕途的艺术就是嘴巴的艺术,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年轻人叹息道:“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老四海看看手表:“年轻人,好好学学吧。”他站了起来。“快六点了,总不能让你的头头久等吧?”
年轻人赶紧起身,飞快地走到门口,伸手推开门,侧着身子说:“请,您先请。”
老四海走到门口道:“我的司机在隔壁住。你通知他一声,让他自己随便吃点儿,回去报销。”
“明白,明白。”年轻人诚惶诚恐。
餐厅在招待所一层,装修一般但还算干净。
年轻人领着老四海进了雅间,然后惶恐地说:“我们头头儿已经到门口了,我去请他。”老四海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年轻人一出门,老四海便赶紧站起来,顺着门窗户向大厅里观察。年轻人来到餐厅门口,果然有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走进来了。年轻人在中年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中年人频频点头,然后二人快步向雅间走来。
老四海马上归座,心下一阵狂喜,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
中年人进门了,他微笑着盯着老四海,老四海只是微微的欠了欠身子。中年人快走两步,一把拉住老四海的手:“欢迎啊欢迎,你屈尊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整个县城都是棚壁生辉啦。”老四海哈哈笑着,心里却想:我又不是礼花弹,怎么可能把整个县城都照亮呢?年轻人赶紧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县的老张,听说您到了,马上就来了。”
老四海终于站了起来,派头颇大地说:“我听省里的同志谈起过您,他们说您是陕南政坛上的一颗新星啊。工作起来像拼命三郎,几过家门而不入,颇有大禹之风。初登宝地,本来不想麻烦你们,不过是些小事。”
“省里的同志是太过奖了。现在时兴干部年轻化,我进门这一看呀,您比我可年轻多了。和您比起来,我真是星光比日月,雏鸡遇鸾凤,惭愧呀惭愧。”老张示意老四海先坐,老四海推委了半天,最后还是先坐下了。
落座后,老张马上瞪了年轻人一眼:“我早跟你说过,应该去富豪饭店,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招待北京的同志呢?这地方档次不够。”
年轻人苦笑着看了老四海一眼。
老四海立刻解释道:“这事不能怪他,我觉得这里清净,没有外人打扰。北京的缺点就是太闹了,到处都是人。”
老张真诚地说:“虽然我们县是穷了点,但招待领导的地方还算有几个,招待所不过是样子货,是给外人看的。”
老四海说:“干咱们这行的总是迎来送往,脑袋都大啦。我这次来不想骚扰当地同志,可你们的消息真灵通啊。”
老张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
此时门开了,人事部主任领着一名男子走进来,他先向老四海打了招呼,便望着老张道:“我,我把他们经理找来了。”此时主任身边的男子玩了命地点头哈腰:“老张同志啊,我真不知道您来了,您多包涵,您多包涵。”
老张看了老四海一眼:“这是北京来的老同志,他就住在你这里,你应该好好照顾。”
经理看着老四海,狐疑地说:“老同志?他——他——?”
主任给了经理一巴掌:“人家姓老。”
经理大张着嘴,惊讶地说:“咱中国人里还有姓老的?真是北京来的,姓氏都跟别人不一样,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秘书看了老张一眼,又看了老四海一眼,问经理道:“有什么新鲜货色吗?”
经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太希奇的,前几天山里的朋友给我送来一只白鹤,倒是不错,还活着呢。”
老四海没说话,老张点头道:“那就宰了吧,算是土产。”
老四海依旧没说话。
不一会儿,经理端上来几道凉菜,大家相互祝福,一连喝了几杯。老张忽然问老四海:“您从北京来,北京的大形势怎么样啊?”
老四海颇为欣慰地说:“形势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香港胜利回归了,澳门也即将回到祖国怀抱,人民币在亚洲金融风暴的波涛中是稳如泰山,亚洲各国都在心里感恩戴德呢。这个,这个加入wo的谈判也进入尾声了,我们的国家的确是形势大好。”
人事部主任讨好似的说:“北京的同志想的事跟我们的确不一样啊,就拿wo来说吧,在咱们县里,知道wo的人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个。我本人就不大清楚,这个wo有什么用啊?”
老张苦笑一声道:“是啊,那是东部沿海地区关心的事,咱们这儿是西部,这里是贫困地区,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啊。”
老四海拿腔做调地说:“影响吗,总是会有的,加入wo我们就从国际贸易的规则遵守者,变成了规则的参与者和制定者,对咱们是很有好处的。很多国家都没有加入wo吗,比如说俄罗斯吧。到时候,他们就得跟咱们谈判啦,好歹也算个本钱。再说了,谁说对你们西部没影响啊?这个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即使发生了,很多人也不见得能够觉察出来。对西部也是一样有影响,没有影响我能到你们县里来吗?”
老张看了秘书一眼,秘书往往是心灵手巧的,赶紧问:“那您到我们县来,到底是什么事?”
老四海四下看了一眼,做出个无所谓的表情:“在座的都是内部同志,说一说也没什么,正是因为要加入wo了,我才到咱们县来。有些事情必须得在加入wo之前办理完毕。”
“什么事?”这是老张终于忍不住了。
“阿波丸!”老四海似乎是随口一说,但眼睛一直在众人脸上瞟着。
老张、秘书和主任同时“啊”了一声,秘书知道现在又该他说话了,于是拧着眉毛道:“阿波丸是什么东西?”
老四海惊奇地说:“你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连阿波丸都不知道?”
秘书苦着脸,捂着腮帮子:“真是——真是没听说过。”
老四海惋惜地摇头:“人在山沟里住得久了,信息渠道太少,的确是容易闭塞啊,没办法呀。”
秘书已经顾不得再看老张的脸色了,急切地问:“阿波丸到底是什么呀?”
“一条船,一条日本船。”老四海道。
秘书、老张和主任又沉默了,还是秘书先开的口:“日本船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和加入wo有什么关系?”
老四海道:“算了,我就告诉你们吧。这是一条二战时期的日本船,排水量有一万多吨,是条大轮船。鬼子最早是准备建成军舰的,但日本运力短缺,只好改成货轮了。1945年的春天,这条船在台湾海峡让美国潜艇给打沉了,就沉在咱们控制的水域里。船上装着日本军国主义者从南洋各国,当然也包括从咱们中国搜刮来的财宝和物资。据说有40吨黄金、12吨白金,大量的古玩珠宝以及数目庞大的工业钻石,有资料证实其中还有无价之宝——北京人头盖骨化石,太宝贵了。1972年尼克松访华的时候带来了一份厚礼,就是阿波丸号沉没的具体位置,是美国的军用卫星拍摄的。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加入wo之前,召集人力、物力,组织力量,将阿波丸上的财宝全部打捞上来,一部分交给国家,另一部分作为红利分给出资参与打捞的股东。”
人事部主任大瞪着眼睛道:“船上的财宝到底值多少钱?”
“据初步估计,应该在120亿美元左右。”老四海平淡地说。
“120亿!美元!我的天哪,那就是,那就是——”主任一下子噎着了,白眼竟转进了脑门子。他赶紧喝了杯酒:“那就是一千亿人民币呀,咱们全汉中砸锅卖铁,把人都卖了也不值这么钱呀?”
老四海赞许道:“差不多,一座中等城市的财富不过如此啦。”
小秘书的脑筋比较块:“可打捞阿波丸与加入wo有什么关系?”
老四海冷笑道:“一旦外资进来怎么办?是否允许外资介入?是否应该给外资企业国民待遇?一旦入了wo,弄不好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弄不好日本人也会跟着凑热闹。所以必须得赶紧打捞,以免节外生枝。我告诉你们吧,之所以要在你们县里找三十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我就是想把他们培养成潜水员。由于他们是山区人,能吃苦,与外界联络比较少,走漏消息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主任大叫道:“怪不得一个月给两千块呢,值!值啊!”
老四海道:“离开你们县,我还要去青海,高原和山区的人,在缺氧条件下生存能力比较强。”
秘书和主任玩了命的点头,而老张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轻蔑,他声音低沉地说:“尼克松是72年来的,都二十六七年了,怎么才想起打捞来?为什么要以民间的方式进行呢?”
老四海托着下巴,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屑:“您怎么知道没有打捞过呢?八十年代就已经打捞过一次了,前后打捞了四年,而且是由海军主持的。但是当时我们的技术条件有限,阿波丸的船体又太大,沉没的水域又太深,所以就没捞上来。但是仅仅工业橡胶就打捞出上千吨,价值五千万美圆。”
“那得有多深?”主任问。
“58米,已经超过了当时人类重装潜水的极限。之所以这次由民间出面,道理也很简单,我们国家有钱了,不太需要阿波丸的财富了。但是北京人的头盖骨必须要找回来,万一落入别人手里就要后悔死了。说是民间组织,实际上还是由我们控制的,只不过分给大家一些红利而已。”
在座众人都不说话了,此时经理手托一个两尺见圆的大盘子,吆喝着冲了进来:“仙鹤来啦,仙鹤飞来,吉祥满堂!”
老四海定睛望去,托盘中果然是一只硕大的肉鸟,鸟腿足足有手腕子那么粗,由于鸟脖子太长,不得不盘在一根筷子上,如一滩完整的大便。老四海心道:这东西就是仙鹤,是黑颈鹤还是丹顶鹤呢?
老张举起筷子:“老同志,来,尝尝我们山里的特产。”说着,他把鸟腿塞进老四海的盘子。
老四海淡淡地说:“吃仙鹤应该吃鹤脖子,脖子是它最灵活的部位,也是活动最频繁的地方,肉质最鲜美。”
老张看看他盘里的肉腿,苦笑道:“我们的确是县里人,就知道吃肉,您是食不厌精啊!”
之后大家继续喝酒聊天,话题大多是围绕阿波丸的。主任曾经问老四海:“入股是怎么会事。”
老四海说:“我们有一个打捞基金会,以二十万一股,三年后红利返60%,连同本金一并返还。”
主任摇着头道:“我没有二十万,我要是有了二十万,我就入了。对了,用单位的钱行吗?”
老四海道:“股份证明是要经过公证的,单位的钱是公家的,有腐败嫌疑。一旦调查出来,你们就完了,我们也要跟着倒霉。”
主任只好说:“我没这个福气,眼看着的钱到不了手啊。”
老四海道:“可以理解,你们这里是贫困地区,出点儿劳力,挣点劳务费就可以啦。这个股东人选啊,主要是来自东部沿海。”
秘书说:“我们呀,想当劳力都当不了,我们身体不行啊。”
老张瞪了他一眼:“你也想去?”
秘书低下头,嘴里嘟囔着:“一个月两千块呢,谁不想去啊?”
老四海在心里笑了,这个小秘书真是年轻啊,看看,又把领导得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