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驴人乡第一大负翁

作者: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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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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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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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132字

第二章驴人乡第一大负翁


南款是个大地方,初一、十五有大集,四里八乡的人都是以南款为中心的。驴人乡到南款有二十里山路,基本是下坡路,这棵神树正好坐落在十里的位置,看见它就等于走了一半。


神树其实就是棵六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槐树,一到夏天便遮天避日的,如半山中的一架巨大华盖,树冠足足能覆盖上一亩地。老人们说这棵树已经有五百岁了,是山神老爷的同胞兄弟。由于注定当不上神仙,一怒之下就化身成槐树,要与山神比一比谁活得更长远。神树总有其神奇的地方,老槐树也不例外。在树干上一人多高的地方,生了个方型的树洞,洞口只能容下一只拳头,洞内空间却有坛子般大小,当地们管它叫金钱孔,也有人把它叫做树坛子。除此之外,这棵老树还有个更绝的地方,树冠靠山的一侧生机勃勃,而朝向平原的一侧正好死去了三分之一。老爹曾告诉老四海,土改那年神树突然间就枯萎了三分之一,那叫绝!至于为什么,那是谁也不能说的。


父子俩来到树下,老爹说:“歇一会儿吧。”


老四海说:“歇一会儿您就回去吧。”


老爹没言语,一声不吭地坐在树下抽起了旱烟袋。


老四海忽然觉得分手之际,应该说点什么,可说什么呢?嗓子眼里象塞着个核桃,堵得慌。


个了一会儿老爹忽然发话了:“娃儿啊,咱家八辈子里就出了你一个大学生。到北京一定要好好学,给我当个官回来,最起码也得当个公社书记。”


老四海说:“爹,你放心,儿子一定争气。”


老爹叹息着道:“家里的事你就别管啦。我想好了,等你一走我就找你舅舅他们借些钱来,办个养鸡场。”


“啊?”老四海头一回听到老爹居然在琢磨这种念头,他恍惚着说:“您要开工厂?”


“我打听过了,上头的政策就是让大家摸着石头干,能摸一块是一块。别人能摸,咱们为什么不能摸?”老爹微笑着算计起来:“我早合计好了,南款的鸡蛋是四毛钱一斤,城里人没有鸡蛋票还买不到呢,嘿嘿!咱们要是养上它几百只鸡,家里存的那些棒子就全用上了,一年得摸多少块石头啊?”


老四海道:“可咱家里没地方啊。”


老爹道:“咱家后院的山坡上有好几十亩荒地呢。我跟乡长说说,一年给个几十块钱就行。嘿嘿……”说着老爹干笑了几声:“报纸上不是说了吗?如今这年月万元户比贫雇农光荣。光荣不光荣无所谓,最起码落一个实惠。你爹要是能混上个万元户,你上学的事、你二弟娶媳妇的事就不发愁啦。”


老四海不知道一万块是个什么概念,自己背包里只有二百块,但肩膀已经被勒得生疼了。当时老四海并没把老爹的话当回事,下午他们赶到南款,当天就坐长途车去北京了。


老四海去北京上学了,驴人乡从此进入了另一个时代,时代的开创者竟然是老爹。老爹本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但老四海的要强上进却将他推上了改革开放的风口浪尖,差一点成了驴人乡的风云人物。


大儿子在上学,二儿子已经下地劳动了,眼看就要娶媳妇了!老爹的确是感到时不我待了,回家后他立即着手兴办蛋鸡饲养场了。老爹先是四处凑钱,八方求援,前后找了三十多个亲戚,大约凑了一千多块钱。然后在山坡上盖起了鸡舍,又给村委会交了一百元承包费,签了合同,号称是三十年不变的。再之后他东赴保定,买来了一千只小蛋鸡。由于付不起运费,这些鸡是一家人用独轮车从南款一车一车地推回来的。


老四海在北京开始大学生涯的第三个月,老爹的饲养场也开张了。


一般来说企业开张不过是初创时期,并不意味着立刻就能出了产品。是啊,将绒球般的小鸡培育成能下蛋的鸡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老爹起五更爬半夜,伺候小鸡就象伺候祖宗一样精心。另外家里那三亩责任田,都落到老妈身上了。两口子象上了发条一样,整个驴人乡里就数他们最忙活。


那年的十二月份是养鸡场开张的第二个月,平时难得一见的乡长忽然来到老四海家,号称县里领导要来驴人乡视察农村专业户的开展情况。老爹是个只会干活的人,当即道:“视察就视察吧,与我家有个鸟关系?”乡长点着老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不是让我们难看吗?咱们乡哪里有什么专业户?你大老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不好?”老爹说:“我还能有您明白?”乡长得意地说:“知道就好。嘿嘿,咱们乡就你一个专业户,领导视察就是视察你呀。”


老爹的腿立码就成面条了,他哆哆嗦嗦着说:“我那些鸡还不会下蛋呢,县里的领导要是看见了,人家不得生气呀?”


“我找你就是为这事,养鸡场的鸡不会下蛋,那能叫养鸡场吗?”乡长的声音很大,看那意思马上就要把养鸡场关喽。


“那你说咋办呢?”老爹被吓坏了,声都颤悠了。


乡长心满意足地说:“你个死脑壳,不会下蛋怕啥?找些会下蛋的鸡来,不就行啦吗?”


老爹说没地方找去。乡长说我帮你找你。说完他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老爹被满天的鸡叫声吵醒了。其实他们一家人是天天听鸡叫,但那是小鸡温柔、清脆、满怀幸福和希望的轻鸣,而今天的鸡叫是老鸡们扯着嗓门的嘶喊,似乎是挨宰的悲诉。老爹跑出门一看,顿时就吓呆了。乡长把驴人乡所有的鸡都赶来了,自己正坐在自己家门口抽烟呢。


老四海家的门口简直是太壮观了。芦花鸡、老土鸡、柴鸡、公鸡、母鸡、年轻的鸡、垂死的鸡,甚至还有就只退休的斗鸡,足足二百多只各色鸡等组成了鸡的海洋,正等着老爹检阅呢。


老爹带哭腔叫道:“乡长,您这是做啥哩?“


乡长踌躇满志地说:“做啥?我是给你的养鸡场增加点新鲜血液。你看看你那些鸡,全是白色的,多丧气啊!再挂上条白布就跟死了人一样。还是咱们乡里的鸡好,五颜六色的,看着就喜兴。”


老爹自学过养鸡的教材,试探着说:“蛋鸡都是白的,产量……”


“废话!”乡长打断他:“土鸡就不能下蛋吗?柴鸡就不能下蛋吗?芦花鸡就不能下蛋吗?咱们乡的鸡劳苦功高,没有你我的时候人家就开始下蛋啦。”


老爹指着几只公鸡道:“它们,它们不行。”


乡长从没见过这么笨的乡民,怒道:“没公儿哪儿来的母儿?不给你弄几只公鸡来,你的养鸡场早晚要绝了种,你这鸡官就做不成了。”


老爹为难地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大鸡,拿什么喂它们呀?”


乡长怒道:“说你是死脑壳你就是死脑壳,咱们驴人乡有的是棒子,你从大家手里买呀。”


老爹忽然想明白了,指着满院子的杂鸡道:“这些鸡呢?”


乡长大为高兴,拍着老爹的肩膀说:“大老,你就念我的好吧,我是把全乡的鸡都动员来了。人家乡亲们是不愿意给的,挺好的鸡凭什么给你呀?大家伙本来要七块钱一只卖给你。我拍着胸脯说:五块,多一分也不给,人家大老是给咱们驴人乡争脸面呢,哪儿能多要他的钱呢?大家就算是做贡献吧。好说歹说,乡亲们才答应,嘿嘿,你呀,有福!”


“五块钱一只?”老爹勉强咽了几口唾沫。


当时市场上的活鸡是一块二一斤,驴人乡的鸡都是瘦肉型的,即使算毛重也没有一只能长到四斤的。后来乡长见反复劝说不起作用,便以一片大好的国际形势做感召,以驴人乡的脸面为推动,老爹是有觉悟的,终于把这些杂鸡收留了。但他手里没那么多钱,只好打了几十张欠条。从此老四海家又欠了驴人乡全体社员们一千二百零五块,如果再加上老爹开养鸡场时向亲戚们筹的款,老爹彻底成了驴人乡第一大负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