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庸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3
|本章字节:24632字
第十五章一刀平五千
老景开车,记者带路,最后二人竟然来到了省图书馆。老景没有证,记者便用记者证将他带了进去。
老景心下是暗自佩服,这情景与他想象的差不多,拥有如此济世胸怀的义士就应该在这种高尚的地方出现。二人径直走进阅览室,室内空旷、荒凉,宽大的桌边大约只有五六名读者。老景眼尖,一眼就看见有个穿软皮甲克的年轻人,他正趴在长条桌尽头打瞌睡呢。这家伙脸边全是书,手边有一杯茶,估计是读书读得太累了。
记者蹑手蹑脚走到青年身后,犹豫了一下,然后不大忍心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把。青年揉揉眼睛,慢慢抬起了头,他第一眼看见了记者,第二眼就落在老景脸上了。老景眼前一花,不得不将双手按在桌子上,整个人都瘫软了。
老景对面的这个发奋苦读的青年,竟是失踪了十来年的老四海!他衣冠楚楚,神采飞扬,柔和的目光里透露出一副知识分子的从容,丝毫看不出他是个逃犯来。与老四海比起来,老景却有点儿自惭形秽了。
老四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脖子如半年没抹机油的轴承,转动艰难而且异常迟缓。他一点一点地转向记者,声音干涩,空气里全是悲凉。“我真不应该答应和你见面,你怎么能把警察带来呢?”
记者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手指着老景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
老景下意识地摸了摸枪套,空的。
老景和老四海就这样对望着,二人象两只素有冤仇的野狗,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毫无征兆地撞上了。它们诧异,凝视、运气、积累着愤怒,捕捉着撕咬的时机。老景发现,过了这么多年老四海居然就没什么变化,只是比当初稍微胖了些。他穿戴平常,但衣服的质地非常优良。这小子面带微笑,却笑得邪性,浑身透着诡异。其实老景一直关注老四海的一举一动,每次上头颁发新的通缉令和案件通报,他都要仔细查询、核实、分析。老景心里跟明镜似的,至少有好几件蹊跷的诈骗案与老四海有关。虽然做案者的名字并不是老四海,但那的狡诈的嫌疑人保证是他。因为老四海手上有一块葫芦胎记,很多人都记得这个细节。别的警察不清楚那是老四海,但老景明白。好在这些案子都不在他的管辖范围,而且老四海也从来没回过驴人乡,否则老景早就动手了。
老景呵呵冷笑道:“上回我没抓你,因为你给了那孩子五块钱。这回我不能再放你走了。”
老四海也笑了。他一直就没想明白,那次在天桥见面,老景真没认出自己来,还是另有原因呢?现在知道了,这个木头般呆板的家伙原来也有弱点。想到这儿,老四海坦然地将双手摆在老景面前:“那你现在就抓我吧,反正大米掺机油的事已经解决了,我心里塌实了。”
老景一愣,大米掺机油的事难道真是老四海告发的?如果是,那这小子就把自己当成古代游侠啦,我老景倒成了鹰犬。
记者奋不顾身地挡在二人中间,大义凛然地说:“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这回你绝不能抓人。你答应过我,要保护线人。”说着记者凶恶的拍了拍口袋,狞笑着道:“当心我砸你的饭碗。”
老四海激动地推搡着记者。“不行,我不能给你找麻烦,他是找我的。”说着,他强行要向老景面前冲。
记者双手拼命向后拢着,就象老鹰捉小鸡中的老母鸡一样。他大叫道:“绝对不行,还有没有天理啦?有本事他把掺油的人抓起来,他敢吗?”
老景怒道:“已经去抓了。”
记者冷笑道:“嘿嘿,那家市场是公家开的。”
老景气得牙根痒痒:“这事跟市场的头头们有什么关系?那是小商贩的无耻勾当,这***商!”
老四海阴惨惨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没关系?市场是公家的,管理者都是个体的人。你不觉得这件事是集体策划的吗?凭一两个小商贩有这么大能量吗?”
老景道:“你给我拿出证据来。”
老四海的手指头四下一指,轻描淡写地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别耽误人家学习,找个地方说。”
老景满脸轻蔑,心道:你还能跑喽吗?
在记者的提议下,三人找了家茶馆。进了包间,服务员要给大家表演茶道,老景不耐烦地说:“出去,我们要谈正事。”服务员惶恐地看了他们一眼,飞又似的跑了。
老四海哈哈笑道:“瞧你那模样,全然就是个黑社会分子。”
“少废话!”老景拍案而怒,他指着老四海的鼻子骂道:“你小子太不象话了,你太不象话了你!咱们老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呀你?”
老四海不服气地说:“咱们已经出五福了,我和你没什么血缘关系了,我就是和你妹妹结婚,婚姻法也是允许的。”
老景怒道:“你乱伦,你得不了好!”
记者惊奇地说:“原来你们是一家子?”
“不是!”老景和老四海同时嚷嚷起来。
记者左右看看,真糊涂了。过了一会儿,老四海觉得这是小孩游戏,没什么意思,便冷冷地说:“我姓老,他也姓老,我们是一个祖宗的子嗣,却不是一家子,走的也不是一条道儿。”
记者点头道:“那是,你是行侠仗义的。他吗,嘿嘿!”这个记者真是太讨厌了,灵牙利齿,唇枪舌剑,时刻忘不了挖苦老景几口。他嘴里不闲着,手也不老实,一直在口袋附近转悠,还时不时地敲打几下。铛铛铛的声音令人心烦,明摆着就是威胁。
老景没心思和他们闲扯,他指着老四海,面目阴森地说:“坦白交代,我给你找条出路。要不,嘿嘿!大米掺机油,成车成车地往出运!嘿嘿!这事关系到千家万户的性命,谁也包不住。”
老四海义愤地说:“你们既然知道这事的性质,为什么我的检举信寄出半个月也没人搭理?”
记者惊道:“你以前寄过信?”
这次抡到老四海指上老景的鼻子了:“我是先给你们寄的信,然后才想起去找报社的。”
记者狠狠瞪了老景一眼,看样子是在思索骂人的字眼。老景则回手将老四海推到椅子里,大叫道:“我收到检举信就开始调查啦。国家机关的工作是有一定程序的,这就象一部机器,齿轮转到我这儿,我才能采取行动。任何国家都是这样的,不新鲜!”
老四海冷俊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大米的流通也是有程序的,这半个月里最少也卖出一两千吨了吧?”
老景烦躁地挥舞双手:“我们上午就把市场查封了,现在我要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要给责任人定罪。”他忽然盯着老四海,阴森森地说:“你不会也掺乎进去了吧?”
老四海鼻腔里“嘤”的叫了一声,象鸣笛一样。他不情愿把脸对着老景,干脆扭到另一侧去了。
记者嘿嘿冷笑:“荒唐,难道有人往自己脖子栓绳子吗?”
海口老板给了老四海十万块钱,答应他立刻赶到北京去洽谈。
老四海让贤淑把现金带回宾馆,自己去了趟机票代售处。但出他意料的是,由于台风当天晚上要从琼州海峡路过,本天的机票已经卖完了,他只好买了第二天早晨的。老四海清楚马上要从原来那家宾馆里搬出去,于是拿了机票就往回跑,并通过电话预定了另一家宾馆。然而一进房间老四海却发现贤淑不在,不仅人去房空,那十万块钱也插上翅膀飞了。老四海立刻意识到要出问题了,他火速赶到机场,空旷的候机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老四海再次回到宾馆后,终于在卫生间的废纸篓中发现了一张纸条,是贤淑写的。大意是老四海这个傻瓜太危险了,他专门跟有钱有势的人做对,迟早会出事等等。
老四海气得一脚将废纸楼踢进马桶了,贤淑这丫头简直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商业从来有其自身的运行法则,任何人都是无法更改的。
生意是与什么人做的?犹太人认为:商业行为的一方必然是有钱人,赚有钱人的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润空间。我老四海从骗老百姓,那是因为老百姓手里没钱。给他们设个局,即便是成功了,一次顶多也就骗上个几百块钱,连顿饭费都不够。那些大老板怕什么?当今中国处于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大老板的钞票都是带着血腥的?骗了他们,这些家伙也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地去法院。我不骗他们,他们的钱迟早也会被别人骗走。骗老百姓的骗子都是傻骗子,兔子急了一样咬人,咬一口就不轻。贤淑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
驴人乡曾经有一只野狗,那狗平时特别老实,给它一棍子它立刻就趴下了,希望你再来一棍子。这狗是穷狗只能吃些人屎充饥,饿急了连狗屎都会生吞下去。有一次野狗运气出奇的好,不知从哪弄来一根骨头来。结果让老景给看见了,那时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老景想把骨头抢过来,实际上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野狗红眼了,一口差点把老景的整只手都咬下来。后来野狗把老景追得屁滚尿流,差一点自己跳了河。当时老四海他爹说了一句话:千万别把老实狗逼急了,老实狗急了咬人更狠。所以老四海一般不打老实人的主意,老实人真急了眼,除了喝卤水就是跟你玩命。
老四海心里咒骂贤淑不懂事,本人却并没有失去理智。他收拾好家当,再次赶往机场,但机场已经关闭了。老四海将行李存放在寄存处,专心等待明天最早的班机。他琢磨着,将来一旦碰上贤淑,必须要把这个道理讲清楚。自己这个当师叔的,失职啦。
干骗子这一行出手要快,逃跑也要快,因为谎言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他之所以马上要离开海口,就是担心老板明白过来。
老四海出得机场,无事可干,便找了家顶顶热闹的大排挡。他挑了只螃蟹,又要了四瓶啤酒,独自喝了起来。
郁闷,满天的郁闷象海南湿热的空气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老四海十几年来只信任了一个人,可这贤淑丫头却卷着赃款跑了。老四海哭笑不得,他边喝酒边总结经验。思前想后,老四海觉得贤淑的确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自己扮演螳螂,贤淑想做黄雀,这招术并不高明,凭自己早就该看明白了。估计呀,都是处女膜惹的祸,要不是那几滴凄美的鲜血,他老四海怎么可能相信她呢?
海南的大排挡里都是安装着电视的,老四海闲极无聊,边喝边看电视。忽然一则电视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据说某上级单位经过长时间的周密而审慎的调查,终于在滇池水面发现了大面积的水葫芦,当地环保局正在组织人力紧急清除呢。新闻快结束时有位当地官员郑重表示,一定要治理好滇池附近的排污工厂,要还给世界一个风景如画的滇池。老四海哼哼了几声,没想到啊,理查的工作还是颇有成效的。看来外国人的眼睛就是比中国人的眼睛好使啊,人家在广州就能看见昆明的水葫芦,而当地官员似乎以前就从没听说过这个事。
老四海正看得起劲呢,新闻却点到为止了,广告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了。老四海无奈地喝着酒,眼睛却希望关于昆明的新闻继续演下去。此时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家美容院的广告,丰乳肥臀的女郎向天下女士宣传丰乳肥臀的妙用,然后她又将美容院的美容项目统统介绍了一遍。让老四海惊诧的是,美容项目中居然有一条是修复处女膜的,要价800元。曼妙女郎向世人宣称:惊喜就在身边,还你百分之百的处女之身!
老四海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他奶奶的,贤淑的处女膜保证是修复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上当了。
老四海算计了一下,贤淑一共从自己手中弄走了十一万块,也算是巨款了。而她的代价仅仅是800块元的修复费,这是将近百分之一万五千的利润!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但有一个环节老四海还是没想明白,贤淑不可能事先料到在昆明能碰上自己,那她为什么要修复处女膜呢?难道贤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看来只有一种可能,贤淑是个职业骗子,处女膜就是她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需要经常的修复、保养。妈的,老四海一怒之下,又要了四瓶啤酒。
世界本来是灯红酒绿的,但七八瓶啤酒下肚,在老四海眼里,世界就只剩下绿色了。那是种泛着黑的绿色,与发霉面包的颜色差不多。满眼茁壮的绿色、蛮横的绿色,无所顾及的绿色,最简单的一种说法是:王八绿!在酒精的刺激下老四海觉得自己更加茁壮了,绿毛都快从耳朵里长出来了。他怪笑着拉住侍者,象所有爆发户一样大呼小叫道:“大爷我今天高兴,所有人的单我全埋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再来四瓶啤酒!”
似乎总有这类情景出现,排挡中响起一阵颇为职业的欢呼声,大家纷纷为老四海的慷慨鼓掌叫好。
老四海真是喝多了,兴奋之余他从身上掏出几千块钱,豪情万丈地甩手扔给侍者:“上酒,给大家上酒!整箱整箱地上。”
食客们全疯了,大家高声祝:“大爷万岁万万岁。”
老四海却骂道:“万岁!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万岁的都是王八。”
食客们哈哈大笑,纷纷夸奖老四海英明伟大用呀正确。大排挡中充斥着荒诞的欢乐气氛,连顶棚都鼓起来了,远远看就象个大气球。
此时有个食客偷偷地走到老四海面前,举着五十块钱道:“我不用您请客,我自己掏得起。”
老四海还没反映过来,人群中便有脑袋蹦了起来:“一边去,别扫了大爷的兴致。”
食客道:“这兄弟是碰上伤心事了,我不想占人家便宜。”
老四海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揪住食客的领子道:“我能有什么伤心事?我能伤心吗?”
食客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呆住了,排挡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老四海觉得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后脖子,正要回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伤心了,你小子也该伤心了,你跑不了啦。”老四海一耳朵就听出来了,揪住自己的脖子的人就是夜总会的老板。
酒劲散了,所有的念头都散了,老四海开动身上的所有细胞,好几亿个细胞核都在飞快地运算着。怎么办?事情保证是败露了,否则这家伙是不会亲自追到机场的。
老四海知道,一定要说点什么,马上就得说,哪怕是胡说八道呢。他刚要张嘴,老板便大叫道:“不能让他说话,给我打,拖出去,往死里打!”旁边立刻冲上五六个马崽,大家七手八脚地就把老四海拎出去了。
老四海揪着一个马崽的领子骂道:“狗东西,你的腿真痒痒啦?”
这家伙就是在夜总会被老四海唬住的马崽。马崽怪笑道:“少你妈放屁,你那个地址是假的,我们老板查出来了。”
此时众人把他拖进一个很僻静的停车厂。
大家不由分说,没脑袋带屁股的就是一顿拳脚。老四海觉得天上掉下来无数把锤子,半分钟后便血流满面,口歪眼斜了。慌乱中,他担心一开口就会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只得咬牙忍着。他憋足了劲,几次想从众人的缝隙里冲出去。但老板远远站在外围,不时地大声吆喝,指挥着马崽们围追堵截,老四海堪堪的就要被打死了。
最后老四海已经起不来了,老板叉着腰走上来,立着眉毛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奶奶的,我的钱呢?”
老四海朝着老板的影子狠狠淬了一口,气势汹汹地说:“等我回了北京,我叫人扒了你的皮。”
“破雨伞,你还要硬撑着!打,给我往死里打。”老板实在是气疯了,嘴里喊着让别人打,自己却先冲了上来,照他小肚子上就是几脚。老四海一翻白眼,人晕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身体悬在一块大石头的突出部上,耳边是滔滔浪声。老四扭眼一看,果然是海边。台风在天边翻滚出道道利闪,巨浪疯狂地撞击着石头,水花已经溅到眼睛里了,老四海不得不把视线收回来。
老板和众多马崽将陆地的方向全部堵死了。老板狞笑着道:“把钱拿出来,我留你一条命。”
老四海暗中叫了几声苦,钱早就没了,哪儿拿去呀?他琢磨着这些家伙手狠毒却不一定敢亡命,于是咬着舌根说:“有种你就杀了我,省里的人还在等我消息呢。我死了,你也好不了。”
老板气得脖子空转了好几圈,声音都劈叉了。“你这孙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你那些一堆文件有一张真的吗?德胜门内三十四号楼?我一打听才知道,德胜门内根本没有楼。你说不说,钱在哪儿?”
老四海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败露了,此时他真想把贤淑放在火上,烤成人干。这女人算是把自己害了,武器仅仅是一副假处女膜。老四海只得服软道:“钱让那***拿走了,没了。”
老板一挥手,众人将老四海抬了起来。老板道:“说,那***在哪儿?”老四海无奈地摇头。“好!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我看看那***给不给你烧纸。”老板一挥手,众人使劲一悠,老四海的身子便腾空了。就在腾空的一刹那,老四海突然发现双腿无论如何也分不开,原来人家把他的腿捆在一起了。
老四海的心一下子就落到肛肠里去了,他刚要呼救,一口海水就涌了进来,眼前立刻一黑,无数的金子、银子、钻石、珠宝全出现了。天哪!脑子里全是宝贝,根本数不过来。
海水是腥的,口鼻中的鲜血也是腥的,海水是咸的,口鼻中发鲜血也是咸的,海水和鲜血混和在一处的味道就是死亡的味道。老四海知道自己快死了,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全他妈塌实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支离破碎的黑暗,巨浪嚎叫了两声,一切就归于沉寂了。老四海的身子逐渐下沉,心里却琢磨着,原来黑暗的颜色也是分了很多种类的,暗黑、红黑、漆黑,当然最终的一切必将是漆黑的。是啊,漆黑的成分越来越重了,老四海的身子却越来越轻了。他知道,这是海水的浮力抵消了地心引力,快到海底了,这回是真完了。
老四海后悔了,要知道结果这样的,就应该从银行取点钱还给人家就算了,自己怎么会干舍命不舍财的事呢?老家的弟弟们要是有良心,每年就给自己烧点纸钱吧,一定要多烧点,争取做个高层次的鬼。
事实上,老四海后来是被救上来了,而他自己完全不记得被救的过程。最初的印象仅仅是被人倒提着,鼻子里,嘴里全苦咸苦咸的海水,哩哩啦啦的,就象小孩撒尿一样,而且是一泡分外持久的猛尿。
之后他又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天快亮了,神智才逐渐恢复过来。他先是坐起来,整整适应了半分钟,这才看清周遍的环境。老四海是坐在沙滩上的,面前坐着个家伙,他伪装得慈眉善目,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呢。老四海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此时那家伙说话了,语调里充满了紧张:“你怎么把黑社会的人得罪啦,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四海听出来了,这家伙是个北京人,北京人怎么会在海南呢?他回忆着自己在北京的日子,依然找不到这人的影子。
那人接着道:“真悬啊!我一心想把酒钱给你,就一路跟着,没想到他们还真想把你整死。”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轻轻放在老四海手边。
老四海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在大排挡里非要自己出钱的食客。这家伙够执着的,为了五十块钱,居然追出了这么远,捎带着还救了一条性命。想到这儿老四海真有点感动了,他操起古代侠客的风范,拱手道:“这么说,您是我的恩公了,多谢你救命之恩。”
那人赶紧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小猫小狗的让车轧喽,咱也不能看着它就这么死了啊。”
老四海在北京呆过,知道北京人一旦说“咱”,往往就把对方也算在里面了。他暗自摇头,心道:不看着它死又能怎么办呢?
“哎,当年我在越南救的人多了,有的成了好人,有的也是白救。”那人忽然凭空挥了绘手,自我介绍道:“我叫菜仁,你呢?”
“我——”老四海犹豫了一下:“我叫,我叫老四海。”
菜仁摇着头:“你得罪了黑社会,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坏人。赶紧走吧,千万别在海南呆着了。”
老四海望着面前这个菜仁,头疼得厉害。这事可能吗?这家伙是为了五十块钱跟上自己的,而且还把自己给救了,难道就自己这么走啦?不对,保证有其他目的。他试探着问:“您就是为了还钱?”
菜仁老实地说:“我不想占人家便宜,何况你这年轻人是碰上伤心事了,想发泄。我现在占你的便宜,不是乘人之危吗?”
“为了还钱,您就把我救啦?”老四海道。
菜仁格外认真地说:“我不把你救上来,怎么还钱呢?你死了,我就等于得欠你一辈子。你呀千万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救人是我的本能,我当年是卫生兵,专门救人的。”
老四海心里哼了一声,这个菜仁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得真象!他决定不给菜仁任何机会,先挤兑挤兑他。老四海苦着脸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他们要是真把我弄死了,我就算超脱了。您呀,不应该救我。”
菜仁呵呵了几声:“你刚什么岁数啊?你佩说‘超脱’这两个字吗?你也就三十岁吧?”
老四海道:“我三十二了。”
菜仁晃了脑袋:“我整整比你大一轮,我都没超脱你能超脱吗?”
老四海摊开手:“我女朋友跑了,黑社会把我的钱也全抢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好。”
菜仁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全是因为感情的事。我是从你们这岁数过来的,我明白。嘿嘿,听我的,回家吧。你是北方人吧?”老四海点头。菜仁接着道:“咱们都是来南方挣钱的,结果没几个能把钱带回去,都赔啦。我比你大了十多岁,现在一样是没挣着钱。我再告诉你吧,女朋友跑了,咱不怕,那说明你命里没有。好好混,将来保证能找个比她强的女朋友。”
老四海抬杠道:“你也没见过,你知道她有多好吗?”
菜仁仰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对,我没见过她,也不应该背后说人家坏话。反正啊,你将来的女朋友保证不比她差。”
老四海真拿不准了,这家伙真缺心眼还是假缺心眼?他再度恨了恨心:“您走吧。”
菜仁果然站了起来:“好,我走,你好好想想。”说着,菜仁转身要走,但腿一动立刻又停住了,他转过头来,关切地说:“你不会要自杀吧?”
老四海阴沉着脸道:“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活着干什么?”
菜仁一把抱住老四海,似乎一撒手老四海就要重新回到海里去。菜仁细声细语地说:“年轻人,千万别想不开,不就是回家的路费吗。”说着他掏出钱包,拿出几百块钱。“拿着,坐轮船走,路上节省着点,然后坐火车回北方。你别嫌少,我手里就这点儿了。”
老四海惊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菜仁瞪着眼睛道:“我也不是白给你的。”
老四海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好人?现在还有好人吗?现在的好人比大熊猫都珍贵!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不图名利不早起,这个菜仁终于把尾巴露出来了。老四海狞笑着说:“怎么个不白给我?”
菜仁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给老四海:“这上面有我家的地址,你要是有了钱就给我汇过去,我也不是富人。”
老四海又沉吟了几秒钟,最后发着狠说:“我要是不给你汇呢?”
菜仁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还真不是那种人,我能看出来。嘿嘿,就这样,赶紧走吧。要不,我把你送到码头去?”
老四海喉咙里象塞了几只死耗子,堵得死死的。他勉强说:“我自己走,不麻烦您了。”
“你得保证,不能自杀。”
老四海掂量着手中的钞票,艰难地说:“我不自杀。您就放心吧,我保证不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