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陶小陶可是家里的宠儿，父亲陶维克在商界也算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母亲姜琪佳更是说得出做得来，夫妻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极尽宠爱，陶小陶打小就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可是今天却不一样，放学回家的陶小陶一改往日大呼小叫的作风，蔫头耷脑地钻进自己的房间，眼里似乎还隐隐有着泪花。

一见儿子一反常态，这可吓坏了姜琪佳。其实每天都是由她开车接送儿子上下学的，后来陶维克说儿子应该多一些锻炼，学校离家也不远，又没有太多的交通路口，应该试着让他多走一走。于是，夫妻俩研究了半天，又请算命先生推算了整整一个晚上，这才确定每周四放学后，姜琪佳不去接儿子，由陶小陶自己步行回家。陶小陶才上小学三年级，玩心正大，一听说允许自己走路，当然是心花怒放，而姜琪佳又暗中悄悄跟了几个星期，见儿子步行回家没有任何意外，便放下心来，周四完全让他自己走，没想到刚刚放手不到一个月，便发生了这种情况，她急忙敲开儿子的房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开始陶小陶坚决不说，可在母亲的一再追问下，他眼里噙泪抬起头：“妈，我让人撞倒了，撞倒了三次！”

一听说儿子让人撞倒了三次，姜琪佳心头的怒火“蹭”地便蹿到了脑袋顶，她急忙抱过儿子，上上下下检查了半天，见没有什么伤，这才强压住火苗：“儿子，别怕，告诉妈妈，是谁撞的你，他为什么要撞你？”

陶小陶看了看妈妈，咽了口唾沫，这才说出了事情的经过。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艾青春说今天是小寒，是一个节气，按传统文化讲有许多习俗，他带领同学们到外面搞了一次课外活动，按照小寒的传统习俗玩儿斗鸡，就是两个同学一伙儿，每人盘起一条腿，另一脚独立，用盘屈脚的膝盖互相顶斗。陶小陶和于孟君一伙儿，结果他摔了很多跤吃了很多苦，直到现在后背还在隐隐作痛。而且陶小陶觉得自己的尊严受了极大的打击，他在同学和其他人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来，因而越想越难受，没想到让妈妈看了出来。

宝贝儿子在学校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这还了得。姜琪佳立即带儿子去了医院，仔细检查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受伤的地方。她强压住怒火，在家里忍受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领着陶小陶直接去了学校，她要找校方讨个公道。

姜琪佳直接找到了校长，她和校长很熟，因为他们夫妻曾几次为学校搞捐赠，捐赠总价值已经达十多万元，因而校长对他们不仅是熟悉，而且是奉为上宾。一听说姜琪佳的公子受辱，校长顿时怒上眉梢，二话没说便把艾青春叫到了办公室，责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艾青春愣住了：“校长，昨天是小寒，按传统文化和传统习俗，小寒这天有聚众挤油渣渣（靠着墙壁相互挤）、斗鸡等风俗，我觉得传统文化应该弘扬，而且现在天又那么冷，让孩子们出去动一动，斗一斗鸡，没啥不好的，所以……”

“别说你那传统文化，我知道你在大学没少研究这方面的东西，我也清楚你喜欢标新立异，可标新立异也该有个底线和保证对吧？现在陶小陶同学在你的斗鸡活动中不但受了伤而且心理受到了损害，你说怎么办？”

“受伤了？昨天他们是在我的眼皮底下玩儿的，没人受伤呀，还都挺高兴的，陶小陶他怎么……”

“艾老师，你的意思是只要人不是腿断胳膊折就不算受伤呗？你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说我姜琪佳无中生有想要讹你们对吗？”

艾青春愣了一下：“你误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你是老师是班主任，孩子天天在你手底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呀？我们只能求你，有什么事什么想法也不敢说呀？那我就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我真就要讨个公道，我这就把媒体的朋友叫来，曝一下光，然后再把那个什么于孟君连同你这个始作俑的老师一块儿告上法庭。”姜琪佳说着掏出了手机。

艾青春呆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一旁的校长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急忙上前：“琪佳，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要曝光谁告谁呀？我是校长，你曝光的告的不就是我嘛！怎么能跟年轻人一般计较呢，再说我这个校长不是还没表态呢吗，快把手机放下！”

姜琪佳不满地扫了艾青春一眼，气呼呼地放下了手机。

正在这时，门一开，陶小陶的爸爸陶维克走了进来。校长急忙站起来：“维克，怎么你也过来了？”

“是呀，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外地，昨天晚上接到琪佳的电话，说小陶受了委屈，我这不就急急忙忙往回赶嘛，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姜琪佳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提出要连那个不懂事的艾青春一并处理的要求，陶维克笑了笑，摆了摆手：“琪佳呀，别这样，别得理不饶人，年轻人嘛，谁没个冲动或者说错话的时候，再说人家艾老师安排那活动肯定没有恶意，具体怎么处理校长自有定夺。我呢，意见只有一条，那就是把那个于孟君叫来，让他当面道歉，再让小陶按昨天的样式把他弄倒几次就算了。”

艾青春瞪大了眼睛，刚要张嘴，被校长一下打断：“行，我看这个意见可行，小艾呀，你现在就安排一下。”

艾青春默默地站在那儿，老半天，他干咳了一声：“校长，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校长朝陶维克和姜琪佳抱歉地笑了一笑，跟着艾青春来到外面：“怎么回事儿？”

“校长，咱不能这么做，我组织活动，然后却要让参加活动的一个学生向另外一个学生道歉，那以后老师还有什么威信呀？再者……”

“别和我说这些，我只问你，得罪了这两位，每年人家给的那些捐赠和赞助，你能出吗？马上安排！”

“可……可要是于孟君的父母再来找学校讨公道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这两位安顿好了再说。”校长见艾青春操起了电话，转身进屋，边走边小声嘟囔了一句，“于孟君的父母肯定是个平头百姓，因为我的信息库里根本就没有他们！”

二

于孟君的母亲海波来了。

果然不出校长所料，海波真的不是什么有名人物，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甚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海波夫妻两个都是下岗工人，丈夫在工地出苦力，她算比较幸运，被龙海公司录用为职员，夫妻俩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出什么麻烦给他们那个已经不堪重负的家庭再增加不必要的负担，因而听到儿子的班主任艾老师打电话叫自己来，海波请了假便直接赶到学校。

校长让艾青春把事情的经过向海波说了一遍，然后说出了陶家的意见，可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面色有些苍白、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直截了当地说出她的态度：拒绝道歉更拒绝儿子被陶小陶摔倒，理由很简单，于孟君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上课时间老师安排和指定的，而当时也没有造成任何后果，他没必要也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或者向任何人道歉。

艾青春佩服地看着海波，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校长看了看海波：“斗鸡活动，根本不是学校安排，完全是班主任艾青春老师自作主张，如果受害方陶小陶的父母继续追究下去，学校可以考虑对艾青春老师采取停职反省甚至更进一步的措施，但随之而来的，直接责任人于孟君同学也可能会被开除！”

海波看着校长：“如果开除我的儿子，必须要正当而且充分的理由，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我会把学校告上法庭！”

校长没想到海波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也呆住了。整个办公室里静悄悄，只剩下众人的高低起伏的喘息声。

姜琪佳瞟了一眼海波：“没看出来，还挺有个性。但我告诉你，保持个性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姜琪佳说过的话，还没有谁敢拒绝呢！”说着，向陶维克耳语了几语，陶维克犹豫了半天，掏出了手机。

电话很快就通了，陶维克的脸上露出了亲密的笑容：“洪林老弟，是我，你维克大哥。最近你们龙海势头很强哟，大有直冲霄汉的架势呀！大哥是既佩服又羡慕呀，改天好好庆贺一下。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儿要请你帮忙呀，你手下有个员工，最普通最大众的员工，满街都是的那种，你能不能把她炒掉呀？好，谢谢老弟，具体原因见面咱们再说，我告诉你她的名字……”

海波脸都吓白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陶维克竟然会使出这种小人的伎俩。这可绝对是她海波的软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她上前一步，双唇发抖：“陶老板，您千万别……我答应你们！”

陶维克扫了一眼海波：“洪林老弟，真够意思，我怎么会和那种低层次的人发生冲突呢，大哥就是想看看老弟肯不肯为大哥做牺牲，现在大哥清楚老弟的情义了，晚上等我，再见！”

电话挂了，屋里又陷入了沉寂。海波满眼是泪：“陶老板，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管是谁对谁错，歉我们可以道，跤我们也可以让你们摔，可我求您一件事儿，能不能这一切都让我代表孟君来。”

陶维克一愣，姜琪佳一皱眉：“你？为什么？”

“因为孩子并没有错，我不想因为这事给孩子幼小的心灵里打下永久的烙印，更不想因为贫穷就伤了他的自尊和人格！”

“自尊和人格？”姜琪佳一撇嘴，“你现在倒想起自尊和人格来了，我儿子受辱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自尊和人格？这事儿绝对没有第二种选择，现在就把那个孩子叫来，现在就要向我儿子道歉！”

在校长的命令下，艾青春没办法，只好去班里把于孟君叫了来。这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孩子，足足比陶小陶矮了一头，也比他瘦了一大圈，而且肤色也没有他健康，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的搞不明白于孟君怎么会把陶小陶弄倒。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艾青春不忍再看，所以他一个人退出了校长室。

“妈，你怎么在这儿？”一见母亲在校长室，于孟君愣了。

海波强忍泪水，把于孟君叫到一旁，小声和他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叫他向陶小陶赔礼道歉并且让陶小陶摔几次，于孟君抬起头来：“妈，那游戏是老师让做的，我摔过他，可他也摔过我呀，我为什么要道歉？”

望着孩子无邪的大眼睛，海波只能眼泪往肚子里咽，他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听话，可于孟君坚持自己不应该道歉，劝了许久也不见效果，没办法，海波只好告诉儿子，如果不道歉，自己就会被炒，家里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甚至会影响到他上学。这一招果然奏效，于孟君不再反驳了，他低下头去，用脚尖使劲儿踩着地面，许久许久，抬起头，眼泪盈上了眼眶：“妈，我听你的，我道歉！”

问题总算解决了，校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众人的注视下，于孟君走到陶小陶的跟前：“陶小陶同学，我……”

这时，门突然开了，艾青春走了进来：“校长，袁局长来了！”

随着话音，税务局袁局长走了进来。原来，艾青春和袁局长是同学，又是最相好的朋友。艾青春本来就对这件事儿极反感，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做不了主。当他看到海波母子俩在一起商量的悲惨场面时，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拨通了袁局长的电话，求他出面帮助解决这一问题。平时袁局长就对艾青春特别理解和支持，当他在电话里听完事情的经过后，他二话没说，放下电话便直接赶到了学校，他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一见袁局长来了，屋里的人全站了起来，寒暄已毕，袁局长直接切入主题：“这件事我在电话里听青春说了，我和青春的关系也不用细说，我能来就说明了一切。我和陶老板特别熟悉，虽然我和于孟君同学的家长不熟，可这是青春的事儿，我相信他也相信我的，我就来给大家调解一下，怎么样？”

陶维克满脸笑容：“没问题，我们听袁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