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暑马上就要到了，沿江村的男人们正在行船老把头翁老大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建造大暑船；老人们在准备神龛、香案、水缸、火刀、桌、椅、床、榻等物；村里最有地位和威望的首富陶员外则亲自督办刀、矛、土炮等物；女人们则认真准备各种供品以及枕头、棉被等生活用品；孩子们则拿着一条条只能装一升米的小口袋，挨家挨户收粮纳米，整个村子都在全心全意为大暑那天送大暑船做着准备。可是，每个人都有点忐忑不安，害怕今年五圣可能会对他们进行惩罚。

沿江村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几十年来，沿江村一直承袭着老祖宗的传统和习惯。每年大暑都要拜五圣，送大暑船给五圣享用，求一方平安。可是去年在送大暑船时却发生了意外，当大暑船由江入海后，突然海上传来“轰隆”的炮击声。负责押送大暑船的翁老大驾着小舢板回来，说他押送大暑船到入海口处，自己登上了携带的小舢板，目送大暑船在大海上渐去渐远。可很快他就发现隐约间有条船朝大暑船悄悄靠近。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驾着小舢板便追了过去。那条船居然迷雾中向大暑船开炮，让翁老大做梦都没想到的是，空无一人的大暑船上的土炮竟然响了，朝着那条船还击起来。那条追赶的船被击中了，许多人都落到了海里。翁老大赶到时，只救上一个人，其他的人连同那船被击中全沉到了海底，而大暑船却一点事也没有，继续向大海深处漂去。被翁老大救上来的人自称张白波，是外地一个会阴阳占卜之人，三天前一个富人接他去看阴阳宅，半路碰上了海盗，其他人都被杀了。海盗见他会做饭，而他们正好缺少厨子，便饶他一命，逼他在海盗船上当了厨子，而被大暑船击沉的那条船就是海盗船。空无一人的大暑船击沉了海盗船，肯定是五圣显灵了，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并同意翁老大的意见，留张白波在村里疗伤。于是，张白波便住在了翁老大的家里，在翁老大的精心治疗和照顾下，他很快痊愈恢复。随后，张白波谢过全村人，向翁老大借了一条小舢板回家了。

后来，大家突然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妥，特别是陶员外，他说不管怎么说，大暑船被袭也算是得罪和冒犯了五圣，就怕五圣到时会降罪于沿江村。全村人都开始提心吊胆起来，好在一年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正当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尽心尽力地准备新的大暑船时，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怪事最早发生在翁老大家，他家的后院有个小小的泉眼，日夜盈水，终年不冻，可仅仅三天的时间，那泉眼却枯干了。紧接着，一些人下江，突然发觉一向温度均衡的江水竟然变得忽冷忽热起来。就在大家心神不定的时候，一夜之间，不知哪来的千百条大大小小的蛇，一下子出现在沿江村的大街小巷，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消失了。全村人一下子陷入恐慌之中，大家都说这肯定是五圣降怒的征兆，今年沿江村恐怕要遭殃。首先镇定下来的是陶员外，他和翁老大一起劝大家要特别精心地准备大暑船，一定要让五圣满意，这样才能保佑全村平安。这时，张白波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五个朋友。

张白波说大暑临近，他带了五个帮手一起回沿江村帮忙，想为大家做一点事情，也算是对全村人对他救命之恩的报答。张白波依然住在翁老大家，那几个帮手分散住在其他人家里。陶员外知道张白波通晓阴阳之术，便把这些天来发生的怪异之事全告诉了他，带着村里人请他指点迷津。张白波立即上香卜卦，看完后，张白波的脸色凝重。

“张先生，卜相上怎么说。”陶员外看着张白波，“你但说无妨。”

“很不吉利呀！”张白波长叹一声，“卦上显示，五圣真的迁怒于你们村，他们要对全村进行惩戒，这些天的异常就是惩戒的提示，沿江村有难呀！”

陶员外脸色一变：“张先生，那有没有破解之法？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办法倒是有一个，可做起来难得很呀。”

“只要能帮助沿江村渡过此劫，在下将竭尽全力去办，再大的难度也要化解。”

“那就从现在起，选择一处适合众人居住的平坦宽阔之地，按家按户在平地搭起草庵帐篷，全村人都要离家离村，全部到那里居住，把全村真正让给五圣，显示出对五圣的尊崇和臣服，直到过了大暑节，翁老大送大暑船后归来。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全村无虞。”

“离村？”众人不由得惊叹一声，继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我打小就住在沿江村，前些年闹灾荒兵荒马乱的，我也没离开过沿江村。”一个老汉说道。

“对呀，我爷爷也说过，正因为沿江村是宝地，所以咱们宁可每年送大暑船给五圣也绝不离开这里，人要是一离开这儿，沿江村没了人气，那就会成了五圣的天下，那时候咱想回也回不来了。”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说道。

“是呀，再说要是都搬走了，家里的东西怎么办？要是这时候有人浑水摸鱼，进村偷东摸西，这好好的家业不就白白送给别人了嘛！”一个人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扫张白波，又看了看大家，“咱自己家的人还是要多为自己家想想哟。”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多，最后矛头竟然指向了张白波，似乎张白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样。陶员外摆了摆手：“别说了，张先生也是为咱们沿江村好，他不了解咱沿江村宁死不离村的风俗，所以才会这样说。张先生是一片好心，大家不要错怪了他。”

大家虽然都不言语，可眉宇间的情绪都非常明显，那就是：誓死不离村。陶员外看了看张白波：“张先生，上百年了，沿江村的祖祖辈辈一直在这儿住，从没离开过村子，当年大难来临的时候，村里的先祖也没有放弃这块宝地，所以先生看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破解之法呀？”

张白波眉头皱成了疙瘩，他看了看翁老大，翁老大双手作揖：“你再好好想想别的办法，救救全村人吧！”

张白波又仔细思考了半天，抬起头：“还有一个办法，五圣乃凶神，他们针对的目标是小孩。这次送大暑船，要保证绝对不能出现一个小孩，要在大暑的前一日，把全村的小孩集中起来，让他们在一个地方待着，绝对不让他们露面，等送完大暑船之后再让他们出来。这样的话，或许此难可解，实在化解不了，也会减轻许多。”

“将小孩集中起来，这也是个办法，至少村里人不会离开村子。”陶员外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大家，“各位乡亲，这个办法大家觉得怎么样？”

“那孩子要集中到哪儿？”

“集中到哪儿由陶员外决定，然后我再做其他法术。”

“行，陶员外，你就按张先生说的办吧，我们相信你和张先生。”众人相继应和着。

“好，就依张先生，这事儿我去安排。翁老弟，你一定要照顾好张先生，他可是咱沿江村的大恩人呀。”

陶员外说完，抱拳告辞，离开了翁老大家。

二

接连几日平安无事，大暑节如期到来。今年沿江村的大暑节和送大暑船等行动均由张白波策划，仍由陶员外指挥。

送大暑船先要迎圣。艳阳高照，陶员外振臂高呼：“启程，迎五圣！”话音落地，迎圣人马便启动起来。队伍最前面是四面铜锣开道，随后是八个壮汉，手持钢叉作为迎圣队伍护法，然后就是五圣，张白波带的那五个帮手，分别化妆成张元伯、刘元达、赵公明、史文业和钟仕贵的样子，骑着高头大马，马前有马童牵马服侍。五圣之后，有四人端端正正地抬着香亭，香亭内点满了香烛。最后面是身穿红衣裳、颈上套白线（象征铁链锁身）、手执香烛还愿的“罪人”队伍，他们都是曾经患重病后因祈祷五圣而病愈的人，现在趁送大暑船时前来“谢罪”。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圣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五圣庙，在沿江村的主要街巷走了一圈，最后转回了五圣庙。再把众供品摆在五圣神像前，大家一起跪倒磕头。三炷香毕，陶员外再次振臂高呼：“送五圣入船！”

几个人急忙上前，请出五圣牌位，在众人叩头膜拜中，走出五圣庙，随后众人手托供品等物，规规矩矩地跟随在五圣牌位之后，向江边走去。

转眼到了江边，一艘十余丈长、数丈宽的大暑船早已停在江边，事先准备好的各种物品已全部摆放在了大暑船内。众人将五圣牌位供在船舱正中，再摆好供品，点燃了供香，陶员外带领众人三叩首之后，后退三步。翁老大和此次送大暑船与他同行的帮手德全走上前来，两个人上前几步，向着五圣牌位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登上了大暑船。此时迎圣队伍自动散开，一字儿排列在江堤上，陶员外一振臂：“时辰到，放大暑船！”顿时，鞭炮齐鸣，江堤上善男信女，同时跪倒，手握香烛，口念佛号，磕头遥拜，目送大暑船起航，顺江直下，直奔大海的方向而去。

众人目送着大暑船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陶员外起身站了起来，看了看众人，准备发话让众人离去。

“员外！”张白波叫了起来。

陶员外一愣，扭头看着他：“有事吗？”

“有！”张白波边说边站了起来，往陶员外这边走来。

“什么事？”陶员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黑影一闪，扮作赵公明的那人已经蹿到了他的眼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冷森森的尖刀已经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众人一阵大乱。

“都别动！”张白波大吼一声，“谁不听话就要了谁的命！”

随着他的厉吼，其他四个扮作五圣的人纷纷从怀里抽出了尖刀，从四个方向拦住了众人后退的去路，并且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陶员外气得头上青筋直冒。

“我们不想干什么，更不想伤害你，只想让你宣布全村人做一件事，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听我们的。”张白波说道。

“什么事儿，你说吧！”

“你现在就命令全村人，必须……”张白波的话还没说完，擒住陶员外的“赵公明”一下子抢过话头，“必须把金银财宝拿出来，再给我们准备一条船，马上，要不然我就一刀宰了你！”

“老四，你？”张白波的脸一下子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