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的去世无疑给了母亲一个很大的打击，她终日待在逍遥阁里，为姐姐的死自责着。父亲也开始按时回家了，对我们的态度也不再像以前那么严肃，整个家庭一夜之间沉静下来，像跌入了很深的低谷。

姐姐的死不仅仅换来了这些，还有我和石榴的幸福。

在母亲进逍遥阁的那些日子里，也许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一天，她竟然想见我，做了个有生以来最合情合理的决定。

她说经过这么久的思考，她同意了我和石榴的交往，原因很简单：她不愿意再失去她唯一的儿子，她叫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带她到家里来，她要亲自安排随后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很快从姐姐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对儿子婚姻的无限向往与期待，她居然很热情地接待了石榴，仿佛过去她们根本就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

她拉起她的手，像世上最慈爱的婆婆，可是，却尖叫起来，“哟，瞧这姑娘的手！”

她不相信人世间会有这么粗糙的手，觉得如果那样的事情换在她身上，她一定会疯掉，她哪里知道生活在劳动者之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马上镇定下来，意识到一位长者、一位有脸面的人是不应该那么失态的，所以极力找其他的话掩饰刚才的尴尬，“以后再也别干那些粗活、重活了，”然后赶紧丢掉了那双手，仿佛怕那些可怕的东西会传染到自己的手上去。

“女人，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女人，”她又接着发表她的“理论”，很自然就把石榴也归入了同样的行列，“就得爱护自己，比如皮肤啊、面貌啊，这些很容易就会逝去！我年轻时就是没太在意这些，现在很后悔呢！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既然要做我未来的媳妇，就得学着这些，要让自己变得尊贵起来，知道吗？”

石榴看起来很紧张，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与这位“西太后”亲密接触，她脑子里装满了她可怕时的样子，就算态度好了也无法改变，因为那个形象在她的脑袋里已经根深蒂固，甚至于感觉这是更可怕的慈悲，她仿佛看到了假面具下那张狰狞的脸，所以，她的一切动作、语言都显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轻微的细节惹老太婆不高兴了。

老太太给了她一个鼓励性的笑，“你现在的住处也不能住了，我在xx路给你和你爸爸，你还有一个爸爸，对不对？”

石榴点头。

事实上她是知道她有个爹的，而且还非常清楚，可以说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如果哪个花边记者得到了这个消息，都可以从中大做文章了。

可惜她不是记者，也不懂得那新闻的价值，她认为一个有地位、有脸面的人家应该对这些事保持沉默，所以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接着她下面的话，“你们以后就搬到那儿去住，直到和我儿子结婚！这是一点，今后你也别再提你以前的生活，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一位小姐，一位大家闺秀，还有就是提醒你爹少喝酒，少在外面瞎说、瞎混！”

很显然，她说漏了嘴，幸好我们都处于兴奋中，没去多分析她说的话。

我们都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只是都不愿意去点破，母亲的虚荣心太强了，她怎么能容忍别人说她娶了个平民窟里的女儿做儿媳妇呢？这比要了她的老命还严重。

可石榴也是有自尊的，她又何尝愿意别人小看她的出生与地位呢？她讨厌那些掩饰自己身份的人，而现在她也要做那一类人。

她极不情愿撒这个谎。

“从小我就是个苦命的孩子，能得到少爷的爱、太太的恩惠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虽然身份低贱，却一点儿不羡慕或者嫉妒任何人，既然你们接受了我，请你们也接受我的身份与地位，接受我的一切，我不想带着谎言过日子，那样我会活得很不开心，这些都是心里话，请太太谅解！”她回答得很坚决，出乎了母亲的意料。

我拉紧石榴的手，像等待宣判一样紧张地看着母亲。母亲半张着嘴也看着我们，一点不相信刚才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以为像这样的事，应该得到受赠人最大的感激，她会一骨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感谢您，我的恩人，我会一辈子记住您的恩情！”她以为会是这样，所以在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当那人跪在她面前时她会说，“没关系，这些都是小意思，只要你把我儿子记在心上就是了，今后好好伺候他！”或者是，“做好我的儿媳妇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像个圣人似的布施贤德，以显示她是多么的慷慨大方！

想不到却得到了另外的回答，母亲有点生气。

我理解石榴的意思，可为了我们的幸福又不得不向母亲妥协，“妈妈这么安排也是为我们好啊，就遵照她的意思吧！”

石榴看着我，母亲锐利地看着她，她不情愿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心里却很难过，我再一次拉紧她的手，她会意地对我笑了笑。

母亲接着说，话很温柔，可针针见血：“既然你即将成为我的儿媳妇，就得把丑话说到前面，以后大小事都必须和我商量，不能擅自作主张，这是一条；第二，以前养成的坏毛病也必须改掉，特别是在行为、作风方面，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想成为外面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妈妈，这一点您放心，她绝对是一个好姑娘！和她接触久了您就知道了，她绝不会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连忙解释，生怕又发生什么误解。

“我知道，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还是先把丑话说到前面，免得日后说我没讲清楚，得罪了人。”显然，她极不信任她未来的儿媳妇，这也能理解，大多数有钱的太太们对穷人的女儿都有些误解，她们听说过太多的关于她们的风流韵事，许多男人的心就是这样被掳去的，所以太太们恨死了那里的人，又特别是有点姿色的！

说来她们确实有点冤枉，一生为肚子而活着累着，有的为了它出卖了身体，有的为了它出卖了灵魂。她们中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想摆脱贫困，美貌成了唯一的筹码。

她们徘徊于烟花酒地中，在人与人之间周旋，一部分运气好的麻雀变成了凤凰，而另一部分落得个身败名裂，一生凄凉。

那是一场明争暗斗的游戏，是没有硝烟与战火、却有牺牲与流血的战场。

我们扪心自问自己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当为该如何打发一天里那一大把时间而伤脑筋时，他们却为找不着活做而着急；当正为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被别人抢先一步买走了而心情不悦时，他们正为下一顿吃什么而发愁，我们没有付出过劳动却能享受生活，他们付出了劳动却要挨饿，这就是上天的偏见吗？

我把这些话说给母亲听，她哑口不答，也许她已经明白了我的话，也许更加迷茫。

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怎能知道它的可怕？有人不是还赞美它的磅礴气势吗？殊不知它毁掉了多少人辛苦建立起来的家园！

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怎能知道生活的艰难？有人不是还嘲笑他们的职业与地位吗？殊不知如果没有他们的辛勤劳动，就不会有他们的安逸享乐了。

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了！那一段时间里，我们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幸福与快乐无处不在，使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个梦？怕有一天醒来了，会是另一番情景。

母亲对石榴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时常在我面前夸耀：“人长得漂亮，又贤淑，又温顺，说起话来也彬彬有礼，这么好的姑娘带出去应酬，谁会知道是平民窟里长大的？好小子，有眼光！”

我笑而不答，心里却美滋滋的，当着石榴的面，母亲还说，“以后石榴就是我的亲女儿了，儿子靠边站着吧！”

“妈，这么快就不要我了！”

“我媳妇乖巧得很！谁见了谁爱！”她把石榴拉进怀里，再把我给推开。

“瞧瞧，好姐姐，你一来我就没地位了！”我向石榴诉苦。

“活该！”她娇嗔着。

“说得好！”母亲附和着，“他脸皮长着呢！”

“唉！”我痛苦地哀叹，“妈，这么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还有你，没过门就开始联合婆婆对付丈夫了！”装出伤心的样子。

她们乐起来，特别是母亲，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在笑声中她拉起我与石榴的手，把它们合在一起，她说看见我们幸福，她就知足了。

随后，她拉我们到她的房间去，当着我与石榴的面，拿出了她的“宝贝”。那是一个做工精细的雕花楠木香盒，当着我们的面她打开它，里面的东西可想而知，全是些价值不菲的珍奇稀物，仿佛照得整间屋子都金碧辉煌起来。

这些东西母亲是从来不给外人看的，有时心血来潮独个儿拿出来看一看、戴一戴，自个儿欣赏一回，但从不戴出去招摇，现在却当着石榴的面拿了出来，很明显，她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这些东西以后就归你了！”她很慷慨地对她说，“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女儿们出嫁时都舍不得给，就想着要留给儿媳妇，因为此事她们还怨恨我呢！说我小气！”

石榴很真诚地点点头，发表着赞美之词！

母亲又说，“你看看喜欢哪一样？选一件做见面礼！”

“这……”石榴惊讶，说实话，我也很惊讶，母亲什么时候变得大方起来了！？

“这个我不能要，太太，您已经给了我不少的恩惠，我不能再接受了！”石榴拒绝着。

“不行，你一定得选一样，这可是我给儿媳妇的见面礼！怎么能不要呢？”她们互相推辞着。

“就这个玉镯吧，戴在你手上一定很漂亮！”说着，母亲就抓住她的手要给她戴上。“听说这玉镯子是通灵性的，只有有缘人才戴得上，带上它可以驱邪避难，人在玉在，人走玉碎！”

“不行，太太！这礼物太贵重了！”石榴向我求救，这次我也不能帮她了，母亲强行把手镯给她戴上，刚好合适！母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诧，但瞬间又消失了，她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地说，“瞧，刚好合适，你们这也太有缘了！”

这是母亲的一番心意，再说，她不会轻易送人东西，一旦送了就表示认可了她在家里的地位，所以，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虽说我和小姐姐已经认识了很久，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我和她也一直保持着特殊的关系，但由于没得到家人的认可，我们的相处一直都处在隐形中。

至今，没有几个朋友知道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她。仔细回想，这么多年来我没能给过她任何一样像样的礼物、约会，甚至连一句像样的承诺都不敢给，而她就这么默默地坚守着我，不求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现在好了，我们的关系得到了家人的认可，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也不用再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我想和她手挽手去看电影，去吃饭，去公园赏花，去舞厅跳舞，去一切恋爱着的人们想去的地方；我也想为她买最漂亮的衣服，最时尚的饰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还想让她尽快地融入我的生活，和我一起去经历现在以及未来的所有故事。

是啊！这是以前，也就是上个月我们都还在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梦想成真了，我们都来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吧！

我最先带她去了百货公司，那里有各种适合她的衣物与饰品，我要把她打扮成我心中的女神。

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只要稍加修饰就会惊艳四方。

她像一只猫一样紧跟在我身后，被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深深地吸引着，像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走进了万千世界，嘴里也不停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也乐此不疲地给她解释每一样她好奇的商品的用途，这引起周围不少顾客诧异的目光。这是让我有一点成就感的事，想过去，在小土丘、在乡下总是我跟在她身后问这问那，而现在，我们的位置来了个逆天大转变，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地位高出了许多，像名符其实的一家之主了。

想到这儿，我的腰板仿佛又挺直了不少，来到了衣物区。这里有各式各样上海滩乃至全世界时下最流行的衣服饰品，有做工精细的中式旗袍，有昂贵的时尚洋装，服务员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两位需要什么？”

“请给我太太介绍几款适合她穿的衣服吧！”我把她顺势搂进怀里，仿佛在向世人炫耀我最珍贵的财宝。

服务员抿嘴笑着，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称赞道，“这位太太身材比例真好，我们店里的衣服都适合她，我给你们介绍几款吧！都是新近最流行的！”

她就是天生的衣架子，每一件穿在身上都是那么合适，那么漂亮，我几乎都惊呆了！我的新娘是多么的美啊！这辈子能遇上她，能得到她的爱，我又是多么的幸运啊！

可是几套试下来，小姐姐一套也不中意，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为她花钱！穷惯了的孩子总是很懂事。“咱们走吧！这里的衣服不适合我！”她拉着我的手要走。

“我觉得它们都挺好看啊！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这些衣服只有大明星才穿得出效果，而你比她们穿上还漂亮！”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她笑着打趣，再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没看见它们有多贵吗？一件衣服就够我一年不吃不喝了！”她尴尬地对服务员抿嘴一笑，拉着我就走。

服务员和蔼地说，“太太，您别担心，这位先生已经全部付账了！”

小姐姐诧异地看着我，感激之情不言于表。其实她不知道，更惊喜的事情还在后面。

正说着，大厅里的灯光全亮了，服务员把橱窗里的窗帘拉开，一缕阳光射了进来，正好照在橱窗里的那件衣服上。

那是一件白色的旗袍，滚着红边，胸口和下摆处镶嵌着几簇红色的小花，那花红得似火，花蕊里镶着晶莹的钻石，红的花，白的底，远看去恰是红梅傲立于寒雪中。

小姐姐惊呆了，眼里的惊喜与感动不言于表。

“你喜欢吗？”我温柔地问。

“你怎么知道这件衣服？”小姐姐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