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从脸上滑下来，睁眼就发现了小姐姐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手中的鸡毛掸子已经落到地上，当她捡起掸子准备逃跑时，我抓住了她，“告诉我，为什么要躲避我？”

她在我手中挣扎。

“少爷，您做梦呢！刚才我听见您问‘你是谁？’我以为房间里没有人，吓死我了！”

她回避着我的问题。

“是我惹你生气了吗？还是你讨厌我了？你不知道你不理我的这些日子我心里是多么的难受！整个天都快塌下来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有多么重要！”我趁着这个机会说出了心中早就想说的话。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而又透明，似乎是一潭快要溢出的清泉。

“因为我喜欢你！真的，这种感觉就像一团徐徐燃烧的火苗，越烧越旺，现在已经无法控制火势了。”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她迟疑了，准确地说是退缩了，她躲避着我的侵犯。

“少爷，你还太小，什么都不懂，经历的事情也太少，你哪里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难道你就懂了吗？你就长大了吗？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心中的想法？也许在他们的眼里我们还是孩子，可我们知道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有自己的想法和思维方式，有些事情甚至比他们考虑得都更周到、更细致！如果没有深思熟虑的考虑，今天我绝不会拉着你说这一席话，他们不明白我，难道你也糊涂了吗？”

“少爷，这都怪我，是我不好！”她痛苦地回答，“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人来了！我必须走了！”

我听见母亲从“逍遥阁”里出来的脚步声。

“她不会过来的，她要出去玩牌。”我若无其事地说。

“求你放我走吧！如果太太看见——”她没说出后面的话，但我想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我抓住她的衣角。

“求求你！太太马上就过来了！”她的眼里尽是恐惧与惊慌。

“回答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越是着急，我就越要逼她回答，这一招从小时候用到现在，从来没失手过，这足以见得我是个多么“卑鄙”的人！

“小土丘，好吗？明天下午我要回家，咱们在小土丘见！有什么话在那儿说！行吗？”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我得意地放开了手，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真让她生气了，正在难过，母亲已经来到面前，“刚才是谁在你房间里？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从这边过去？”

“没什么，妈妈，是你看花了眼。”我慌张极了，脸泛红，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一撒谎事实就会写在脸上，由于我的恐慌，母亲疑惑起来。

“地上怎么这么湿？刚才是石榴在你房间吗？午饭后我看见她一个人在走廊里擦地。”

“不，妈妈，不是她，是——是阿多呢！刚才它上楼来了，打翻了杯子，被我轰出去了。”乱七八糟地编了一串谎言，以此来博得母亲的信任。

母亲更加迷惑了。

“妈妈！”我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不是说出去玩牌吗？还不快去，时间已经不早了！”说着就把她往屋外推。

可正在这时，我两腿发软，两眼发黑，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儿子，脸怎么这么红？让妈妈看看，天啊！是不是发烧了，这可怎么办？杨嫂、张妈，快上来！叫阿九去请大夫，快！”

楼上楼下顿时一片混乱，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快到床上去！”母亲把我往床边推，“一定是昨晚张妈忘了关窗子，凉了胸口！”她边抱怨边为我盖好被子。

这时候张妈已经应声上来，她战战兢兢地不敢进来，母亲更是火冒三丈，“还不快过来，你是死人呐？连这么大个人都照顾不好！”

“妈妈，我没事！”我在被窝里小声说，为张妈的无辜受害而内疚，却又不能为她“申冤”，以后吧！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紧接着，红姐姐也上来了，她端了一碗药水，见着母亲和我就迎了上来，“太太，让小少爷喝点，先润润喉，我已经叫石榴去取冰袋了，一定是大热天突然降温，小少爷中暑了，用冰袋敷敷就好了！”

母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那快去，让宇儿喝了！”

我誓死也不会喝那玩意儿的，因为我根本就没生病。当红姐姐过来时，赶快把头伸进了被窝里。

“宇儿，听话，把药喝了！不苦的。”母亲哄我。

“少爷，喝了你就好了，我们不会骗你！”红姐姐掀开被子，我顺势给她做了个鬼脸，聪明的姐姐立刻就领悟了我的意思。

她马上对母亲说：“太太，刚才李太太打电话来催您快过去呢，她说她们桌子已经摆好了，就只差您了！”

“呀！我都忘了这事！你去给他们回个话，就说今天去不成了，家里有事。”

“可能不好吧！太太，您忘了，您已经有好几次没去了。李太太人又小气，她已经对您有些不满了，这次如果再不去，她肯定会生气的。您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到时候肯定又像上一次一样，可不好办！刚才她打电话时还特意叮嘱，叫您别放他们的鸽子呢！”

“可……我的宇儿怎么办？”母亲犹豫着。

“小少爷就交给我们吧！太太，您放心，家里有这么多人呢，待会儿等大夫来了，给少爷一检查，再对症下药，没准儿您一回来他就活蹦乱跳了呢！”

母亲应了红姐姐的话，我再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支走，屋里就只剩下她和我两人了。

“怎么了？小祖宗，是谁惹你了？”红姐姐过来问。

“没呢！我高兴！”我把头藏在被子里乐呵呵地笑起来。

“笑什么？遇上什么好事了？”姐姐掀开被子。

“你猜？”

“是你又偷跑出去玩了？”

我摇头。

“是你的什么阴谋诡计又得逞了？”

“不是！”

这钓起了姐姐的胃口。

“我猜不出来！”她急了，拿起桌子上的书就朝我的屁股打来，“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是什么好事？让姐姐也一起分享。”

“小姐姐和我说话了！”为了屁股不至于受伤害，我极不情愿地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就在刚才，我们还约好明天在小土丘见！”

一听这话，红姐姐停止了打闹，空气顿时正经起来。

“你和石榴到底怎么了？这一段时间我见她心情也不怎么好，每天都闷闷不乐的，又好像回到了刚来的时候，做事也很小心，包括在我面前。我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实话，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纳闷呢！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我说话了，见了我也躲躲闪闪的，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我想我真有那么可怕吗？可我知道小姐姐并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去问问，好吗？她既然连你都不说，就更不会对我说了。不过这些事还是你去问好一些，就帮我这个忙吧！”

“你说一个多月前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红姐姐神秘地凑到我耳边，“她擦桌子时不小心摔坏了一个杯子，本来是件小事，可太太却把她叫到房间里问了好一会儿的话，回来后我就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是沙子进了眼睛，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可太忙了，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想想还有些奇怪，你说太太找她到底说什么了呢？不至于只为了一个杯子吧！”

红姐姐说到这儿，我又联想到刚才小姐姐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一定是母亲误会了什么，或者是哪个长舌妇在她面前参了我们一本，所以她对她说了什么话，以至于她再也不敢和我接近。

到小土丘时，小姐姐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她坐在河滩上，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什么。我悄悄走过去想吓唬她，却发现沙滩上满是我的名字。

我惊呆了！更多的却是感动！

她发现了我，显得很难为情，像一朵刚刚吐蕊的花朵，羞答答地低下头，赶紧抹去那些字，叫我快过去。

我无法描述当时的心情，只是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旁，她的身体瘦弱而又单薄，让人很担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默默地坐着，看着河床上浅浅的流水，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实际上彼此的心都早已沸腾，就像那流动的河水。

“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我太粗鲁了！你千万别生气，当时我有点失控。”在沉默了很久后，我打破了僵局。

“你不要自责了，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当时真是事情太急，你别把它放在心上！后来太太是不是问你了？你怎么回答的？你告诉了她是我在你房间里吗？”她显得有些紧张，尤其对后面的话更加关心。

“我半句都没对她说，我骗她是阿多在房间里！”我坏笑着。

她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着回复，“好啊！你就把我同阿多比？你也太狠心了吧！我有阿多那么凶猛吗？有阿多那么善解你意吗？阿多可是你的朋友！你和它不也是同类了？”

阿多是我家养的一条狼狗，凶猛无比，由于我每天进进出出都要给它好东西吃，它对我就有了深刻的感情，一见面就扑过来嗅来嗅去，亲热得很！

“我知道你是饶不了我的，一句话也不让步！”

说了这么久，却都不愿意主动接近主题！

说完这句话，就又开始沉默，看着河对岸的田野出神，又过了好久，她突然问，“你说田野那边会是什么地方啊？那儿会比我们想象的更美好吗？”

“有机会一起去看看？”

“好啊！”又补充了一句，“一定去！”

“我想——”我们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彼此又都互相谦让。

“你先说吧！”

“还是你先！”

“那好！”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考虑该怎么说。

我等待着。

“在我眼里，你是一位善解人意、体贴下人的好主子。我喜欢你、尊敬你，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至于其他，我们却永远都不可能！”

我呆在那儿，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好的朋友？至于其他，永远都不可能！”这些话意味着什么？还没有表明就被拒绝了吗？

开始我还在幻想，以为会是一个满意的答复，可这个答案太令我失望！

“至于其他？……为什么？”我苦涩地笑，“你可以给我机会的！”

“对不起！”她起身要走。

我抓住她，像昨天一样，再一次粗鲁地把她攥紧在手心上，仿佛怕丢失了！

“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我会让你幸福！让你开心！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并不是这样，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她望着远方，犹豫着，徘徊着，痛苦地思索着，“我们都还太小，根本就没有资格谈论这些。”

“我们还小吗？我们班很多同学在娘的肚子里就已经定了婚，还有一个同学已经结婚了！我们这个年龄，可以和女孩子交往了。”

“你不懂啊！小时候我们在一起，别人最多会认为是孩子小，在一起好玩。而长大了，如果再走得太近，各种各样异样的目光就马上会投过来，流言蜚语压死人啊！”

“我们是为自己活着，又不是他们！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开心！”

“你这样认为，可有些人不会，他们是最关心你、最爱你的人，他们会想方设法阻碍你，直到你屈服！所以，你现在的做法是极其不明智的。”

“这些话都是我妈教你的吗？”我打断她的话。

“呀！”她惊讶，更多的却是迷惑。

“这是否证明你已经屈服了呢？还没开始就宣布结束！？”

“你——你怎么知道了？”她半晌才说出话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还没等一句话说完就掉了下来。

“以后像这种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妈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我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相反，却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我想，她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对你怎么了？威胁你了吗？还是打你了？”我了解母亲，她对待下人一向都很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