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看看我，又小心地说：“他们又吵起来了，还有点凶，把我们都轰了出来，刚才叫李俊、阿九出去找你，老爷说就是把上海滩翻一个遍，也要马上把你找回来，看样子很生气啊！”

我止住脚步看着张妈，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央求她，妈妈很听她的话，她一定能够救我，哪怕在他们面前说几句好话也行啊！

她很为难却也很心疼，毕竟我是她一手带大的，很多时候她都把我当成她的第二个儿子一样保护着，她示意我等一下，先推开了门。

只听见母亲的声音，“我把宇儿惯坏了？邓炳麟，你摸着良心说说配不配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自从宇儿出生后，除了打和骂，或者就是钱，你给过他什么，孩子一个月才见你几次面？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怎么教育他、关心他的？”她哭嚎着，断断续续地传出抽噎声，还有抱怨声，激战已经结束，这是战后的平静，周围的空气死一般沉寂，一股凉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就传来了张妈的声音，“老爷，太太，少爷回来了！就在门外！”

一阵细碎的声音，然后是茶杯落地铿锵有力的声音，“叫他进来，马上给我滚进来！”

我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屋子里很暗，就顺手开了灯，便看见父亲和母亲那两双狰狞的双眼像恶狼一样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父亲坐在沙发一头沉闷地吸着烟，母亲则坐在另一头努力地擦拭着脸，我看见了她凌乱的头发、脸上新冒起的青包。

父亲的脸绷得很紧，我相信只要再施加一丁点儿力就足以使它碎掉，当然了，母亲的也一样，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没理他们，想着能够侥幸逃过这一劫，缩着头径直朝楼上走去。

“给我站住！”是父亲的声音，震得整座楼几乎摇晃了一下。

“老爷，等少爷上楼去换套衣服吧！都湿透了！”张妈颤抖着哀求着。

“叫你滚过来！”父亲丝毫也不理会那声弱小的哀求声，声音反而更加严厉，“滚过来！给我跪下！”

我的身体在他这声严厉的声音下颤抖起来，并很不情愿地跪在他们面前，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是让左琳娜受了委屈吗？不就是和一个他们不喜欢的女孩交往了吗？

“你还不服气，是吧？”父亲脸上乌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降下狂风暴雨，母亲坐在旁边继续揉她的脸，根本就不关心眼前的事。

我无望了，乖乖地做出挨揍的姿势，不想为发生的事作解释，也不想理论。可是我最担心的是我和石榴，我怕他们会像对待三姐一样阻止我们，一想起我那可怜的三姐，就条件性地朝楼上望了一眼，看见她就站在楼梯口，那双眼睛正漠然地注视着我们，我赶紧向她求救，那双眼睛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父亲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我，我又打了个寒颤，等待他的发落。

说实话，我特别怕爸爸的目光，当它高兴时，会像山羊一样温顺、善良；当它严肃时，又像雄鹰一般锐利、敏捷；当它愤怒时，就像狼一样凶恶而又狰狞了。

此时，他的目光就是这样。每当这时候，我就会主动拿来戒尺战战兢兢地等待他的惩罚，当然，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只有小孩才会老实得那么可爱，现在，我跪在父亲面前，却是满腹怨言，想找个东西和他对峙。然而他是我父亲，在我心中的威慑力远远超出了想象，年轻人的冲动被他的那股力给压下来，可是我还是把拳头握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怎么？长大了？翅膀硬了？”他狠狠地骂，口水溅到了我脸上。

我瞪着他。

“我讨厌你用那样的目光看你老子，那是流氓的态度，读了这么多年书，就学会了这个？”他接着咆哮道。

可是你们不也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们吗？我想着，却不敢说出来，态度稍微温和了些，不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而是爸爸的威慑力太大，不得不向他妥协一些。

“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吧！”他无奈地摇头，“左厅长怎么会打电话来骂你是混蛋？还叫我回来好好教训你，要么他就要找人替我教训了？你说你谁不得罪，怎么就得罪他了？是不是和他女儿吵架了？你在外面到底搞了些什么名堂？”

“你是不是还在和那个小丫头来往，是不是？”母亲终于插话了，声音沙哑而又生硬，一点都不像疼爱我、袒护我的母亲。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她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父亲本来就很生气，再加上这件事，看来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想着想着，心就“扑通”、“扑通”猛跳起来，就准备着受死吧！

“告诉我，是不是？”母亲厉声喝道。

“老实说出来！”父亲也附和着，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说来也好笑，这竟是他们第一次默契的配合，却是在惩罚他们最引以为自豪、最心爱的儿子身上。

“爸爸妈妈，请成全我们吧！”我无话可说，只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声音响响的，听得很清楚。

“简直是无理取闹！”父亲硬声道。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母亲态度也很坚决。

“爸爸妈妈，求你们成全我们吧！”我再次给他们磕头，想用此种方法来赢得他们的理解以及同情。

母亲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却立即消失了。此时的她心情很复杂，她不相信她会输给一个小女孩，她弄不明白一个那么弱小的身体怎么就侵占了她的儿子，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所以一直不相信爱情有这么大的魔力。

她记得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儿子是给媳妇养的，原来她听到这句话时觉得很可笑，现在她相信了，她的儿子确实在悄悄地离开她。

她可能有点嫉妒那个女孩子吧，所以，她讨厌她！视她为眼中钉！可是她不知道不是她的儿子不爱她了，而是他把这种爱存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不会轻易拿出这份爱，因为他想把它珍藏起来。

“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的？”她问。

我回答了母亲的问题：是她的温暖善良，她的娴静美丽，她所有的一切，像磁石一般深深地吸引着我。在她面前，我时而感觉到做孩子的幸福，做哥哥的满足；又时而体会到生活的美妙，爱情的甜蜜；她高兴，我也开心；她悲伤，我也难过，她就像我掌心的一条细纹，身体里的一个细胞，已经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做的事，而是愿意为她做一切事，现在，我只想让大家接受我们，为了这个，我不惜做任何尝试。我对他们说为了她，我愿意放弃金钱与名利，也愿意放弃他们为我早就铺好的路，我只要她，我的爱人！那将是这一辈子他们给我的最好礼物！

“无理取闹！简直是无理取闹！”父亲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再听我这一席话，气得直跺脚，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就砸过来，我跪在原地没有躲闪，茶杯刚好落到头上，很疼！只感觉有一股黏糊糊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

母亲尖叫起来，却在半路又收了回去，因为父亲接着又说：“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白养了你这么大，还指望你给老子养老送终呢！结果就被一个女人给迷糊涂了，竟对父母说出了如此不孝的话，没出息的孬种，你给老子听着，今天要么就跟那个女人一刀两断，要么现在就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别再说我是你爹！”

母亲张大了嘴看着面前的父亲，父亲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开始她还以为爸爸是说着吓唬我的，可看到爸爸那坚定的态度后她害怕了，她大叫着，“你说些什么？你真要赶他走？”

“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父亲绝情地道。

“你要让宇儿走了，我就死给你看！我要搅得你们家不得安宁！”母亲用更大声的音量回应他。

“你一辈子不都是说这几句话？去死吧！现在就去吧！”

“你以为我做不出来吗？”

张妈在一边是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她只是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要我赶快向他们投降。

我受够了，真的！有时会想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相反，我对外面的生活充满了憧憬，总觉得离开他们也能很好地生活。所以，在他们因我的事吵得最激烈的时候，我站起来，像对爸爸示威一样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这一举动是他们都始料未及的，也许爸爸根本就想不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他不是总说我不像他吗？今天总算领教到了吧，我骨子里的倔劲可比他强多了！

一时间，只听见客厅里母亲哭泣的声音，她追来时被父亲吼住的声音，张妈大叫“少爷”的声音，我的冲动行为并没有因这些声音而停止，却变得越来越强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儿，到石榴那儿去，从此我们就自由了！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我迈着胜利的步伐朝外走去，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对身边的东西默默地说声再见，这些熟悉的东西在前一刻还没有被我放在眼里，现在却成了以后难忘的记忆。

到达门厅时，又听见了阿多的叫声，也许它被我急促的脚步声给惊醒了，它像往常一样给主人摇尾巴，然后送他出门，它哪里知道这有可能会是我们的永别！

我真要离开这所房子了吗？真要告别爸爸妈妈的庇佑了吗？站在门口，第一次独自出门的我感觉有些彷徨、害怕！

这时候，又听见母亲追出来的声音，她哭喊着大叫着她的儿子，她以为她的儿子已经走远了，所以她声嘶力竭，那是一位母亲绝望的哭声，那声音也让我心如刀割！

“妈妈，好好保重！儿子不孝，下辈子再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吧！”我心如刀绞，并绝望地望了她最后一眼。

多么可怜的母亲啊！她哭闹着，一看见我的影子就朝这边扑过来，恨不得长了六条腿，恨不得马上飞到我面前，把我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一刻也不放下。

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喃喃着：“宇儿啊！我的孩子！你走了妈怎么活啊！”可是，父亲却一把就抱住了她，像老鹰叼小鸡一般，她挣脱着，竟然咬伤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