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鱼镇，天空里依然飘着寒气袭人的风，一派萧瑟与凋敝的景象。每年这个时节，鱼镇都显得格外落寞，死气沉沉地让人想要逃离。但是，想走的人早走了，不想走的人也只有如一只奄奄一息的老鼠那样呆在这里。青美和黑飞两家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而忙碌，玉梅和米勒两家人则各自为无法实现的梦想而沮丧。

鱼镇的每个人，似乎都心怀鬼胎。

就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一条爆炸性新闻席卷了整个鱼镇。大蛇的老婆晓琴死了，她赤身裸体地躺在被深度污染的莫愁河边的芦苇里。莫愁河横穿鱼镇而过，经年不息。只是，最近几年以来，曾经清澈的河水不见了，呈现在人们眼里的是漂浮着各种垃圾的绿色污水。而且，河水仿佛停止了流动，如一潭死水。

新闻是在一个傍晚传出来的，当时，一个名叫桂花的老太婆在芦苇群里寻找丢失的鸭子。结果，她没有找到鸭子，却看见了一具差点吓得她窒息而死的尸体。桂花如稀泥一样瘫软在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几乎是爬着走向了鱼镇的街头。她对着一群正悠闲地打麻将的人说：“死人啦，一个女人死在河边了。”这句话的娱乐效果远远超过麻将，他们一骨碌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问：“在哪里？在哪里？”

桂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诉说着她的遭遇，但是，人们并没有耐心听她唠叨所受到的惊吓。大家一窝蜂地顺着桂花指的方向跑去，好像他们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劲爆的事情了。事实上，鱼镇并不是个太平的地方，常常有命案发生。但是，对于每一桩命案，人们都表示出了高度的兴趣。

消息传播得很快，十分钟以后，人们就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了。这时候，有人认出死者就是鱼镇大名鼎鼎的大蛇的妻子晓琴。死者的身份更加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大家纷纷猜测事件背后的原因。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就是大蛇嫌弃这个女人了，为了与小情人长相厮守，只得做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来。“电视上这样的新闻还少吗？”人们言之凿凿，好像对事情的经过了如指掌。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报了警，正当人们热火朝天地议论时，派出所的人来了。他们全副武装，甚至还牵了一条人们从未看见过的警犬。怒气冲冲的警犬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围观的人们一下就闪开了，他们都害怕它那几根长长的獠牙。

派出所的警察招呼着让围观者散开，免得影响办案。但是，大家假装没有听见，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渴求，好像都想立即知道案子背后的真相。

天色越来越晚，可案情的进展却几乎停滞不前。大家只是看着警察们不停地忙碌，事情的来龙去脉依然是一头雾水。当然，这是大家太急于知道真相了。对于一桩杀人案，背后一定是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哪里能够简单地下结论。

当夜色完全笼罩鱼镇时，围观者基本上都回家去了。最开始的好奇与兴奋逐渐淡去，转化成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大家希望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能够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晓琴，而且最好能把背后跌宕起伏的故事全部抖擞出来。这样的故事，至少可以在鱼镇流传好几个月，成为人们生活必需的谈资。不过，第二天大家起床后发现一切都很平静，尸体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了，只剩下被人们踩踏得乱七八糟的芦苇，以及一大堆疑问。

晓琴的死亡让鱼镇炸开了锅，全副武装的警察在街上严阵以待，仿佛下一刻又即将有案件发生似的。与此同时，警察开始在鱼镇以及各个村落走访调查。这桩谋杀案正式进入侦破阶段。

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留守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这些人几乎是一辈子都没有与警察打过交道，所以，当警察登门造访时，他们表现出了惶惑与恐惧。不过，他们还是积极配合，并希望早日破案，“一定要将杀人凶手抓到枪毙了。”

最终，警察们将调查的对象锁定在两个人身上，第一个是三刁，另外一个则是安富。

在鱼镇，谁都知道大蛇和三刁相互利用、狼狈为奸，他们共同利用鱼镇的土地资源和镇长手中的权力，为自己捞取财富。同时，大蛇的两个老婆都与三刁有染在鱼镇也是人所共知的。特别是晓琴，她与三刁的关系近乎公开化。虽然他们每次都是一前一后进入那家旅馆，但是，人们还是看出了他们写在脸上的暧昧与欲望。

三刁对警察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更不感到害怕，但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警察是怎么知道他和大蛇在电话里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冲突的，而且在冲突中断绝了十多年来的关系？

“你跟大蛇是什么时候发生冲突的？”一个小眼睛警察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之间发生冲突？”

“什么时候发生的冲突？”

“没有冲突呀。”

“你直接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就可以了。”

“正月二十六，晚上。”纠结半天，三刁知道抵赖不过了，他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说起来，就是晓琴死亡的前三天。”

“好像是。”三刁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补充说，“就是前三天。”

“你们为什么吵起来了？”

“大蛇要开发新的项目，要找我拿地。”

“拿地用得着争吵？”

“他不想给钱。”三刁稍作停顿，接着补充说：“你知道这钱是鱼镇老百姓的，不可能不给呀。”

“好像情况不是这样吧？”

“是……是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据说是你想让大蛇再送你一套房子。”

“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据说大蛇拒绝了，是这样吗？”

“嗯……嗯……是这样的。”三刁的脸像一块猪肝。

“后来呢？你们后来怎样了？”

“后来……后来，他给我打电话，说我们俩从今往后各走各的路。”

“你不是当面给他说要他送给你一套房子？”

“不是。”

“那你给谁说的？”

“晓琴。”

“就是刚刚被人杀了的晓琴？”

“嗯……就是她。”三刁的口气早已十分微弱了，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哪里给她说的？”

“旅馆里。”

“当天发生性关系了吗？”

三刁一怔，他看着眼前这个小眼睛警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说：“这个跟案件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呢？有关系。”

“发生过。”三刁极不情愿地嘟哝着。

“那天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三刁摇了摇头，结束了这次谈话。

“案子没有破之前，你不能离开鱼镇。”

小眼睛警察非常认真地做了记录，合上记录本之后，他蓦地收起刚才的冰冷，嬉皮笑脸地对三刁说：“对不起了镇长，我只是执行公务。”三刁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事，没事。我应该配合你，一定要将案件调查清楚，将凶手缉拿归案。”小眼睛警察不断地点头：“谢谢镇长配合。”然后，他红着脸走了。

看着警察远去的背影，三刁久久地伫立着，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半天，他才从沉思中回到现实，继续为儿子的婚礼而忙碌。再过几天，黑飞和青美就要举行婚礼了。对于三刁和鱼镇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事儿重要。

还是调查三刁的那个小眼睛警察，他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安富的家。安富、福清和米勒，一家三口都在家。这几天，安富不停地唠叨着自己要出远门，要为米勒挣钱买房子。福清劝他算了，都一大把年纪了，出去又能挣多少钱呢。米勒也劝阻父亲，他说：“你挣那几个钱，能赶上鱼镇房子价格上涨的速度吗？算了，我们就不买房子了吧。我就不相信，不在鱼镇买房子就真的娶不到老婆。”尽管如此，安富还是像个小孩那样，嚷嚷着要出门：“就到蜀城去，蜀城我比较熟悉了。”让安富一家人感到奇怪的是，小眼睛警察居然也知道安富要到蜀城打工的消息。

“听说你最近要到蜀城去打工？”小眼睛警察冷冰冰地问，“什么时候走？”

“是。”安富说，“但是，时间还没有确定。”

“你先别走了，一桩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大蛇的老婆晓琴被杀这个案子？”

“看来你都知道了。”

“鱼镇还有谁不知道啊。”

“听说你与大蛇打过架，而且还说要杀了他，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听谁说的？”安富的身体悄然地哆嗦起来。

“鱼镇还有谁不知道啊。”小眼睛警察诙谐地模仿安富先前的口吻，“关键是你是不是说过要杀了大蛇的话。”

“当时很气愤，是说过这句话。”安富想急于解释，反而有些语无伦次，“可是，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啊。而且，我说的是杀了大蛇，又没有说杀晓琴。我连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怎么可能是我杀了她呢？”

“没有人说是你杀了她，我们只是来调查。”

“哦。”安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好好调查，一定要把杀人凶手抓出来。”

“正月二十九这天，你在干什么？”

“二十九这天？”

“嗯。就是晓琴被杀这天。”

“我一直在家，就在莫家村。”

“我问你那天在做什么。”

“哦，那天天气还不错嘛，太阳不大，但还是比较暖和。我就在几块荒废的麦田里走了走，看了看。警察同志你知道的，去年我去蜀城打工了，几块麦田都……”

“别说那么多废话，我不管你家麦田的事。有谁证明你一直在莫家村？”

“福清可以证明，米勒也可以证明呀。”

“怎么都是你自己家的人啊？没有别的人了吗？”

安富半闭着眼睛，使劲地在脑子里寻找正月二十九那天的记忆。半晌，他才讪讪地说：“没有别人了。你看这莫家村，还有其他人吗？”

小眼睛警察呆愣地看着安富，为对方刚才的这句话让他不知如何回答。他诡异地看着安富，好几分钟之后才机械地笑了笑说：“案子没有破之前，你就别到蜀城去了。”然后，他转身急匆匆地走了，甚至没有多看安富一眼。

警察的到来，着实让安富全家紧张了起来。几十年来，这个家庭还从未与警察打过交道。福清和米勒都怀疑安富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坏事，不然他怎么老是念叨着要出远门呢？接下来的几天里，福清和米勒都在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地询问安富与这桩杀人案是否有关系。不过，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没有获得任何蛛丝马迹。

安富并没有被警察的盘问吓到，他并不担心自己惹上一桩谋杀案，他苦恼的是自己暂时不能外出了。他嘀咕道：“她难道不能多活几天吗？让我到蜀城之后再死吗，现在害得我不能离开鱼镇。”安富仿佛变得神志不清了，总是唠唠叨叨。不过，他越是这样，福清和米勒就越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