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非常清楚，青美的心正在一点一点远离自己。但是，明明知道故事的结局却无力拯救，这是最痛苦的事。在度日如年的日子里，米勒神情恍惚，他好似一个犯了罪的人，一直在煎熬中等待青美的宣判。没过几天，青美就做了最终的决定。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傍晚时分浅淡的暮色让蜀城看上去更加妩媚动人。更难得的是，安富、福清和米勒都在，没有一个人加班。当时，青美有些胆怯，脸上疑云密布，踌躇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妈说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让我回去看看。”她斜着眼睛偷看了米勒一眼，然后接着说：“我想过几天就回去了。”

安富和福清感到十分震惊，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好几分钟过去了，他们才缓过神来。安富表现得很激动，他差点跳了起来。“你准备回去相亲？”他向前走了两步，离青美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那米勒怎么办？”

青美没有回答安富，她低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福清也来到青美面前，接着安富刚才的话，用乞求的口吻说：“青美，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青美依然没有回答。她根本无法回答，一直以来，安富和福清早已把她当成一家人看待，所以她不想往伤口上撒盐。青美希望他们就这样接受这个现实，然后心平气和地分开，假装以前的事情都不存在。

安富被青美的沉默激怒了，他横眉怒眼地嘶吼着：“你说得倒是容易，说回去就回去。你有没有考虑我们一家人的感受？”他在狭窄、昏暗的屋子里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几圈，然后怔怔地看着青美，“我都55岁了，每天还在这个城市里一颠一簸地打扫清洁卫生，你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吗？”安富停歇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让他喘不过气来。片刻后，他又接着刚才的话说：“我就是为了能给米勒买套房子，让你们早点结婚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可你却一点也不为我们考虑，还要回去相亲。你为什么不早说要回家相亲，早说了我也就不出这趟门了。”

青美没有想到安富会表现得如此愤慨，她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但是，青美也清楚，这个时候做任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于是，她继续保持着沉默。发泄一通之后的安富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神情漠然的福清，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米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就只有闷头闷脑地抽烟了。他点燃一支烟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一边抽烟一边抹眼泪。泪水从长满老茧的手指间轻轻地滑落，掉在肮脏的灰尘里。

僵局不能再持续下去了，米勒看着难受。于是，他主动站了出来。安富和福清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希望儿子能够劝劝她。在这对老人的眼里，青美还不至于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毕竟她和米勒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可是，儿子的表现让安富和福清大跌眼镜。米勒没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似一记来势汹汹的闷雷。他怒目圆睁地看着青美，咆哮道：“如果你抛弃我，我就杀了你全家，包括你。”

米勒的话把所有人都镇住了，气氛变得严肃而诡异。两个曾经如胶似漆的恋人，竟然在瞬间产生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安富、福清和青美，他们都没有想到米勒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青美以为米勒最多消沉一段时间，时过境迁之后便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如今他却暴躁得像头犀牛，随时可能做出耸人听闻的事情来。青美吃惊地看着一向温和的米勒，满脸惶恐与狐疑。“我说的是真的，”米勒目露凶光，“我得不到的东西，一定不会让别人得到。”

本来寄希望于米勒来力挽狂澜，但是，这个被爱情击垮的小伙子却把事情推向了一个死胡同，基本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万般无奈之下，安富和福清还在垂死挣扎，寻思着如何规劝心意已决的青美。但是，他们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青美制止了。

突然之间，青美变得主动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倔强地说：“你们不用再费口舌了，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轻易做决定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我都考虑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叹了一口气，用沧桑的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在努力挣钱，但是，现在要在鱼镇买一套房子太难了。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同学们一个个都买房结婚了，我才发现，自己不能再这样毫无希望地等下去了。”

青美的话让安富和福清哑口无言、垂头丧气。他们一直以为这个温顺的女孩子这辈子跟定米勒了，结婚只是迟早的事，一套房子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爱情。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们，青美就要离开了。她刚才说话时的眼神里，充斥着无法抗拒的决绝。安富和福清有些不舍，但却无可奈何。两个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只能耷拉着脸不知所措。

但是，对于米勒来说，青美刚才的话就如一根“哧哧”燃烧的引线，彻底引爆了他的满腔怒火。米勒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岩浆直往上蹿，随时都会冲破脑门。过了一会儿，他愤懑地指着青美说：“如果你回去跟别的男人结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安富和福清都上来劝阻儿子，害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说什么恐怖的话。可是，他们哪里能阻止得了已经失去理智的米勒。米勒挣脱父母的阻拦，冲到青美面前，黑着脸一字一句地说：“我得不到的，一定不会让别人得到。”

青美被米勒的话震慑住了，但她没有退缩与逃避。青美站在米勒面前，有些怯懦，有些哆嗦，但是，她的眼神似乎在对他说：“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未来。”

摊牌之后，气氛显得局促而尴尬。虽然青美依然与安富、福清和米勒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她与他们之间的裂痕，早已大到无法弥合了。

秋天的脚步显得十分轻快，转眼已是尽头。冬天已经急不可耐地散发出了属于它的气息，蜀城灰蒙蒙的天空里，依稀可见薄薄的雾霭。虽然安富和福清极力规劝，虽然米勒放出了要毁灭一切的恶语，但是，这都阻止不了青美回家的脚步。在蜀城的初冬里，安富、福清和米勒才如梦初醒，青美确实蓄谋已久了。

米勒一家人的心情跟气候保持着惊人的一致。夏天时，虽然躁动不安，但总算有激情，安富也在家人的动员之中来到了蜀城，为了米勒的房子和婚姻打拼。不过，度过了短暂的秋天之后，就迎来了冰冷的冬季。现在，青美的决定如当头棒喝，浇灭了他们刚刚点燃的希望，所有人的心里都是透彻的冰凉。

那是一段沉闷的日子。青美辞职了，米勒也跟着辞职了。安富和福清，也随时准备辞职。一旦青美离开蜀城返回鱼镇，那么，安富、福清和米勒，他们都没有再在蜀城打拼的必要了。只要希望破灭了，生活就必然会失去前进的动力。全家人带着失落与忐忑的心情，过着灰蒙蒙的日子。

在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青美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回家的行李。她动作迟疑，看上去磨磨唧唧，仿佛每一个细节都蕴含着特殊的意义，但却又没有丝毫的留恋。米勒在一旁神情落寞地看着青美，她就像一只飞入深邃苍穹的瘦弱的风筝，手中的线飘飘荡荡，时刻都有可能断裂。很多时候，他都想冲上去死死地抱住她，直到两人合二为一。但是，米勒却极力地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将所有的绝望与眷恋埋藏在心里，隐藏在无望的眼神里。

离开蜀城之前的那个夜晚，青美主动将米勒约到了楼顶。那个忧伤的午后，她对着房子角落里的那张蜘蛛网说：“明天我就回去了，今天晚上见。”米勒没有回应，但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之后，他还是径直来到了楼顶上。已经是隆冬季节了，冷空气直往心里钻。在寒冷的季节里，大多数人都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整个城市死气沉沉。

青美早已等候在楼顶了，见到米勒后，她蓦然地站了起来。尽管夜色朦胧，但是，青美的紧张依稀可见。她慌乱地整理头发、衣服，接着又扭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米勒沉默不语，把眼神拉得远远的，望着远处那幢不知名的高楼，嘴巴里时不时喷出浓浓的烟雾。青美挖空心思地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但是，却想不到到底该说些什么。于是，在雾霭流动的天地之间，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只有木讷地伫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十多分钟吧。青美终于鼓起了勇气，她缓缓地移动脚步向米勒靠拢，最终轻轻地倒在他的怀里了。

这个夜晚，米勒没有***的欲望，但青美却热情而主动。她吻他，抚摸他，然后褪去他的衣服。接着，她成了一名矫健的骑手，敏捷地翻身上马，骑在米勒的身上。青美显得前所未有地急切与贪婪，恨不得将米勒吞噬掉。这是一种混合着美妙与沮丧的奇特感受。米勒眼神迷离地看着若有节奏的青美，凌乱的头发散乱在她丰满而坚挺的***上，整个世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狂野。这是米勒从未见识过的青美，陌生而剽悍。他有些不相信，但一切又是如此真实。

青美加快了运动的节奏。

米勒把目光伸向深远的夜空，星星在摇晃，云层也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有些头晕，于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米勒脑海里浮现的是天翻地覆、翻江倒海的景象，他的思维迷糊了，进入了一片苍茫的世界。当他在那片神秘的世界里漫游一圈，意识逐渐变得清醒的时候，他在一瞬间感觉到整个世界天塌地陷。

瓦砾，硝烟，一片废墟。

这是米勒的世界末日，也是青美的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