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1
|本章字节:9066字
给青美打了电话之后,米勒比之前好受了一点。虽然她并没有给自己回旋的余地,但是,米勒却一厢情愿地认为,青美没有对自己关闭那扇通往幸福的门。不过,米勒也明白,要想与青美重修旧好并让爱情开花结果,率先要做的事依然是在鱼镇买房子。所以,他开始挖空心思地想如何才能买到一套房子。最终,米勒想到了借钱。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办法。为了买房子,之前已经四处借过钱了,只是一分钱都没有借到。但是,现在米勒找不出比这更行之有效的办法了。只有这么一条绝路,不硬着头皮走下去还有什么办法呢?“前面是绝路,希望在转角。”米勒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么一句话,他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除了钱不好借之外,还有一道难题也摆在米勒的面前,这就是最冷漠与绝情的时间。如今的青美家门庭若市,前来提亲的人可以从莫家村排队到鱼镇的大街上。这种热闹的景象给米勒带来了强大的压力,说不定什么时候,青美就会在众多垂涎三尺的小伙子中选择一个如意郎君。所以,米勒全家都在与时间赛跑,到处借钱买房子。只要能借钱买到房子,米勒相信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有机会得到青美,毕竟他们曾经有过热烈的爱情。
鱼镇的人比以前更富有,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漠。钱是鱼镇人谈论最多的话题。只要你有钱,就能够在鱼镇买房子、找女人,就能灯红酒绿花天酒地,就能过上人人羡慕的日子,甚至在整个鱼镇呼风唤雨。同时,因为钱而产生的纠纷也数不胜数。就在不久前,一个无赖借钱不还,结果两人争吵打斗起来,差点闹出了人命。所以,在鱼镇借钱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儿,大家都担心你这辈子还不起,就算是还得起,也担心你不想还。
为了有的放矢,米勒和父母将所有亲戚朋友的名单罗列出来进行逐步分析,哪些人那里可以借到钱,哪些人那里可以借多少。经过认真研究,最终发现就算是一切顺利,可以借到的钱也不会太多。不过,加上现有的积蓄,或许可以在鱼镇买一套面积小一点的房子了。这让全家人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
安富、福清和米勒,他们兵分三路,踏上了借钱的征程。
安富想到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他的堂兄鸿飞,对方算得上是个小富豪了。十年前,鸿飞不甘落后,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有更多发展机会,他就放弃了家中的土地,到上海打工去了。最开始,鸿飞在建筑工地干活。他干过泥工、瓦匠,扛过砖头,抬过水泥。后来,他看准了机会,跟人一起搞室内装修去了。鸿飞原本没有装修技术,但他人机灵、好学,别人稍微一带他就会了,而且干得一手好活儿。再后来,鸿飞觉得承包装修工程来钱,也就大起胆子搞起了承包,没想到这倒让他发了大财。在短短的几年里,鸿飞改变了贫穷的命运,成了鱼镇风生水起的人物。
发财之后,年龄越来越大的鸿飞回到了鱼镇,将在上海的人脉关系顺利地递交给了儿子。现在,他在鱼镇买了三套房子,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成天提着个鸟笼子在鱼镇悠闲地走来窜去。但是,当听说安富是来借钱时,他便笑呵呵地皱起了眉头:“我一个老头子哪里有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多年都没有出门打工了。”
“哥,你怎么会没有钱呢?没有钱你怎么能在鱼镇买那么多房子啊。”安富给鸿飞递了一支刚刚买的好烟。这是他这辈子买的最贵的烟。
“那都是过去的钱,都用来买了房子了。”
“现在也不至于一分钱都没有吧?”安富的语气充满了疑惑,他说,“有多少就借多少吧,我一分一分地凑。”
“现在真没有钱了。”鸿飞一脸苦笑,“三套房子就用去了我将近六十万,把我半辈子的积蓄都用光了。而且,我现在每天的开销也很大啊,除了吃烟喝酒不说,那三只鸟一天就要用我几十块钱。”
安富一听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不过,一旦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再笨的人也能激发一点小智慧。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安富将话锋一转,把借钱的对象转移到鸿飞的儿子身上。这个小侄子子承父业,这些年在外面也闯出了一片天地。
“哥,你给侄子打个电话,让他借点钱给我吧,无论多少都可以,只要能借到就好。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在鱼镇买房子,米勒的婚事怕是搞不成了。”安富又给鸿飞递了一支烟,然后他接着又说:“你也知道的,现在好多人到青美家提亲呢,那些人都比米勒强,都在鱼镇有房子。”
“哎,房子,房子,”鸿飞摇头叹气地说,“这房子真他妈的害人不浅呀。”
鸿飞也是房子的受害者?他不是有三套房子了吗?安富一头雾水,他不知道堂兄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呆愣在那里抽烟,弄得整个屋子烟雾迷蒙。
“儿子也没有钱。”鸿飞愁眉苦脸地说,“他在上海搞房地产开发,刚进去就遭遇房地产市场崩塌,把所有的钱全部陷进去了。”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接着说,“老兄弟呀,实话给你说吧,儿子还欠了一屁股债呢。”说完,他摇头叹气,搞得安富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安富没有想到情况竟然是这样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怎样安慰鸿飞几句,事实上自己比堂兄更需要安慰。失落的心情让他有话说不出来,沉默地为鸿飞递上第三支烟后,他的脚步开始向门外移动。一个乞丐遇到了另一个乞丐,一个失落的人遇到了一个更加失落的人,所有的情绪都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境地。于是,安富失魂落魄地从鸿飞家离开了。
行走在越来越热闹的鱼镇街头,安富的心里很难过。突然之间,他懂得了青美为什么也要求米勒在鱼镇买房子了,现在的鱼镇,差不多可以算是一个小城了。林立的楼房、暧昧的发廊、高档的餐厅、聒噪的娱乐场所,整个鱼镇充斥着激情与欲望。安富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东张西望,不过,那些闪烁的灯光让他头昏目眩。此刻,这个固守土地的瘸腿老人终于明白了,自己依然属于莫家村,属于那片千年故土。
与鱼镇大街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派凋敝的乡村景象,就在几里路之外的莫家村,荒凉得触目惊心。空置的房屋、荒芜的土地、丛生的杂草,漂浮着绿色杂物的水塘。这里还是曾经生机盎然的莫家村吗?安富揉了揉浑浊的眼睛,怀疑自己走错路了。不过,这的确是他的回家之路。
从鱼镇街头回到莫家村的家里,安富走了二十多分钟。道路两旁的杂草已经长到人那么高了,有的甚至比安富还高。安富像一只灰溜溜的狗,夹着尾巴穿行在荒草之中。回家之后,他全身被冬日的露水打湿透了,瘦削的脸上贴着几丝干枯的头发,活像从滑稽电影中跳出来的小丑。
鸿飞是被安富全家人寄予厚望的,因为他有钱,而且又是安富的堂兄,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呀。可是,现在却是大失所望。出师不利让一家三口陷入了惶恐与慌乱之中,他们隐约感觉到最终的结果会是颗粒无收。不过,好在大家都没有放弃。无路可走的时候,绝望往往会来得比较迟。稍做停顿之后,他们又奔忙起来了。
福清去找了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米勒的舅舅。时间已是日上三竿了,太阳吃力地从厚实的云层里探出了半张脸。阳光虽然不刺眼,但却透出了丝丝喜悦。这似乎是个好兆头。福清努力使脚步变得轻盈起来,心里企盼着有所斩获。不过,这个原本就没有抱希望的对象,没有为米勒在鱼镇买房子的蓝图添一笔一画。
面对满脸焦灼的妹妹,米勒的舅舅差点笑了起来,他说:“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有钱人家吗?”福清沉默不语,她知道哥哥的家境,事实上比自己还困难。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养育了两个女儿,不用为在鱼镇买房子发愁。
见福清没有说话,米勒的舅舅又补充说:“要是我有钱,我也会在鱼镇买套房子,就算不用为我这两个女儿考虑,将来自己住也好呀。”
“嗯。”福清半天才冒出这一个字来,手里不停地搓揉一根在路边上随手摘下来的不知名的荒草。
“现在鱼镇的房子卖疯了,越是涨价,人们越是疯抢。”米勒的舅舅意犹未尽,“我觉得这是大蛇和三刁两个搞的阴谋,他们合伙故意抬高房价,谋取利润。你看三刁当镇长才几年,家里就买了四套房子了。”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说话,并伸出了四根干枯的手指,“四套呀。”
福清轻微地摇了摇头,还是那样神情沮丧地站在铺满石板的院子里。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福清一开始就知道哥哥这里借不到钱,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穷光蛋,但是,她还是鬼使神差、莫名其妙地来了,开了借钱的口。按道理,她此刻也不该失落,因为心里早已有数。可是,当福清听到哥哥的唠叨之后,心里堵得慌,好像通往心脏的血管被淤泥塞满了。
“能在外面捞到钱的,都在鱼镇买了房子,所以他们谁也不说什么。”米勒的舅舅没有明白福清的心思,继续没完没了地啰嗦,“可像我们这样挣不到钱的穷光蛋怎么办呢?就只有永远窝在莫家村,像狗屎一样烂掉。”
“你别扯这么远好不好?”福清终于听不下去了,“我现在就只想借点钱,哪怕是买个小房子也得在鱼镇上买一套,不然米勒恐怕这辈子要打光棍了。”
“光棍还少吗?”米勒的舅舅迫不及待地说,“如果这样搞下去,以后鱼镇的光棍会越来越多。”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米勒是你什么人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说错了吗?”米勒的舅舅有些激动,甚至爆起了粗口,“他妈的,所有光棍联合起来,还收拾不了大蛇和三刁那两个狗杂种?”
“哎——”福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走了。就算是米勒的舅舅扯起嗓子眼留她吃饭,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福清没有想到,不过是借点钱罢了,有就借点,没有就算了,怎么最终搞成了一次毫无意义的声讨呢?
被气糊涂了的福清,回家之后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就是把米勒舅舅的牢骚给安富说了。安富很生气,也不知道是生米勒舅舅的气呢,还是生其他人的气。他跳起来拍着桌子说:“大蛇和三刁这两个狗杂种确实该收拾一下了,如果不是他们搞得乌烟瘴气的,我们会受这样的窝囊气吗?”
“别说这些解决不了问题的空话,这个又换不来一套房子。”福清显得极不耐烦。
“不说这个说什么?现在说什么才能解决问题?你想一想,什么能解决问题我就说什么。不仅可以说,我还能唱呢。”
“那就只好看米勒自己能否想点出路了。”福清听着安富那充满戏谑的话,她并没有顶撞他,只是发出了一长串低沉的叹息。
“他自己?”安富对儿子充满了百分之百的怀疑,“他能想到什么办法?”
福清没有继续与安富闲扯下去,她真的在等待儿子米勒能带回来一点好消息。不过,她失望了。当米勒垂头丧气、面如菜色地回来时,安富和福清一切就明白了。在暮色沉沉的傍晚,三个人的眼神做了神秘的交流,事情的结果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气氛显得紧张、拘谨而无可奈何。半晌,米勒独自回里屋去了。他把自己关在这个封闭而促狭的空间里,想让一切思绪凝固,切断所有悲伤的源头。但是,米勒没有做到。悲伤如病毒般在体内疯狂地涌动,冲击着米勒脆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