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修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7
|本章字节:8274字
接到女儿的电话后,曾致庸按捺不住心里一阵激动。只怕这次是能完成尾台先生的托付了。
挂了电话,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这事契机就在十年前,最后的关键却是家传的一幅画。
那时生活非常艰难,困难到全家人喝了一个月的稀粥。曾太太饿到人都浮肿了起来。几乎在快要撑不过去的时候,那个逃到香港的舅舅,托人寄了二十斤米,十斤面粉,十斤油过来,这才撑到了稻子收割的季节。
那会儿,大队干部突然说要把七鬼堑那片山改种成松林,要大家把那里的坟迁了。曾致庸不敢反对,只得乖乖去迁坟。自已一个又干不动,儿子女儿都小,老婆又饿得水肿,都帮不上忙。便叫上村里的傻大个黄海德帮忙。
言归正传,说到迁坟,那天曾致庸带着黄德海,两人来到七鬼堑深处的一个山谷里,曾致庸的祖父就葬在那里,必须在一天内把坟迁完。迁坟一事,其实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南方人有种习俗——开青(自掘茔坟),从入棺初葬,历时七年后,再把先人的骨殖自坟中挖出,改装在“金塔”(一种陶罐)之中,最后迁往他处重新安装,这一过程,即俗称开青。
因此,对于只搬迁“金塔”的家族而言,这并非什么难事。
曾致庸这个不同,这个当初是一次性下葬的,并没有考虑到后来的“开青”二次下葬,因此,生产队长特地给了他两天时间迁坟。两人赶工夫,要在天黑前把活干完,大清早的就来到静谥的山谷之中,这里林深树密、蝉鸣鸟叫,搬运起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好在黄德海力气还是有的,两人一到地头,便开始挖掘,说起来,这种自挖祖坟的事,曾致庸心里还是不太愿意接受的,那是大不敬的行为,可是在这个年头,又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抗拒。开挖前,先祭拜一番,跟祖宗说明原由,这才敢动手。
对于南人这种“开青”的行为,清人梁晋竹甚感不满,梁氏所著的《两般秋雨盦随笔》曾有讥讽之言。恰好,曾致庸看过这本书,所以,这坟头挖起来,也是战战兢兢。这也是后来他对于女儿病重时自责的原因。
等真正挖开坟的时候,曾致庸吃了一惊,大大的一惊,他对面着坟坑打开棺盖的棺材时,呆若木鸡,锄头自手中滑落也不自知。
只见棺中并无骨殖,只有若干衣物、玉器、陶罐、几枚掌巴大的铜钱,还有一柄小型朴刀和短铳。
曾致庸拿着锄柄去挑开衣物,依然没有骨殖。
“曾叔,怎么没有白骨?”黄德海愣头愣脑的往下面瞅着。
曾致庸咽了口唾沫,右手放在黄德海的肩膀低声说:“大海,曾叔没有挖到骨头的事,你谁也别说出去,知道吗?你要说出去,会害死曾叔的。”
黄德海憨笑道:“哪能啊,曾叔,就是我去死,也不让您死,我保证不说。”
别看平时黄德海傻愣傻愣,他还就只听曾致庸的话,真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至死也没未曾说出去。这是后话,兹不赘述。
四下无人,曾致庸和黄德海麻利地把棺中的东西全装到“金塔”里面,只有那柄朴刀太长,无法弄进去,只好找附近的草丛中掩盖好,第二天,拿个大箩筐装走。
两天下来,很快把坟清理干净,又重新找了个地头,把空“金塔”装上衣物安葬好。
曾致庸原本想把里面的东西全装进“金塔”安放起来,可是一想到如今的窘迫困境又觉得里面的东西可能值些钱,就偷偷留了下来。
不久,改革开放,他舅舅回来探亲,他便把那块巴掌大的铜钱让舅舅在他的古玩店代为销售。他舅舅一见那“太平通宝”四个大字,眼都直了。他舅舅拉着他的到角落里压低声音,神情极为严肃地说:“你这里哪来的?”
“这你别管。”曾致庸哪敢说这是挖自己祖坟挖到的?那还不让人咒死?再说,他自己对这件事,已经非常在意,生怕祖宗怪罪,愧疚感是一宿一宿地折磨着他,所以,他对这些事,那是决口不提,只让他舅舅代为销售,得的钱财,两人平分。
好在这位舅舅不是个无情的人,要不然,他自己吞了,曾致庸也毫无办法。
其实,曾致庸敢托他,就是念在他当年曾寄粮食来救助过自己一家子人,人情味还是有的,这才相信这位舅舅。
果然,没有多久,这枚“太平通宝”便脱手了,卖给一位到港旅游的日本商人,那日本人支付的价钱以当时来说可算非常丰厚。
曾致庸用分到的一半钱财,在镇上招揽了一伙人同去申震市闯荡,从此站稳了脚跟。
一转眼,这都过了十二个年头了。虽说现在不算是非常有钱的人,但是比起一般人,曾致庸算是相当富有了。
记得当年去申震市不久后,他又找机会,去了次趟香港,在他舅舅陈克良的店中,见到了一个日本旅客。陈克良介绍了两人认识。那日本人就是上次购买“太平通宝”的收藏家,名叫尾台道明。
从尾台道明那里他才知道,那枚硕大精美的“太平通宝”是太平天国的镇库钱,存世量极为稀少,算得上是绝世珍品。
但陈克良与曾致庸并没有后悔以当时那个价格出售,与尾台道明相识之后,尾台道明便一直追问曾致庸有无其他古董,如果有的话,一并以极高的价格收购。
这对于曾致庸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虽说现在在申震市有了自己的事业,可是才刚刚起步,需要钱的地方很多,能得到日本人的支持无疑是锦上添花好事。但是,目前以国内的形势而言,和日本人打交道,那是有一定风险的,所以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中间通过陈克良,曾致庸还是间接得到了许多帮助,生意才能一直越做越大。最后,敌不过人情,把剩下的那些古物,全都卖给了日本人。
尾台道明在得到了这些古物后,对曾致庸非常感激,一度邀请两人在香港吃饭谈话。
两人一直对尾台道明的背景不甚了解,一直也以为是普通的收藏家,直到有一回,尾台介绍了一位日本的明星他们认识后,才知道,尾台道明,是日本的一位汉方医师。
尾台道明,是日本汉方医学后世派的一位非常出色的医师,在二战期间,曾在日军中担任医官的角色。战后,在京都开了一家诊所,得到当时日本三大财团之一藤平世家的支持,进行了以中医方剂为对象的药剂研究。
那个明星,就是挂在曾致庸书房中的藤平健一。作为家族继承人的藤平健一,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家族的事业上,反而是喜欢美食,一门心思琢磨料理。在很小的时候,就是因为一次搅拌机使用不当的事故,令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都失去了。
失去了两指,没有令他气馁,反而是更加地狂热起来,特别是对中国的药膳,更加专注,认为药膳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这便与京都“知新堂”的尾台道明熟络起来,尾台道明为了讨好藤平健一,更是极尽其所能事教导药膳知识给他。
尾台曾经在新加坡见到过一姓曾的商人,偶然从那人口中得知,这世上有种医术能令人断指再生,他便上了心,非要把这门技术弄上手,从而在藤平家族前立稳脚根。
当时世界的中成药市场,有90%皆为国外垄断,而日本是其中的大头,倘若尾台得到藤平的绝对支持,他们知新堂便可以成为日本汉方医学众多流派中最大的一支,整个东洋传统医学协会唯知新堂马首是瞻,即便是日本海峡对岸所谓天朝上国,也不得不服气。在市场面前,一切辨解都是苍白的。
所谓中医,不过是中国发芽、韩国开花、日本结果而已,到时,中国人来大日本帝国留学中医,那是多么地令人扬眉吐气啊。
这个想法,其实在二战期间,尾台随军进入中国那会儿,便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战后的四十多年来,他把从中国搜罗了大量的中医书籍分门别类,让门下学生研究。又通过香港台湾新加坡东南亚各国的渠道间接从中国引进了大量的中药种子,模仿中国气候种植,再进行药理研究。在得到藤平家的经济支持后,发展更是迅速,隐隐有挤进日本中成药前十强的劲头。
他不遗余力地讨好藤平家,就是为了心中一个梦想,那便是让中医姓日,为了这个目标,他将不惜一切代价。从某个角度说,他就是一个学术狂人。如今他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可是壮志不减当年,更是让自己的孙女去中国留学,随时注意中国方面的发展。换个角度说,又是贼心不死。
他要学那古方派的吉益东洞,在汉方医学式微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扛起大旗,逆流而上。在医学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万世留芳。这将是尾台家无上的光荣。
可是,到现在,尾台家所擅长的,不过是中药汤液而已,要是真正奠定地位,必须还要有针灸上面的成就。可是日本的针灸,实在是不堪入目,针只敢用细如毛发的,且多用管针,入肤不过一两分,挂在身上,丝毫不能起到效果。他的目光不得不又被吸引到中国。
那次在新加坡遇到的那个商人,跟他说起过,在大唐那会儿,出过一本书,叫《龙宫药方》,是药圣孙思邈得自龙宫的,里面有神仙的方术。
做为一名出色的汉方医师,他当然知道孙思邈是谁,可是,他没有听过《龙宫药方》,只知道传说中,有本《孙真人海上方》,也是得自龙宫。莫非,这两本是同一本书?
当年,孙思邈收集《伤寒论》条文,就因为江南诸师秘仲景要方而不传,一本伤寒论,经历了多少年,也没有得到完整的一本。
这《龙宫药方》莫不是真的也是他收集的?
白天,酒吧里的人不多,尾台急急地问那商人怎么知道这个《龙宫药方》的?那个落魄商人眼睛望向他那早已见底的酒杯,尾台马上会意地叫酒保加满。
那落魄商人满意地咂了一口,才说道,我从中国的南方逃出来,那会儿战乱刚停不久,我知道有一批宝藏让一曾家的后人藏了起来,那批宝藏里,就有一批医书,都是从江南诸师手里搜罗来的。可惜太平天国的人,还没来得及翻,又被曾家的人夺走了。
尾台紧张地问,后来呢?
那商人,一口气把酒喝光了,用袖子抹抹嘴角的泡沫,说,都说藏起来了?我怎么会知道在哪?说完扬长而去,尾台再也没有遇到那个人。
尽管后来尾台多次来新加坡寻找,仍是不得而终,无奈只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