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见这杨禄，今天是难得的慷慨，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于是也就端了大碗，放开吃肉。那两瓶酒你传给我，我传给你，有量的，抿一大口，量浅的，抿一小口，没量的，也学着众人，伸出舌头尖舔上一舔。一时三刻，眼见得那口熬肉的锅，见了底了，那两只酒罐儿，再也控不出一星半点了，众人方才罢休。

这肉，学名叫炖羊肉，我们说的这地方，也叫炖羊肉。不过字的发音不同，那炖字，这里念统，那羊字，这里念夷，那肉字，这里念褥，因此炖羊肉三字，连续起来，就是用鼻音发出的统夷褥了。

那酒亦是好酒，叫美水酒。这酒出在一个叫美水泉的地方，那美水泉，却包含着一个历史掌故，与一个叫隋炀帝的历史人物有关。也许后来，张家山的行踪会到那里，那时，再细说不迟。

酒肉下肚，脸庞光光的，嘴唇油囊囊的，众人情绪开始高涨，全没了当初那死蔫耷拉的模样。杨禄这个引火头，这时再提起那女骨的事情，众人听了，同仇敌忾。可惜张家山此刻不在跟前，要在跟前，非被这一群人将他肉撕着吃了，人皮缦了鼓不可。

一行人坐上四轮时，那杨文光杨文亮兄弟，也坐在了车上，死活不下来，口里说着，他们要尽一点孝心。杨禄见了，也就不再勉强。

杨禄往司机座位和车厢中间的那个旮旯一站，说一声?：走！话音刚落，四轮突突突突地离了吴儿堡。这时时辰刚过半夜，外面月光世界一片清朗。这阵子，那张家山，正在那路途的一个畔上，端详那个祭食罐哩！

四轮突突地响着，趁着月色，一路急驶，鸡打啼时过了王镇，天麻糊明时又过了张家山他们歇息的那个无名村庄。一群莽汉，只知道顺路追赶，到了这天中午，眼见得已经煽出一百多里，近二百里地面了。

那杨禄还算聪明，见路途上老不见那驴车的踪影，心里不由得犯起嘀咕。行走间，猛然省悟道?：死娃病老汉，再加上一个"解放脚"的婆姨，就是有日天的本事，谅也不会跑得太远。他们在吴儿堡大槐树底下，聒噪了一天，晚上盗墓，第二日又连轴转，行走了一日，因此这二天晚上，一定是以逸待劳，在哪个地方歇息着。

这样一想，于是杨禄叫那四轮停下来。杨禄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家觉得有理，问起路旁行人，又知道已经入了邻县县境了，于是四轮调转头来。四轮折身回来，一路查访，直奔张家山而来。

那杨禄，平日不过是地方上，一个玩命的小小黑皮而已，今日格指挥一辆突突响的四轮，又有一群任他吆五吆六的随从跟着，心中那股得意劲，外表那股张狂劲，就别提了。老百姓对这号人这时候的心态，好有一比，叫作大红公鸡戴串铃，硬充高脚牲口，又叫屎巴牛爱沿高粪堆，这两句话用在这里，却也妥帖。

四轮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杨禄查查访访，访访查查，就这样，天傍黑时，访到今格黎明时，张家山蹴过的那个畔。

第十二章

这天黎明，眼见得那台四轮，突突突突地从畔底下驶过，张家山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事算是充下了。想到这里，心情一阵沉重。

待那四轮聒噪着走远，三人才敢直起腰来。商议一番，觉得这大路是不能再走了，那辆四轮，追人不上，肯定会返回来，或者在路口设卡等待。

那张家山，朝窑背上看了半天，说道?：走小路吧，从山岭上走！

驴车是不能再用了，道路太窄太陡。于是，只好弃了驴车，跟房东说好，事情毕了来取。毛驴却依旧饶不了它，那具女尸现在得它，结结实实地驮在背上了。尸首横陈驴背，再用细绳子束好，那牵驴的角色，仍是李文化。那祭食罐，又得谷子干妈抱了。张家山则把个三弦琴，扛在肩上。

收拾停当，一拨人从窑背上种庄稼的白色小路上，摇摇晃晃上山。嘴上的那物什，大家也没有忘记戴它。

太阳冒红时，一拨人已大汗淋漓地，登上山顶。

从山顶上瞧世界，较之张家山昨日格晚上那一番眺望，视野自然又宽阔了许多。那远处的山，近处的川，一浪一浪涌来的山头，尽收眼底。光线从那东方，平射过来，远处近处，纤毫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