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密探人情

作者:柳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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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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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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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360字

春香送走了盲人,在那囹圄之中,日夜煩愁,長籲短嘆,忍受着歲月的煎熬這個時候,居于京城漢陽的李公子,晝夜苦攻,除了四書五經以外,還硏讀諸子百家之書,詩文可以相比李白,書法可與王羲之比肩


此時,恰逢朝廷開了太平科考李公子胸懷萬卷,前往應試;進入考場,只見許多儒生,同在殿前,一齊肅拜稍后,殿上高奏宮廷御,擧授題儀式;把御題授于大提學,大提學又命都承旨把御題掛在紅色帳上,御題爲春塘春色古今同七個字李公子一看這個御題,覺得很熟,禁心里暗笑,便鋪開紙張,一邊在龍池硯中硏墨,一邊思前想後;硏墨好,稍微黙想,慢悠悠地拿起毫筆來,濡墨,揮毫;仿王羲之的筆法,用趙孟頫(元初宋末画家和书法家)的書體,須臾之間,一揮而就,頭一名把考卷兒交了上去


文宗當場審閱,文則字字加點句句圈紅,宛似李白重生;字則龍騰虎躍自然流暢,宛如平沙雁,乃今世罕見的奇才審閱完畢,張掛金榜李公子蟾宮折桂,高中狀元,幷把他的試卷張貼出去,供衆人賞閱這位新及第的李公子,領過三杯御酒,走出來時,只見他戴着御賜紅花,身着鶯衫,腰中系着鶴帶;衆目睽睽之中,游街三日,祭掃祖塋


等了几天,朝廷詔令陛見李公子上朝,朝見肅宗大王謝恩肅宗大王喜喜——地稱贊,幷再三囑咐說道:


“卿的才學,擧國第一,望卿盡忠輔國”


“臣銘刻在心中,終身忘,奮顧身,報效大王恩情”


這時,都承旨奉肅宗大王之命,授予李公子御史職銜,使他暗察全道民心所向,當下欽賜了錦衣馬牌鍮尺等諸物李御史償了生平之志,出了宮闕,春風得意馬蹄疾,奔回府第,拜見高堂,稟告暗中刺探官氣一事


改天早晨,李御史帶領几個隨人員,偸偸出了崇禮門,直奔全道:先到靑坡驛站,騎上一匹駿馬,經過七牌八牌船達里飯店葛里銅雀里南太嶺,到果川吃中飯,又經沙斤乃彌堂,到水原住宿第二天,取道大皇橋餅店葛里淸溝兒里中彌,到振威吃中飯,再奔向葛院素沙坪哀孤達里,到成歡住下第三天,黎明時分啓程,經過上柳川下柳川酒店葛里,到天安吃晌飯,又經過三道口道里寺,至蹄驛站,換乘新馬,馳過新德坪舊德坪,在院基安歇第四天,經過八風亭弓院廣程毛院,渡過錦江,至公州吃午飯,然后又經亨吉里措格門板峙,到達敬天住宿第五天,通過城草浦沙橋恩津鵲旨黃華亭長愛美嶺,至礪山安歇第六天,晨一起床,李御史就喚來屬下,當面嚴詞關照道:


“你們聽着!礪山這個地方,就是全道的門口我們已經進入到任地了你們若重視國家大事,任意胡爲,有什么差池,則性命難保啊從現在起,你們要謹愼事,好自爲之,萬可誤事,聽好了沒?”


“遵命照辦!”


衆隨從向李御史揖着發誓奉公守法李御史一瞬環顧左右,一一吩咐道:


“首先,第一組,你們聽我說!你們的任務,是代我暗中巡視全左道,也就是珍山錦山茂朱龍潭鎭安長水云峰求禮等地方;然后,于規定的時日,在南原等待我吧!再次,第二組,你們聽我說!你們取全右道,代我暗中巡龍安咸悅臨陂沃溝——提萬頃古阜扶安興德高敞長城靈光茂長茂安咸平等地,也于規定的時日,在南原等待我吧!還有,第三組,你們聽我說!你等代我暗中巡察益山——溝泰仁井邑淳昌玉果光州——州昌平潭陽同福和順康津靈岩長興寶城興陽——安順天谷城等地,也于規定的時日,在南原等候我吧!”


這樣,一番吩咐安排之后,李御史爲了暗察的方便,就佯裝打扮成乞丐的模樣兒:頭戴破舊的草笠,笠的帶子也是草繩的;身穿破舊長衫,用一條粗布帶子系于腰間;還拿着一把破舊的扇子遮蔽日光李御史就這樣只身一人連夜起程,經過通泉,走到禮住下,觀賞亨川竹鎭加臨川興琴亭之后,又上迅速通過朔布鎭,登上拱——南門,擧目四顧,旖旎風光,賽似江南西湖李御史游四方,那馳名全國的完山八景在眼前,如:麒麟峰夕陽乾止山望月多佳山射箭威鳳山瀑布南高寺暮鍾寒碧堂淸宴飛飛亭雁德眞池釆蓮,佳卉娛目,勝景怡情,敎人留連忘返


李御史正在忘情地欣賞完山八景之時,全道各邑首長,聞說一名御史將要暗探來,心中忐忑安,戰戰兢兢,命官員趕忙搬出積壓未了的案件,仔細淸理,生怕有什么辦理妥之處,受到糾彈首長的督促越來越急,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提心吊膽,驚慌失措,知怎么辦才好;上下衙役們也個個慌張,失魂魄,跑來奔去,活像熱鍋上的一群螞蟻一樣


正當各地各廳忙——堪時,李御史到了臨實的谷花野附近這個時節,正値農忙之際,處處聽到農耕謠:


喲嗬嗬,咿喲嗬!


乾坤——太平時,吾君盛德恩浩蕩


喲嗬嗬,咿喲嗬!


堯帝童謠歌康衢,吾君恩澤如堯上


喲嗬嗬,咿喲嗬!


虞舜躬耕厲山兮,我們稼穡耕耘忙


喲嗬嗬,咿喲嗬!


神農制作農具我們用,德布今朝洪福廣


喲嗬嗬,咿喲嗬!


夏禹九載治洪水兮,九過家門而入


喲嗬嗬,咿喲嗬!


殷王成湯帝兮,七年大旱熬到底


喲嗬嗬,咿喲嗬!


春耕夏耘冬藏兮,貢稅君王有餘糧


喲嗬嗬,咿喲嗬!


上贍爺娘兮,下養妻女和兒郎


喲嗬嗬,咿喲嗬!


順四時兮,種百草


喲嗬嗬,咿喲嗬!


百草生長最可靠,桑蠶谷物少了


喲嗬嗬,咿喲嗬!


靑云功名享富貴,也難比我種田佬


喲嗬嗬,咿喲嗬!


耕種南田佬畦兮,含哺鼓腹無飢荒


喲嗬嗬,咿喲嗬!


農人們一邊耕耘,一邊歌唱的時候,李御史站在附近,手持拐杖,聽着歌聲,自言自語地說:


“啊,這里今年肯定是個大好豐收年啊!”


李御史點着頭,自以爲是,無心中扭過頭來,見到一群斑白的農聚集在一起,把旱田鏟平種棉這時,一個翁戴着葦笠,手握薅鋤,一面薅草,一面唱着白發歌:


祈求祈求,向上蒼祈求,上蒼又能如何答覆?


爲了年人死,爲了靑年人——,向上蒼祈求!


怨愁啊,怨愁,白發使人愁愁!


爲了黑發變白:


右手執斧,左手握鐮;


砍去白發,割去銀絲;


換來烏發心中嘆!


安能白發換靑絲,欲用靑絲縛紅顔;


紅顔絡難縛,仍然日衰減!


白發日日相逼近,雙鬢染霜;


歲月無情,朝如靑絲暮成雪!


無情歲月催人,少年——無限好;


歲月逝如流水,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安能騎上千里馬,馳騁京城多瀟灑;


萬里江山多錦繡,好山好水看夠!


絶世佳人旁邊站,百媚嬌態惹人戀;


哪管月夕與花晨,春夏秋冬去返!


眼花耳多煩惱,鳥語花香春意鬧,


看着,聽到,敎人莫可何自嘆悼!


嗚呼,我的人生,奔向何方?


好像九秋丹楓飄——,了一又一;


好像晨星三五顆,黯淡無色,悄悄泯滅!


我往哪里去呀?


喲嗬嗬,還是耕耘盼收獲,哪管人生夢一回?!


翁唱到這里,伸起腰來,向大家喊說:


“好啊!抽煙,休息一會兒!”


“好吧!休息一會兒,再做吧!”


大家聽了,一個個慢慢走到田埂兒上,蹲着閑扯一陣子——翁從腰間拿出長煙袋和煙荷包來,捏了一撮煙,使勁地按進煙袋鍋里,用煙袋鍋扒一扒旁邊的火堆,銜着煙嘴,抽得兩腮凹陷,鼻孔噴出兩股白色煙霧這時,李御史心想:


“哦,要知這里的民心所向,先問這些種田人較好!”


李御史便搭訕上前,向一個農夫問道:


“你這位農伯!請問一句話!”


“一句什么話呀?”


“聽說,有個名叫春香的小丫頭,陪伴南原府使敬酒,憑借他的寵愛,但獵取了很多賞錢,而且賄作弊等惡貫滿盈,實在民聊生,果眞這樣嗎?”


“哎呀,眞是的!你這個討飯的……”


“怎么?我對你有什么得罪啊?”


這位農夫一聽,勃然大怒,厲聲責怪道:


“你到底是打哪里來的人啊?管你是從哪里來的,總是沒有眼睛耳朵之人吧!而今,正因春香姑娘反抗那廝姓卞的,堅貞守節,無辜受到杖刑而坐監,這個世界上,眞的沒有像春香這樣出自低微的娼家寒門那樣的烈女了,眞令人敬佩呀!如此冰淸玉潔的春香小姐,可憐巴巴的;她受此痛苦,我實甘心厚顔無恥的那廝姓卞的,偏要想入非非,强令春香,從權戱,爲他那廝臭東西所陪侍守廳,他這種貪官汚吏,——自討沒趣呢?……這且說,尤爲令人可惱的,便是那逃跑到京城的什么李公子他那個小鬼子,一去返,渺無音訊王八蛋!竟然薄情到這種地步,卽便做了大官兒,連子的雞巴也都如啊”


“哎喲喲,你怎么這樣講呢?聽了,有點兒難爲情啊!你怕府使大人嗎?”


“哼,怕什么?他媽的!”


“聽說,那位李公子是門閥子弟,他怎么會看得起這種賤妓之女啊?難道春香她是有點過份嗎?”


“怎么?你說我講理嗎?你眞是懂人情的無心漢你這樣的叫化子,糊里糊途,隨便講那志高潔的春香姑娘,這樣的話,你討飯也都討到,餓死你啦!”


“沒,沒什么……我只是說,你的話太粗野了點兒”


“你說的話,太近人情,敎我漢怎么生氣呢?莫明奇妙!快給我走開!”


李御史敷衍了几句,徐徐站起身來說:


“抱歉,抱歉,眞好意思!好吧,你去忙吧!我告辭了”


“好,你好走!以后你絶對要胡言說,聽了沒有?”


“聽了,聽了!我一定要小心”


李御史走了几步,轉了個彎,見到遠處走來一個小孩兒,口中好似吟詩哼調一樣,一奔走,一唱道:


今天初几了,還有多少?千里迢迢漢陽城,還需几天才能到?若能有匹趙子龍的渡江靑驄馬,今天便可趕得到可憐春香大姐戀李郎,囚禁監命難保可恨負心的李公子,一去返音訊渺這等權門公子哥兒,諳人情惹人恨,懂道理令人惱!


李御史聞聽此一唱詞,立卽叫住那個小孩兒,問道:


“喂!你這個小鬼呀,家住在哪兒?”


“住在南原城里”


“你現在到哪兒去?”


“到京城漢陽去”


“有什么事兒,到京城去?”


“爲了春香大姐,送信到前任府使爺家中去”


“原來如此啊!孩子,請你給我看看那封信,好好?”


“哎喲,你這位大哥,眞是懂事呀!”


“我怎么懂事呢?”


“我說,偸看人家書信,便是懂事的也就是說,那男人的書信也許隨便看,何况是一個女人的呢?”


“孩子呀,你聽我說吧!古人還是說過——人臨發又開封嗎?讓我看看有何妨?”


“哦,你這個人啦,看來是個討飯的,肚子里卻有點兒墨水啊!好吧!你快點兒看完,還給我吧!”


“好!你這個傻孩子,眞乖!”


李御史向小孩兒親昵地說着,接過信后,便打開封皮,展開信紙,輕聲念道信上一筆一筆脈脈寫着:


睽別之後,雖魚雁久疏,但我常在念中郎君貴體無恙乎?賤妾春香,命蹇運乖,突遭官方之迫害,無辜受刑,身陷囹圄,欲置妾于死地,而后快將魄飛黃之廟,魂游鬼門之關小妾深知烈女——二夫之道理,志堅可奪,身雖萬死辭!小妾之生死,君自知,特馳書奉報小妾死之后,所能安者,惟母孤苦靡依,流離失所,願郎君念小妾之情,有以處之,幸甚


還有,信札下面有一首咬指滴血而寫成的血詩,云:


去歲何時君別妾,


昨已冬節又動秋


狂風夜半雨加雪,


妾爲南原獄中囚!


李御史看畢,心如刀割,禁潸然下那個孩子看到李御史這般傷心,十分詫,便問道:


“咦!你這個討飯的,看了人家的書信,爲什么這樣哭哭啼啼,哭天抹呢?”


“孩子呀!雖然是人家的書信,但讀到悲哀之處,哪能哭泣呢?”


“請要假裝慈悲我擔心書信被水濕,字迹模糊了送這封書信的辛費是白銀十五兩啊你知道嗎?請快把它還給我吧!”


“本來,我與李公子是竹馬故友這次,我跟他一起下鄕來的上,他在完營有件事兒,與我分手的時候,約好了明日在南原會面所以,你跟我一起回到南原去,直接交給他這封信,好好?”


孩子聽了,半信半疑,想了半晌,搖着頭說:


“說得輕巧,憑甚么要我跟你走呢?要囉嗦,把書信快點還給我吧!”


這樣說着,孩子就要向李御史討取書信李御史自然給他了兩個人扯扯——,無意之間,孩子掀開了李御史的破長衫,瞥見了綢緞腰帶上系有一個仿佛碟子模樣的御史牌孩子看了御史牌,曾雖聽說過,只是沒見過,因而詫然問道:


“哦!這是什么玩意兒?從哪里來的?”


李御史急忙把它藏起來,面善而言厲地警告說:


“噓!小孩子家!別多嘴,決可向外說!萬一洩天機的話,性命難保!記住了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