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回想夢中情景,禁又添了几分愁恨這個時刻,月影西沉,但聞雁唳長空,向南遙遙飛去夜到三時,突然起了一陣陰風,大雨傾盆而下鵂鶹長啼,魑魅怪叫,貼在風門上的紙,呼呼拍打,應着鬼聲啾啾,各自聲訴:有的是挨了杖而死的,有的是挨了刑笞而死的,有的是被死的各色冤鬼,四下啼嘷:有的聲在屋角,有的聲在椽頭,有的聲在台之下滿之中,處處皆是

春香從未聽過鬼叫,初聽此聲,頗爲驚恐,乃至聽慣了,也就以爲奇春香漸次回常態,但能夠聽出鬼叫的哭聲,而且還能辨出鬼奏的音,吹彈唱,各色俱全:也有鼓聲,也有鈸聲,也有觱篥聲,也有琴聲春香一面聽,一面咒道:

“一群死鬼,吵鬧休,是否因我孤零零,要來捉我?唵急急如律令娑婆訶!”

春香念罷咒辭,卽便正襟危坐正當此時,忽聞獄門之外有個盲人遠遠吆喝:

“問卜!問卜!”

聽了此盲人口音,幷非自京師因京師人皆說問——,而說問卜——春香心中一動,就向門口叫道:

“媽!請你給我喊住那位算命先生吧”

月梅起身去叫住盲人盲人問道:

“何人喚我?是問卜嗎?”

“我家女兒,現在中,意欲請算命先生進去一談”

“旣然喚我,我便進去”

月梅上前抓住盲人的拐杖,引他而——月梅在前徐徐帶,另一面關照盲人,說道:

“請走這邊兒這是獨木橋,這兒是小溝,小心點兒,好走哇”

“旣然是小溝,何妨跳過?”

“——!”

那個盲人本來跳遠,卻偏使盡平生之力,縱身一躍,剛剛踏上了這邊的溝沿兒,料,溝沿兒太,立足穩,噗通一聲,墜入溝中小溝旣深,溝底又全是泥狗糞,雙足陷在汚泥濁水中盲人急切之間,難于爬出,越是掙扎,陷得越深,只急得哇哇——叫盲人東捱西碰,得滿身是泥,擧袖一聞,奇臭鑽鼻,惱怒之下,順手一摔,呑呑吐吐地罵道:

“他媽的,吃人飯的狗屎!”

溝里盡是破瓷碎渣,手掌正好碰在尖鋒之上,一時疼痛難禁,只是用嘴呵着,瞎眼眶中湧出了珠盲人埋怨地說:

“唉,我的身世啊!我這個瞎子生來命運乖,一道小溝也過來啊!瞎子的苦處誰知道?只過自怨自艾自悲哀啊!瞎子一生,見天地和萬物,分晝夜和晴霾,知春夏秋冬四季景色怎么樣,曉得什么姹紫嫣紅桃李花兒開,認得父母妻子親友顔面什么模樣兒,沒見過丹楓秋菊只是胡猜,只在那黑暗之中來摸,痛苦生涯把歲月捱人生到此眞無趣,世上的瞎子個個哀唉,一個瞎子到河溝里,摸來摸去是街啊!”

盲人想得傷心,哭得越來越厲害月梅把他從溝里拖將上來,安慰着說:

“快洗洗!用自慚形穢!別哭,別哭了!”

“唉,眞是!”

盲人將身上汚泥洗滌乾淨,踉踉蹌蹌走了半天,跟隨着月梅,進入房春香見到盲人進來,什么歡喜,向盲人說道:

“算命先生來啦!”

那個盲人,早就聞聽過春香這個名字,知是絶色而堅貞的女人他聽了春香的言語,就頗爲高興,心下卻暗自思量,要和春香她開個玩笑于是,盲人故作快之狀,向春香深施一禮,淡說道:

“我眞是個貧而多事的人,原本是願意來的……今天,你旣然請我來了,想來安也請,好生無禮咯!”

春香聞言,連忙陪笑道:

“哎呀,春香這廂,晩點兒給算命先生請安了!請問算命先生,如此高年,您記性可好嗎?”

“且休爲我操心但問你要我來,所爲何事?”

“我曾做一怪夢,知主何吉凶請您先生給我圓一圓這個夢還要請您先生代卜一卦,問問看我和李郎何日才能見面?”

“旣是如此,須先卜卦才——”

說畢,盲人就口中念念有詞,禱祝說:

“恭維太歲,虔啓上蒼天何言哉,地何言哉,叩之卽應,神之格兮,感而遂通今有姓成,有事關心,罔知吉凶,罔釋闕疑;唯神惟靈,有求必應,若可若否,望垂昭報拜托伏羲文王武王太公周公諸大聖賢;拜托孔子顔子曾子子思孟子五大聖人,還有孔門十哲和七十二賢;拜托諸葛孔明李淳風（唐朝天文学大家）邵康節（宋朝易学家）程明道（宋朝理学家）程伊川周濂溪（周敦颐）朱晦庵（朱熹号晦庵）嚴君平司馬君實鬼谷子孫臏蘇秦張儀王輔嗣朱元璋諸大先生,明察明示麻衣道士九天玄女六丁六甲神將,共降虛齋;年月日時,四値功曹,排卦童子,擲卦童郎,虛空有感;本家奉祀,壇香火,土地福德明神,聞此寶香,願賜降臨家住全左道南原府川邊里,壬子生身的坤命烈女成春香,何月何日方可脫獄之災,京師三淸洞的李夢龍,何日何時方可到此與春香重逢,伏乞神明昭示!”

禱祝已畢,盲人把卦筒嘩啦啦地搖了一會兒,倒出一摸,喝彩道:

“呵喝!一,二,三,四,五,六,七……好卦呀……上上卦呀……正是七艮山卦呀!魚游披網,小積大成,古代周文王在中曾卜得此卦,到后來衣錦還鄕,這卦能好啊?!千里相逢,親人見面,你那李氏郎君,久就要來此,解你無妄之災,去你心頭之恨大吉大利,一切無憂”

“眞的像先生所說,那就好了那么,眼前尙難知曉,就請先生給我圓圓夢吧!”

“好!但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仔細說來,待我參破”

“好,你聽我說!我夢見端正的穿衣鏡摔得粉碎,我夢見——的櫻桃花地繽紛,我夢見門上掛有偶人,我又夢見泰山崩塌海水乾涸的奇形怪狀這些祥之夢,肯定是我將死去的噩兆,是嗎?”

盲人想了半晌,臉帶微笑,慢慢回答道:

“非也,非也!這些夢是噩兆,確是吉兆也就是成春香夢見龍的好夢啊!花無成實,破鏡無成聲?只因成實,櫻桃花才地;只因成聲,穿衣鏡才碎裂門前懸着偶人,萬衆仰頭觀看;偶人掛于門前,哪人瞧見他?海枯則龍必現,山塌則地平坦海水若枯,怎么見到龍;山崩塌了,塡平低窪之地,變成康莊大道此乃吉祥,必擔憂佳音吉訊,早晩到來,請你忍耐到底吧!”

盲人正在這樣說話之際,只見一只烏鴉,飛獄牆之上,嘉屋,嘉屋叫了几聲春香遠遠揮手噓道:

“眞晦氣!烏鴉,你若是來捉我的,就請快些”

盲人聞聽,卽便問道:

“那嘉屋嘉屋叫喚的,難道是一只烏鴉嗎?”

春香回答道:

“正是”

盲人喜形于色,說道:

“恭喜恭喜!嘉者美也,屋者舍也——嘉屋之聲者,美事卽將入舍之兆也好事就在眼前,你還擔憂什么?”

說罷,盲人就要走了春香急忙向她母親喊說:

“媽媽!算命先生要走啦請你給他占卦錢吧!”

盲人一聽,便說:

“你說占卦錢嗎?哈哈,付什么錢啊?你雖給我千兩銀子,我還要待你榮華富貴的時候,要待我就好了我走啦”

“這好意思好,那筆卜錢,現在就依先生說的,我只好日后重謝了!請先生保重保重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