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府衙里只聽到傳呼擺設接風宴席的一迭連聲,鑼鼓喧天宴席中,所有南原府里的大小官員和門閥豪族,一一前來獻禮,參拜卞府使禮畢,卞府使急如星火,急急巴巴地大聲吩咐,說:

“命人去點侍所有的南原藝妓!”

戶長奉命,拿來南原妓女的花名冊,幷用美麗的詞語來形容一個個妓女的姿態,逐一點名,道:

“雨后東山明月的明月小姐!”

“有!”

一個名叫明月的妓女,一手提起裙,一手揷在腰間,款款走進來,向卞府使叩首禮,道:

“明月拜見府使大人”

“漁舟逐水愛山春,爭姸春色是紅桃,紅桃小姐!”

紅桃便隨着點名聲,走了進來她雙手提起紅裙,移玉姍姍地走過來,答道:

“到!紅桃參見府使大人”

“丹山一鳳失情凰,身在梧桐碧腰間鳳乃山水之靈,百鳥之王,飢啄粟,厲節貞操,屹立在那萬壽門前的彩鳳小姐!”

彩鳳聞聲,立卽進來,裙緊束纖腰,輕挪玉步,屈膝打躬,道:

“有!彩鳳謁見府使大人”

“出汚泥而染,花中君子是蓮花,蓮心小姐!”

蓮心聽到點到自己的名字,手提裳走進來,躬身下拜,說:

“到!蓮心進見府使大人”

“和氏皎月墜碧海,衡山白玉多光彩,明玉小姐!”

明玉進來,百媚千嬌,姿容宛如夕陽晩照,光彩奪人,擧止文雅地走過來,深深鞠躬,道:

“在!明玉叩見府使大人”

“云淡風淸近午天,訪花隨柳過前川,鶯鶯小姐!”

鶯鶯聞聲走進來,抱紅裳于胸前,悠悠鵝步,慢慢地走過來,回答道:

“有!鶯鶯拜見府使大人”

至此,卞府使以爲點名太慢,心中頗爲滿,臉上布滿皺,眼巴巴地看着戶長,厲聲喝道:

“討厭!快點,快點叫!”

“是,是!”

戶長連聲喏喏,又接着以較快的速度點道:

“笑看廣寒宮,美女桂下獻桃來的桂香小姐!”

桂香立卽應聲道:

“來了!桂香叩見府使大人”

“松下問童子,言師釆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知處的云深小姐!”

云深也立卽應聲道:

“來了!云深拜見府使大人”

“登高月宮折桂花的愛折小姐!”

“來了!愛折參見府使大人”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杏花小姐!”

“來了!”

“峨嵋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的江仙小姐!”

“來了!”

“八月芙蓉君子風,滿塘秋水映紅蓮的紅蓮小姐!”

“來了!”

“朱紅唐絲繡錦囊的錦囊小姐!”

“來了!”

許許多多的南原美色,已在卞府使的眼前面了戶長尙未點道春香此一名字卞府使心里覺得奇怪,極耐煩,怒容滿面,向戶長厲聲斥責喊道:

“狗東西!快點兒點名,點得一打一打”

“小,小人該死,該死”

戶長敢怠慢,連聲點道:

“楊台仙!月中仙!花中仙!你們三個仙女,快點進來,見府使大人吧”

三個妓女,慌張忙地跑進來,口同聲地回答道:

“來了!拜見府使大人”

“錦仙!錦玉!錦蓮!錦上添花的南原三錦,你們也快點進來吧”

“來了!拜見府使大人”

“玉!玉!紅玉!冰淸玉潔的南原三玉小姐,你們怎么還進來呢?!”

“來了!拜見府使大人”

“最后,風吹花的春小姐!”

“好吧,我現在進去啊”

一聲沙啞的話音鳴着衝向天空,正在用線絞臉的春,隨着自己的聲音慢慢兒地走了進來她滿臉塗脂抹塗粉,直到耳根,看那顔色,白於石灰她長得又粗又高,賽過怪模怪樣的圖騰木俑天下大將軍——她一時顧影自憐,又一時顧盼自雄,高高提起裙,緩緩移動着白似的大步,來到卞府使前,跪拜說道:

“我這個春來啦府使大人遠道而來,多么疲?春晩點參見府使大人,敬請原諒”

“……”

卞府使連看都看她,只是怒目圓睜,閉口言半天了這時,左右神色慌張,手忙脚,知所措

所有的南原妓女,雖都集聚在府里,但卞府使一直沒有聽到春香此一名,心想:

“奇怪,爲何見那久已聞名的春香呢?”

卞府使接着對戶長斥責問道:

“你們已經點完了這里妓女的名字,怎么沒有點到春香這個丫頭呢?難道她是妓女嗎?”

“稟告府使大人!春香之母,是個退妓,過,春香她呢,會算是妓女”

“哼,胡說八道!她旣然是個妓女,那么,身居深閨的女孩兒,怎能那樣艶名遠揚呢?你說!”

“這,這,春香根本是妓女只因她是藝姬之女,又加上她才色出衆,故而馳名實話實說,其間,少權門世族,都欲登門求見,但春香母女一槪理睬——必說外來的門閥子弟,就是小人等原籍本地的人,雖然毗鄰相處上了十多年,但見面之時,從來沒有過輕浮戱——耍笑捉的言——府使大人!說來也是天緣的巧合,前任府使大人的令郎李公子,卻與春香小姐結下了百年之好這位李公子隨父上京,臨之時,盟個誓說,待他中了狀元之后,便來迎接春香小姐現在,那個小妮子便聽信了李公子的這一番話,居然守起節來了”

卞府使聞言怒道:

“胡說!你這個下賤胚子,懂什么呢?想那李公子,是何等有身份的人!僅嚴父在堂,而且是未婚少年,能娶這等身份的丫鬟爲妾?你這個下賤胚子,若再多舌的話,本府就要重治你等,決容情你們聽着!我本來高高興興地要看春香這個丫頭,你們這樣說,我就可以放棄看她嗎?”

卞府使說到這里,張目環視着左右,高聲斥道:

“必多囉嗦,快快與我把她叫來!”

此令一下,吏房立卽進言,道:

“府使大人!春香小姐確實是藝妓,能隨便傳喚一個良家女子,而且她已與前任府使大人的令郎海誓山盟,結爲秦晉之好大人與李公子雖是同輩,究竟有同閥之雅,如果强傳喚春香前來,我這個小人擔心得大人有傷體統”

卞府使一聽,勃然變色喝道:

“住口!立卽與我去傳喚春香前來聽點!如有片刻延誤,你等以下各廳頭目,一幷撤職問罪快點兒把她叫過來!”

“……”

卞府使一聲斷喝,府里的各廳頭目,慌得團團轉,駭得魂飛魄散,退下廳來,互相議,道:

“這怎么辦,怎么辦?怎么有這般事情?可憐好一個春香貞節之女,眼看就要受那無情的劫——府使大人之命難違,只得勉强前往”

一些使令和官奴,奉了嚴命,慌慌忙忙,來到春香家門前這時,春香自知使令官奴等來到,正在泣成聲地思念李公子,哭了訴,訴了哭,唱一支又慢又哀的調兒,心中萬般酸楚聽了她的哭訴,——何人,也覺得淒愴,只聽她哭唱:

一心思念我郎君,食甘味,睡安枕,擔心他骨瘦如柴我要去,我要去,我要跟着他去哪怕千里萬里,千山萬水,我也要到漢陽去狂風雨擋住我,卽使海東靑鳥飛過的洞仙嶺,我也能攀登找到郎君長相守兮,再也會燕分飛我這樣晝夜思念漢陽郎君,漢陽郎君是否這樣思念我?我眞擔心他另有新歡

春香的哭訴之聲,那些使令官奴全都聽到人非木石,誰能無情,覺喉頭作熱,個個爲之動容,好似春冰水,盡都溶化,衆人口同聲心里說道:

“唉!春香這個女孩子,這般可憐巴巴,難怪那爲人正直的少年君子那般愛慕她呀!”

使令等人,躊躇了半天,只因上司差遣,身由己,聽了一陣,終免上前敲門,叫道:

“開門啦!開門啦!”

月梅在房間里聞聲,吃了一驚,從門縫中向外窺視,見了來人是府里的使令和官奴之輩,心中想道:

“今日乃新官到任的第三天,照例是傳呼點考之日這些人爲何來到我家呢?莫非其中有些蹊蹺之事?!”

當下,容月梅細想,只好硬着頭皮,慌忙前去,開了大門,迎着使令等人,說道:

“原來是各位値班使令,眞是稀客快進屋里坐今天,什么風把各位吹來了?新任府使爲人如何?各位快請坐吧!”

月梅這樣隨口說這說那,就着使令們,進到客廳中坐下,然后招呼香丹,吩咐說:

“香丹,擺上酒來吧!”

稍后,月梅斟了滿滿各一杯酒,向使令們敬着酒說:

“你們進京迎接新任府使之時,可曾去過前任府使家中嗎?我家女婿李公子爲何音訊全無啊?他怎么這么心狠手辣呢?前几天,我有心請各位前來,商量個辦法,只因耳目衆多,未便相煩”

“別客氣!我們來的是,只是……”

使令們實在沒詞兒,只相顧一顔,連連喝了几杯酒月梅早就看透了他們的來意,等了他們喝得有八成醉,便打開櫃櫥,取出五兩紋銀,殷勤說道:

“請拿去買杯酒喝吧!一切還望多多關照!”

使令們這時已酩酊大醉,口同聲說:

“什么銀子啊!我們爲什么前來,你心中應該明白我……我……我們是來討銀子的,快收回去吧!”

月梅看了使令們如此辭謝,只好回過頭來,向領班使令再三勸誘說道:

“使令大人,請您收下吧!”

“這……這……有點兒好意思,還是五兩哩”

領班使令這樣說着接過銀子,揣在口袋而起來,同別的使令們一起三歪兩斜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