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丹·西蒙斯

|

类型:诗词·散文

|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

本章字节:13382字

就算她用刀刺进我的心脏,那痛楚也比不上这句话的威力。“你说过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最后我终于回答道,声音嘶哑,充满愠怒和失落,“你说过,你去哪儿,我就能去哪儿。”


“亲爱的,我的确说过,”伊妮娅柔声道,“但如果我先于你死去,你能为我那么做吗?你能等上几年,然后到旧地,把它撒在我们共度最美好时光的地方吗?”


我真想紧紧抱住她,直到她疼得喊出声,直到她收回这个请求。但我没那么做,而是低声道:“我他妈该怎么回到旧地?它不是在小麦哲伦星云中么?不是离我们有十六万多光年远么?”


“对。”伊妮娅说。


“嗯,你打算重新打开远距传输器,让我回那儿去吗?”


“不,”伊妮娅说,“那些门再也开不了了。”


“那你他妈怎么想让我……”我闭上眼睛,“伊妮娅,别叫我做这事。”


“亲爱的,我已经说出了这个请求。”


“那就收回这个请求,让我和你一起死。”


“不,”她说,“我请求你为我活下去。为我完成这件事。”


“该死。”我说。


“这话的意思是你答应了吗,劳尔?”


“意思是该死,”我说,“我讨厌殉道者。我讨厌预言。我讨厌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


“我也是,”伊妮娅低声道,“你能为我完成这事吗?”


我咕哝了一声。“我们在旧地度过最美好时光的地方,是在哪里?”最后我问道,“你是说西塔列森么?因为我和你一起到过的地方不太多。”


“以后你会知道在哪儿的,”伊妮娅柔声道,“睡吧。”


“我不想睡,”我粗声粗气道。


她搂住了我。在星树上,我们曾在零重力下愉快地睡在一起。在“伊戈德拉希尔”号的微重力场中,我们曾睡在私人小舱的小床上,那段经历更加愉悦。我难以想象以后睡觉时身边没有她的情景。


“撒下你的骨灰,嗯?”最后我终于低声说了出来。


“嗯。”她呢喃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丫头,亲爱的,”我说,“你真是个变态小坏蛋。”


“嗯,”伊妮娅呢喃着,“但我是你的变态小坏蛋。”


很快,我俩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最后一天,伊妮娅带我们跃迁到了另一个星系:中心处是一个m3型红矮星,近轨道上旋转着一颗美丽的类地行星。


“不。”瑞秋说道,我们一小群人正站在海特·马斯蒂恩的舰桥上。三百多人已经逐一离开,伊妮娅的众多弟子被分撒在众多圣神星球上,就像是许许多多的瓶子被扔进了浩瀚的大海,瓶中却没有装进任何信息。现在,便只剩下德索亚神父、瑞秋、伊妮娅、舰长海特·马斯蒂恩、贝提克,几名克隆人船员,树下的尔格,还有我。以及伯劳,它仍旧一动不动,悄悄地站在高处的平台上。


“不,”瑞秋又说了一遍,“我改主意了,我想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


伊妮娅抱着双臂,站在那儿。整个漫长的早晨,在一次次传送、一次次向弟子们道别的时间里,她都显得非常安静。“按你的意愿去做吧,”她柔声道,“小秋,你知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该死。”瑞秋轻声骂道。


“是啊。”伊妮娅应道。


瑞秋握紧拳头。“这些事他妈什么时候够有个头?”


“什么意思?”伊妮娅问。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父亲……我母亲……还有你母亲,他们的一生就搅和在这些事中了。而我……已经活过两次……一直在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跑啊跑,等啊等。在时间长河中来来回回,就像是一个被诅咒的失去控制的四面陀螺……哦,该死。”


伊妮娅等着她说下去。


“我有一个请求,”瑞秋说,她看了看我,“无意冒犯,劳尔,我已经有点喜欢你了,但可不可以让伊妮娅一个人带我到巴纳之域上?”


我看着伊妮娅。“我没意见。”我说。


瑞秋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这个偏地世界……尽是玉米地啦,夕阳啦,小镇子啦,大白屋啦,宽走廊啦。我八岁时,就已经厌倦这一切了。”


“你八岁时,是很爱这些的。”伊妮娅说。


“嗯,”瑞秋说,“是啊。”她和神父握了握手,然后是海特·马斯蒂恩,最后是我。


我一下子心血来潮,记起了诗人老头《诗篇》中最隐晦的诗文,记得我当时坐在营火边,外婆叫我一句句地重复那些诗文,而我则冲着它们哈哈大笑,暗自寻思是不是真有人会说那种话。接着我便对瑞秋说道:“再见,金丝燕。”


年轻女子以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绿色的眸子反射着来自头顶上那颗星球的光芒。“再见,小雨燕。”


她抓住伊妮娅的手,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原来当一个人没有和伊妮娅一同传送时,是看不到闪光的。仅仅是突然……消失了。


五分钟后,伊妮娅回来了。海特·马斯蒂恩从控制圈中走出来,双手紧握,缩在袍子的袖子中。“传道者?”


“巨树的忠诚之音海特·马斯蒂恩,接下来去佩森星系。”


圣徒没有动。“亲爱的朋友和老师,现在,圣神已经将他们的半数战舰召回到了梵蒂冈所在的家园星系。”


伊妮娅抬起头,看了看美丽巨树上那些瑟瑟作响的树叶。在我们身下一千米外,聚变驱动器的耀眼火光正把我们慢慢推离巴纳之域的重力井。这里没有圣神舰船向我们发起攻击。“接近佩森后,尔格们有办法维持住能量场吗?”她问。


舰长从衣袖中伸出手,抬起手掌,指了指上方。“不好说,他们已经精疲力竭。那些攻击对他们造成了太大的伤害……”


“我知道,”伊妮娅说,“对此我万分抱歉。但我只需要让飞船在星系内维持一两分钟,也许,如果你现在就开始加速,到时当我们传送进入佩森星系时,驱动器便可完全做好准备,那树舰就能在能量场崩溃前跃迁离开。”


“可以一试,”海特·马斯蒂恩说,“但请做好立即传送的准备。在我们抵达后,树舰的性命可能会刹那间不保。”


“不过,首先让我们把领事的飞船派走,”伊妮娅说,“现在就来做这件事。请稍等,海特·马斯蒂恩。”


圣徒点点头,接着回到了显示器和触摸面板的圈子中。


“哦,不,”当伊妮娅转身看着我的时候,我叫道,“我不乘飞船去海伯利安。”


伊妮娅看上去一脸惊讶的样子。“我已经跟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难道你以为我会送你走?”


我抱起双臂。“我们已经去过了大多数的圣神和偏地世界……除了海伯利安。不管你在计划什么,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会漏掉我们的家乡。”


“我不会漏掉的,”伊妮娅说,“但我也不打算把我们传送到那里去。”


我不明白。


“贝提克,”伊妮娅说,“飞船应该可以起程离去了。你拿好我写给马丁叔叔的信了吗?”


“拿好了,伊妮娅女士。”机器人说。蓝皮肤的男子看上去不太高兴,但也没有露出哀伤的神色。


“跟他说我爱他。”伊妮娅说。


“等等,”我说,“贝提克是你……派到海伯利安的……使者?”


伊妮娅揉揉脸,我觉得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疲惫,但仍旧保存着一些力气,为即将来临的大事准备着。“我的使者?”她说,“你是说,跟瑞秋、西奥、多吉帕姆、乔治和阿布那些人一样?”


“是啊,”我说,“另外的那三百多个人。”


“不,”伊妮娅说,“贝提克不是我派到海伯利安的使者。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如果用霍金驱动器,就会造成很长的一段时间债。领事的飞船……还有贝提克……会在几个月后才能到海伯利安。”


“那谁是你的使者……谁是你在海伯利安的联络员?”我问。这个世界肯定不会被遗漏。


“难道你猜不出吗?”我的朋友微笑道,“是亲爱的马丁叔叔。在这场和内核之间的毫无休止的象棋赛中,这位诗人和批评家又一次成为了一名棋手。”


“但其他人,”我说,“其他所有人都分享了你的……”我顿住了。


“是的,”伊妮娅说,“当我还是个孩子时,马丁叔叔就领悟了这一切。他喝下了我的酒,对他来说,要适应这一切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几个世纪以来,他一直在以自己那诗人的方式聆听死者和生者的语言。这就是他最初写下《诗篇》所用的方法,这就是为什么他认为伯劳是他的缪斯的原因。”


“那么,为什么贝提克要乘飞船回去呢?”我问,“难道只是为了带你的信回去?”


“不单单是这个原因,”伊妮娅说,“如果事情顺利,我们终会明白。”她抱了抱机器人,后者尴尬地用独臂拍了拍她的后背。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么感伤,片刻过后,我握住了蓝皮肤男子的手。“我会想你的。”我傻傻地说道。


机器人盯着我看了好久,接着点了点头,转身朝待机的飞船走去。


“贝提克!”就在他快要进入飞船中的时候,我叫道。


他转过身,等在那儿,而我一溜烟跑到低处平台的那一小堆行李旁,接着重新跑上台阶。“带上这个吧,好吗?”我把皮筒递给了他。


“霍鹰飞毯,”贝提克说,“是的,当然,安迪密恩先生。我很高兴替你保管它,等下次见到你时,我会还给你。”


“如果我俩再也见不到面的话。”我顿了顿,心里想说,请把它送给马丁·塞利纳斯,但从那清醒的梦境中,我知道诗人老头已经奄奄一息,“贝提克,如果我俩再也见不到面,”我说,“就请你好好保管它,留作纪念,看到它,你就能想起我们曾经一起旅行过。同时也请把它作为我们友谊的纪念。”


贝提克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接着点点头,走进了领事的飞船。我有点期待飞船会向我们说再见,话中可能会充满了用词错误和信息错误,但是,它仅仅是和树舰的尔格商谈了一番,便静静地开启反重力装置,升空而起,冲破了密蔽场,接着开动低挡推进器,飞到了安全距离外。我看着它加速飞去,远离巴纳之域和“伊戈德拉希尔”号,喷射的聚变焰尾真是明亮极了,刺得我眼中盈满了泪水。就在那时,我全心全意地希望自己和伊妮娅能跟贝提克一起回海伯利安,能在飞船顶部的大床上睡上几天,然后听听施坦威钢琴演奏的乐曲,在了望台上的零重力水池中游泳……


“我们得走了,”伊妮娅对海特·马斯蒂恩说道,“你能让尔格们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事情吗?”


“一切听你吩咐,尊敬的传道者。”巨树的忠诚之音回答。


“海特·马斯蒂恩……”伊妮娅说。


圣徒转过身,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谢谢你,海特·马斯蒂恩。”她说,“我代表这次旅途上所有和你一起旅行的人,代表所有在未来的日子将会传唱这次旅程的人,谢谢你,海特·马斯蒂恩。”


圣徒颔了颔首,回到面板旁。“聚变驱动开足马力到零点九二。准备避让操作。准备前往佩森星系。”他对尔格们说道。他这些心爱的生物就在我们身下的七百五十米处,围着无形的奇点。“准备前往佩森星系。”


德索亚神父原先静静地站在近旁,现在,他的左手握住了伊妮娅的右手。接着他伸出右手,向圣徒和克隆人船员的方向做了一个平静的赐福动作。“因父,及子,和圣灵之名。”


“阿门。”我说着,同时抓住了伊妮娅的左手。


“阿门。”伊妮娅说道。


我们传送进入星系后,刹那间,便有无数炮火齐刷刷向我们轰来。火炬舰船和大天使纷纷向我们展开了攻击,曾几何时,无限极海中的虹鲨也曾齐刷刷地向我发动攻击,这两者真是出奇相像。


“快走!”在周围一阵阵猛烈喧嚣的能量场爆炸声中,巨树的忠诚之音大叫道,“尔格快撑不住了!密蔽场随时会陷落。快走!愿缪尔导引你的思想。快走!”


伊妮娅只有两秒的时间去寻找佩森星系中心的黄色恒星,并且立即确定佩森星球的位置,但那已经足够。我们三人手拉着手,穿过一片白光和噪声,就像是穿过了积聚在飞船能量场周围的切枪炮火,灵魂正从地狱的火焰湖中升腾而起。


白光淡去之后,出现的是一片漫射的日光。梵蒂冈上空阴云密布,冷飕飕的,几乎像是冬天,下着绵绵冷雨,落在鹅卵石街道上。伊妮娅穿着一件柔软的茶色衬衣、一件褐色的皮背心,下身的裤子比我以前见到的要正式得多。头发精心地梳在脑后,由两个龟壳形状的发卡固定住。皮肤白净水嫩,看上去很年轻,那双眼睛虽然最近一直充满了疲意,但仍旧闪闪发亮,平静异常。三人转身望向身边的街道和行人时,她仍旧牵着我的手。


我们是在一条小巷的边缘,这条小巷通向一条宽阔的大道。一小群一小群的人正四处走动,有穿着黑色正装的男男女女、一群群神父、一队队修女、一排跟在两名修女后的孩童,到处都是黑色或红色的雨伞。他们在人行道上来回行走,与此同时,低矮的黑色地行车在街道上无声滑过。在这些地行车的黑色座椅上,我不时瞥见一些主教和大主教的身影,由于车辆玻璃罩顶被雨水和水珠划过,所以他们的面容变了形。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的突然出现。


伊妮娅正抬头望着低矮的云层。“‘伊戈德拉希尔’号刚刚跃迁出了星系。你们俩有没有感觉到?”


我闭上双眼,将精神集中在流淌的声音和影像组成的梦境中,这些东西现在就在我的内心深处,触手可及。那东西……不见了。外部树枝着起火来,蹿出一团团火焰。“就在他们传送离开的时候,能量场崩溃了,”我说,“伊妮娅,没有你,他们是怎么传送的?”我一说出这个问题,便马上明白了答案是什么,“伯劳。”我说。


“是的。”伊妮娅仍旧抓着我的手。冷冷的雨滴落在我们身上,雨水汩汩地流进身后的排水沟和排水管。伊妮娅静静地说道,“在伯劳的引领下,‘伊戈德拉希尔’号和巨树的忠诚之音将会穿越时空,向他的……命运……前进。”


我记起了《诗篇》中的几段情节。朝圣者们在草之海上看着树舰被烧毁,其后不久,就在风力运输车在穿越草海时,海特·马斯蒂恩便和伯劳一起神秘失踪了。几天后,伯劳重新出现,而圣徒也重新出现在了光阴冢山谷附近,之后不久便伤重而亡,七位朝圣者中,只有他没有讲述自己的故事。七位海伯利安朝圣者:卡萨德上校、霸主领事、索尔——也就是瑞秋的父亲、布劳恩·拉米亚——伊妮娅的母亲、圣徒海特·马斯蒂恩、马丁·塞利纳斯、霍伊特神父——目前的教皇,对当时发生的事情,这些人都不明究竟。对儿时的我来说,这些都只是古老的神话,是关于陌生人的诗文。他们为什么要仔细思量着去努力和冒险,到头来只不过是重新拾起了千钧重担?现在,在我步入而立之年后,我终于意识到,这些事在我们所有人的一生中是多么的常见。


“看见街对面的教堂了吗?”德索亚神父说。


我必须狠狠摇头,集中注意力,甩掉耳畔不断回响的想法和声音。“看见了。”我应道,同时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是圣彼得大教堂吗?”


“不,”神父说,“那是圣安妮教区教堂,它旁边那座通往梵蒂冈的门是圣安娜门。沿着这条大道往前,在那些柱廊旁,就是前往圣彼得广场的大门。”


“我们是要去圣彼得广场吗?”我问伊妮娅,“要进梵蒂冈?”


“先看看能不能进。”她回答。


我们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位神父正领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冷冷的雨天中步行。街对面出现了一幢气势雄伟的无窗建筑,上面有个标志,表示那是瑞士卫兵的兵营。从兵营***来的士兵,都穿着正式的制服,复兴时代的黑色斗篷,白色花边衣领,黄黑相间的绑腿,他们扛着枪矛,站在圣安娜门和各个十字路口,与此同时,穿着正式黑色冲击装甲的圣神安保警员要么在路障旁巡逻,要么乘着黑色的掠行艇在头顶飘浮。


圣彼得广场已经向行人关闭,只留下几处安全门,守卫们在那儿仔细地检查通行证和芯片身份卡。


“看样子是过不去了。”德索亚神父说。天已经黑了,伯尔尼尼柱廊顶部的灯光已经点亮,照亮了那里的雕像和岩雕宗座盾形纹章。神父指了指柱廊上两扇亮着微光的窗户。“那是教皇的私人办公处。”在它左边,是圣彼得教堂的正面,其顶部是一尊尊雕像:基督,施洗者约翰,众使徒。


“这距离一枪就能命中。”虽然这么说,但我并没有袭击教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