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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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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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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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062字

伊妮娅点点头,继续说着。早在环网时期,茂伊约就被革命的火苗和霸主的攻击重重挫伤,在陨落这段过渡期,它慢慢恢复过来,之后在圣神扩张期得到重新开拓,但当地人并没有加入其中,他们凭着对希莉的信仰,扎根在移动小岛上,和他们的海豚伙伴一起展开了反击,直到圣神军队和瑞士卫兵的到来。现在,茂伊约正被复仇之火烧成一个基督化星球,其中一座大陆,赤道群岛上的居民,以及数千移动小岛都被送到“基督学院”接受再教育。


但伊妮娅和贝提克传送到的那个移动小岛,仍然掌控在叛军的手里。这群叛军是一群新异教徒,自称希莉派,他们在夜晚起航,在白天则漂浮在空空如也的群岛中,这些人处处与圣神作对。


“你在那儿造了什么?”我问。在我的记忆里,《诗篇》中的移动小岛上,除了帆树下的树屋,并没有别的什么建筑。


“树屋。”伊妮娅说,她莞尔一笑,“很多树屋。还有些水下穹屋。这些异教徒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那里面。”


“这么说,你在那里帮他们设计建造树屋。”


她摇摇头。“开什么玩笑?这些人是人类世界中最棒的树屋建造者,仅次于失踪的神林圣徒。我在那儿学习如何建造树屋,他们非常亲切,让我和贝提克帮忙。”


“做苦役。”我说。


“没错。”


在茂伊约,伊妮娅只待了大约三个标准月。她就是在这儿遇到西奥·伯纳德的。


“她是异教徒叛军的一员?”我问。


“不,她是个脱逃的基督徒,”伊妮娅纠正道,“她一开始是作为一名拓殖者来茂伊约的,但最后逃走了,加入了希莉派。”


我皱皱眉,并没听懂。“她是十字形的人?”我问。想到重生基督徒,我仍然感到紧张。


“现在已经不是了。”伊妮娅说。


“这怎么可能……”就我所知,基督徒本身没有任何办法去除身上的十字形,只有教会通过某种神秘的逐教仪式,才办得到。


“这一点我以后解释。”伊妮娅说。她讲完故事前,这句话还会说上好几次。


从茂伊约离开之后,她和贝提克、西奥·伯纳德远距传输到了复兴之矢。


“复兴之矢!”我几乎大叫起来。那里是圣神大本营。多年前,我们在复兴之矢险些被击落。那是个工业高度发达的星球,拥有许许多多的城市和机器人工厂、圣神中心。


“复兴之矢。”伊妮娅笑道。这趟旅途并不简单,他们被迫把贝提克伪装成一名严重烧伤的伤员,让他戴着合成皮面具。他们在那儿待了六个月,贝提克自始至终戴着面具,这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你在那儿做些什么?”我问。很难想象,我的朋友和她的朋友们竟在复兴之矢那拥挤的城市中躲了那么长时间。


“就一件工作。”伊妮娅说,“在达芬奇——也就是圣马修,我们造了一座新教堂。”


我只能干瞪眼,一分钟过后,我开口道:“你造了一座大教堂?圣神大教堂?基督教堂?”


“当然,”伊妮娅平静地说道,“我和这一行能力最出众的石匠、玻璃工人、建筑工、工匠一起干活。一开始我只是一名学徒,但在离开前夕,我已经成了首席设计师的助手了,他正在设计教堂中殿。”


我只有摇头的份了。“那么,你还……召开论坛?”


“是的,”伊妮娅说,“比起另外几个星球,复兴之矢有更多人过来参加讨论。在结束前,我已有了数千名学生。”


“竟然没人背叛你,我真是惊讶。”


“有人背叛,”她说,“但不是学生。有一个玻璃工人把我们出卖给了当地的圣神卫戍部队。我和贝提克、西奥差一点就被抓住了。”


“通过远距传输逃跑的?”我说。


“通过……传输,对。”伊妮娅说。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犹豫,似乎对这个词的正确性还有疑问。“有人跟你一起离开吗?”


“有,但不是和我一起,”她又笑道,“有几百人传输到了别的地方。”


“哪儿?”我疑惑不解地问。


伊妮娅叹了口气。“劳尔,你记得我们的讨论吗?我说圣神把我当作一个病毒?而且我觉得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记得。”


“嗯,我的这些学生们也携带着病毒,”她说,“他们要去别的地方,要去感染其他人。”


她一连串的星球和工作之行还在继续。之后是帕桃发星球,她在那儿待了三个月。她发挥了建树屋时积累的经验,在那一望无垠的沼泽地上互相交叉的树枝和树干之间,建造了一座座大厦。


接着是阿姆利则,她在那儿的沙漠中工作了四个标准月,为游荡在绿沙地间的锡克族和苏菲族游民部落建造帐篷屋和集会地。


“你是在那儿遇到瑞秋的。”我说。


“没错。”


“瑞秋的全名叫什么?”我问,“她没跟我说过。”


“她也没跟我说过。”伊妮娅继续讲她的故事。


阿姆利则之后,伊妮娅和贝提克,外加两位女性朋友,被传输到了格鲁姆布里奇·戴森d。这地方是霸主地球化改造的一次失败尝试,殖民者逐渐屈服于蚕食的甲烷氨气冰川和冰晶风暴,人数越来越少,这些人慢慢退却至生态小屋和轨道建筑中。但星球上的人民——大多数是逊尼派穆斯林工程师,来自失败的跨非洲基因回收工程——他们顽强挺过了陨落,最后竟然将格鲁姆布里奇·戴森d改造成了一个拉普兰式的苔原星球,上面有适宜呼吸的空气,适宜旧地的植物群和动物群生活,其中包括游荡在赤道高地上的多毛猛犸。还有数百万公顷的草地,极其适合马匹生活,但旧地的马匹已经在家园被黑洞吞噬的灾难中绝种,于是,基因设计师拿出了种舰中的备货,饲育出上千匹马,然后是上万匹。游民部落在南大陆的绿地中游荡,和庞大的牧群一起生活,构筑成一种共生体。而农夫和城市的人民则迁移进了赤道的高大山丘上。那里还有凶猛的野兽,它们在加速自主基因实验的那几个世纪中进化出来,获得了自由。其中有变异的食腐兽群,穴居的夜怖,三十米长的草蟒(源于海伯利安的草海),还有富士岩虎,郊狼,高智商的灰熊。


星球上的人类拥有技术,不用一年时间就可以把这些适应自然的杀手捕猎殆尽,但这些居民选择了另一条路:游民部落甘愿冒险,只要青草还在生长,河水还在流淌,那就将庞大的马群保护起来,和野兽直接对峙,他们让城市居民筑起城墙——这一堵长达五千多公里的墙,将会把两个地区分隔开来:一边是野性十足的高地,一边是马群的大草原,还有南方正在进化的丛林。这座城墙不仅仅是一座墙,也将是格鲁姆布里奇·戴森d上的一座巨大的直线状城市,它最矮的地方也达三十米高,土墙上还有华丽的清真寺和宣礼塔,顶部的走道宽阔得足以让三架马车并排通行,而不用担心互相碰撞。


星球上的殖民者人数已经非常稀少,他们忙着其他工程,没多少时间来盖墙,于是种舰仓库中的应用机器人接下了这件苦活。伊妮娅和她的朋友加入了建造工程,在那儿干了六个标准月,城墙在他们手下慢慢成形,沿着高地底部和草地边缘一路向前延伸。


“贝提克在那儿找到了两个兄妹。”伊妮娅轻声说。


“我的天啊。”我低声道。我几乎忘记了这档子事。几年前,在天龙星七号一座冻在星球冰冻大气的摩天大楼中,我们坐在格劳科斯神父列满书籍的书房里,围着暖意融融的加热立方体……贝提克曾提起过,他跟随伊妮娅和我一起踏上这一冒险之旅的一个原因是:他想要找到自己的四个兄妹,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奇怪。准确说来,是三个兄弟和一个妹妹。儿童时代的训练期刚过不久,他们便失散了。不过,不知道机器人加速运行的早年能不能被称为“儿童时代”。


“他找到他们了?”我惊喜地叫道。


“两个,”伊妮娅说,“一个哥哥,名叫安提比。还有个妹妹,妲利亚。”


“他们长得像他吗?”我问。在空荡的安迪密恩上,诗人老头有好几个机器人奴仆,但除了贝提克,我没特别注意其他人。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也太多了。


“很像,”伊妮娅说,“但也有不同。也许他会跟你多说一点。”


她的注意力回到故事上。在格鲁姆布里奇·戴森d,他们花了六个标准月建造这座直线状城墙,之后被迫离开。


“被迫离开?”我问,“圣神吗?”


“准确来说,是正义与和平委员会。”伊妮娅说,“我们还不想走,但别无选择。”


“这个正义与和平委员会是什么东西?”我问。她说话的语气让我寒毛直竖。


“这以后再说。”她说。


“好吧,”我说,“但你得跟我解释解释另外一件事。”


伊妮娅点点头,等我提问。


“你说你在伊克塞翁待了五个标准月,”我说,“茂伊约是三个月,复兴之矢六个月,帕桃发三个月,阿姆利则四个月,然后在这个——格鲁姆布里奇·戴森d——大约六个标准月,是不是?”


伊妮娅点点头。


“然后,你说你是大约一个标准年前来到这里的?”


“对。”


“那也只有三十九个标准月,”我说,“三年又三个月。”


她在等着我说下去,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我意识到,这不是笑……看上去更像是在强忍着不哭。最后,她说道:“劳尔,你一直很擅长算术。”


“我的旅行却造成了五年的时间债,”我轻声说,“对你来说就是六十个标准月,但你却只提到了三十九个月。丢掉的二十一个月呢,丫头?”


泪水已经在她眼里打转,那只小嘴微微颤动着,但最后她还是轻柔地说道:“对我来说,一共是六十一个标准月,还有一星期又六天。”她说,。“五年又两月一天的时间债,加上在船上的四天加速减速时间,还有八天的旅行时间。你忘了加上旅行时间了。”


“好吧,丫头。”我说,她的情绪还没有平息,那双手抖个不停,“你想跟我说说这丢失的……多少时间来着?”


“二十三个月,一星期,六小时。”她说。


几乎是两个标准年啊,我想。而且她不想跟我说这两年间发生了什么。我以前从没见过她神经这么紧绷过,就好像她正紧紧地抱着身子,不让自己被某种可怕的离心力卷走。


“以后再说。”她指了指门外悬空寺西面的悬崖,“看那儿。”


在狭窄的悬崖小道上,我辨认出几个身影,有两条腿的,还有四条腿的。他们离这儿还有好几公里的路。我走到背包旁,拿出双筒望远镜,仔细审视那几个身影。


“那群动物是柴羊,”伊妮娅说,“那几个搬运工是在帕里集市雇的,他们明天早上会离开。见到你认识的人了吗?”


见到了。那人穿着朱巴,戴着兜帽,那张蓝色的脸庞同五年前没有任何变化。我转身望着伊妮娅,但是,显然她不想去谈这丢失的两年时间。我没说什么,任她再次改变话题。


贝提克回来的时候,伊妮娅已经开始问我问题,我们一直谈个不停。几分钟后,瑞秋和西奥走了进来。我们敞开大门,将榻榻米地垫卷起来,露出一个烧火盆,伊妮娅和贝提克开始为大家烧东西吃。有不少人走进来,我和他们一一互相介绍了一番——两个工头,分别叫乔治和阿布;一对姐妹,席矻矻和席恺伊,她们负责栏杆的装饰;穿着丝制礼袍的是乐乐,穿着军装的是美仁;一名教导僧,名叫占定,他的师傅是堪布拿旺扎西,是悬空寺的住持;有个女尼名叫东卡聂错;还有个贸易商人,名叫卓莫错奇,来自朵穆;一个叫孜本夏格巴的人,是达赖喇嘛派到这儿监造悬空寺的监工;罗莫顿珠,着名的登山家和滑翔师,这人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引人注目的人,后来我还发现,他是少数几名飞行师之一,会和杜巴、竹巴、创巴共饮共餐。


吃的东西有糌巴和馍馍——将烤熟的大麦粉混合在柴羊奶茶里,揉成面团,搓成圆球状,然后跟另一种蒸熟的球状面团一起吃,后一种面团有馅,馅里面有蘑菇、柴羊舌、加糖培根肉,还有一点点梨,贝提克说那些梨是从传说中的西王母花园中采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只只碗被递下来分发给大家。其中有个桑坦,贝提克小声跟我说,他是现任达赖喇嘛的哥哥,他已经在悬空寺当了三年的僧侣。另外还有几个来自林谷的创巴,包括工匠大师昌济肯张,他蓄着长长的胡子,还上了蜡;佩里桑珠是翻译,年轻的林西吉普是搭脚手架的,他一脸阴郁,有点不高兴。那天晚上过来的僧侣中,并非所有人都是源自旧地的中国种舰殖民者。和我们一起欢笑、一起举杯的人中,还有大滝治之和远藤健四郎,他们是无所畏惧的高空索具工;沃铁·玛耶和雅努斯·库提卡,他们是竹匠大师;金秉勋和维奇·格罗塞,他们是制砖工。洛京(这是离我们最近的峭壁城市)的市长也来了,他的名字叫查理奇恰干布,这人身兼数职,既是所有寺庙神官的管事,也是两宗都(地区长老议会)的委员,还是伊桑(字面意思是“文字之巢”,一个秘密的四人团体,它评价僧侣的进步,并委派各任祭司)的顾问。查理奇恰干布是我们中第一个喝醉的人,最后占定和另外几个僧侣把鼾声如雷的市长从平台边缘拖到角落里,让他在那里呼呼大睡。


还有另外几个人——当夕阳余晖散去,先知和她的三个兄妹洒下月光,照亮底下的云层时,小塔里至少挤了四十个人——但我忘了他们的名字,那一晚,我们吃着糌巴和馍馍,海饮啤酒,让悬空寺的火把熊熊燃烧着。


那天晚上数小时后,我出去解手。贝提克给我指了去厕所的路。我原本以为这里的人会直接站在平台边缘解决这事,但贝提克说,在这个星球上,住宅都是多层结构,大多数人要么是在谁头顶,要么是在谁底下,这样做会很失礼。厕所建在悬崖内,每个厕位用竹子环绕,有卫生设施,比如巧妙排布的管道和闸门,让污水排进悬崖的深谷中,还有从岩石中凿刻出的洗手盆。甚至还有个淋浴区可供洗浴,水还是被太阳晒热的。


当我洗完手,擦干脸,重新走回平台上时,冷丝丝的微风让我清醒了下来。我走到贝提克身边,站在月光下,望着灯火璀璨的塔楼,众人正围成几个同心圆,圆心之处坐着我的小朋友。笑声和吵闹声业已不见。众僧侣、善士、装配工、木匠、石匠、寺院住持、市长、砖匠,一众人轻声向这个年轻女子提问,而她则一一作答。


这场面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最近看到的某个画面——片刻之后,我便想了起来:跨越四十天文单位减速进入星系时,飞船拉出了一幅星系全息像,十一颗行星环绕着一颗g型恒星运行,两条小行星带,无数彗星。现在,伊妮娅无疑就是这颗恒星,屋内的其余男女环绕在她周围,就如同飞船投影下的那些行星、小行星和彗星。


我靠在一根竹竿上,望着月光下的贝提克。“她最好当心一点,”我轻声对机器人说,一个字一个字相当仔细,“不然这些人会把她当神看待了。”


贝提克微微点点头。“安迪密恩先生,他们没把伊妮娅女士当作神。”他小声道。


“很好,”我把手搭在机器人肩上,“很好。”


“不,”他说,“虽然伊妮娅女士极力劝说,但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开始坚信,她就是神。”


我和贝提克把圣神到来的消息带回去的那天晚上,伊妮娅离开了讨论组,走到门口,专注地聆听我们的消息。


“占定说达赖喇嘛允许他们待在水獭湖的旧寺庙里,”我说,“就在湿婆阳元山下。”


伊妮娅沉默不言。


“达赖喇嘛不允许他们使用飞行器,”我说,“但他们能在那片地区自由走动。什么地方都能去。”


伊妮娅点点头。


我真想一把抓住她,摇晃她。“丫头,那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的消息。”我厉声说道,“不消几星期,也许不消几天,这儿就会有传教士出现,四处打探,向圣神领地汇报消息。”我出了一口大气,“该死,要是只是传教士,没有士兵,那还是幸运的呢。”


伊妮娅又沉默了一分钟。接着她说道:“不是正义与和平委员会,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那是什么东西?”我问。她以前跟我提过这个词。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