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动荡不安的年代终于结束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马大元帅石擒虎及其子石义，慷慨护国，平乱有功。特加封石擒虎为圣武亲王，其子石义封为威武将军，正一品，加一等侯，钦此。”

韶华已逝，面容渐老。昔日纵酒高歌，谈笑风生的少年如今也已近而立之年。叛军首领达达在锦阳关外被石义一箭射死，余部溃退到大漠以西，从此归顺朝廷，发誓永不犯边。一时间，窥视皇位的部族藩王，都打消念头，偃旗息鼓。从此，威武将军的大名响彻西域，边疆的局势渐渐趋于稳定。

离家越远，思念越深。山水阻隔，家书抵万金。

又是一年江南的秋雨，在远征锦阳关回来后的第四天，石义从父帅手中接过了西北将军的金节虎符。

石义荣升王侯，前来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般飘忽不定。对于身外之物，石义淡然一笑。他心里清楚皇上的用心，毕竟父亲老了，朝廷是让自己永远固守边陲。

石义向皇上派来的特使提出了一个请求，让他再回一趟魂牵梦绕的江南。

波涛声声，澹海楼依旧在风雨中屹立，然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笑声爽朗的少年却永远不会再来。看着张闻远年迈的父亲，石义心里一阵酸痛。

十年，物是人非！

澹海楼的锦绣繁华已随海风而去。

“侯爷，请到雅间休息。”耳边回荡的海风是那么的熟悉，可说话的人……

十年前的路，他踏着秋雨来过，又迎着秋雨离去。熟悉的路让他举步维艰。当年那个与自己饮酒对诗的兄弟，已经天人永隔了。

在石义走后的第五年，一场突然而来的重病将代罗击倒，最终不治身亡。临终前，他还抚着石义给他的那把折扇。那句“我会让你喝我亲手酿造的葡萄美酒”却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侯爷。”

有人递过来一把折扇。

“您的东西。”睹物思人，石义含泪默默地看着折扇上那斑驳的墨迹。

“此生真义，勿忘勿离！”

石义的思绪仿佛又被拉回到十年前那个初识的清晨。一个坦荡落拓，一个潇洒不羁。澹海楼上纵酒狂欢，天宝号上放声高歌，回忆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虚无缥缈。

“代罗临终前嘱托，有朝一日若您回来了，让我务必转达给您，不要伤心，来世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那一晚的明月如水，如今，只能相邀请明月，对影成三人。

美酒醇香，沉醉十年，对酒的知己却永远无法回来。

“代罗还说，请您务必珍重，来世还会请您喝酒。您作诗，他吹箫。”

听完最后一句，石义默然地抬头，凝视着上苍。那一刻，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伤痛。他只想宣泄压抑的感情，酒逢知己千杯少！没有了知己，喝酒何能解忧？作诗又给谁听？

幽深的小院，海棠依旧，人儿却不在……

当年的慕容小院，如今只剩下余伯一人。从余伯的口中得知，四年前慕容家忽遭变故。慕容杰在一次出游之时不幸坠崖身亡。伴随着慕容杰的死，那个依稀飘着幽雅琴声，醉人花香的慕容小院也随之没落。为了还清当年慕容杰所欠下的债务，慕容青花忍痛卖掉慕容小院。为了生计慕容青花只能下嫁给当地一位富商。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写信给我。”石义含泪听完余伯的话。

“哎……老爷家遭变故时正是您打到关外的时候。老奴曾经想写信请您帮忙，可是小姐不肯。她说给您写信会让您分心。石公子，不要怪小姐，就在她出嫁的前一天还默默念着您给他写的诗，她没有辜负您。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小姐多么希望您能出现。可是……”

陨落的泪水，跌落了思念。前尘湮灭，梦中模糊容颜，犹如烟云。琴声一曲过十年，来世今生，沧海桑田成流年。

秋雨飘落中，伤心的人怔怔地看着她。

在那年少轻狂的季节里，小巷伊始，海边的呢喃，西域的离索，海棠的黯情，落河的痴缠，北望的誓言，这份感情依旧鲜明如初，然而岁月的洪流和变迁，让这份本来就脆弱的感情终究无法坚持到最后。

“青花，我对不起你。”

“我们曾拥有一份海誓山盟，在你离开的十年中，我经历了家破情离。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我无法再等下去。其实我们本该在一起的，只是誓言尚在，而我却在思念中醉生梦死。石义，今生我们有缘无分。”

世间尘事，迷惑、善变，不知是否还有追忆往日的深情。转瞬之间，爱恋已隔。

北望河，江湖远，叹红尘，落朱颜，依稀在人间。暗香阁，浮生近，倚窗台，绘容颜，浮云已翩跹。

浅斟吟唱，相濡以沫，不过敷陈方寸的梦，青衣素装抵不过莺燕耳语。石义只有带着忧伤的神情黯然离去……

飘雨的天空亦如十年前的那场梦。失去的一切，他又何处寻找？

秋雨飘落，涛声依旧，大海边，苍凉荒芜的坟茔里，长眠着两个情同手足的弟兄。

墓前的三炷香，明明灭灭。

石义抬起头，深切地看着挚友的归宿。

“石义看你们来了！能听到吗？”

“十年了，你们还好吗？”

石义轻轻拂去两座墓碑上的落叶，喃喃地说道：“云浩、闻远，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喝了这杯酒，我们来世还做兄弟！”清冽的美酒缓缓地泼洒到这片伤心的土地上。醉人的芬芳深深沁入海风中。

生死不过只是距离的措辞，即便是离别也不过是一个转身的遥远。只是这一切人们始终看不清。

梦醉，容颜模糊。

梦醒，步履凌乱。

“王爷已催多次了，要侯爷早点启程。”身边一名侍卫恭敬地提醒着。

石义默然地看着眼前的墓碑，缓缓地将手中的折扇丢到火中。瞬间，化成了飞灰。

一抹尘埃，一曲思念，清冷无声的秋雨将过往统统埋葬。

“又是一年的秋雨。”石义缓缓地抬起头，秋雨过后，都化作无声。

苍茫的天空下，这个秋雨飘洒的季节，一只孤独的踏日雁奋不顾身地冲进水里，追寻它的同伴而去。

如今的一切，想来无法触摸。

今日伤感，来日已成梦幻。

秋雨中的一切，终究只是幻影。

一场秋雨里的梦……

二00二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