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书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7
|本章字节:11164字
风又疾了,仿佛又冷了几分。
栀子花,在这弥漫的黑夜中,静静地开放着。花瓣如同凝脂般细腻,微白泛黄的花瓣上,几滴不起眼的露珠,在叶脉间轻飞曼舞。
空气中,传递着令人神往的香气,细细菲菲,淡淡漠漠。
上官云浩独倚在僻静的一扇小窗前,心绪凝重。
细风、花香,整个人不由得痴了。心中空静得如同幽谷幻觉。
“上官公子。”美妙的声音翩然而至。
上官云浩仿佛自嘲般地一笑,收回思绪,转身拜道:“今日多谢东方姑娘出手相救!”
东方慧清冷的笑颦间,包含了多少如花落凋零般的凄楚。
“我家若没有这医术便好了。可惜我们东方家……”字字句句,仿佛千斤重。清柔的面庞上,几分凄楚之色,令人淡然。
“但愿能治好石义兄的痛。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石义兄忍受折磨。”
天籁般清脆的声音,席席而过。一缕迷人的芳香,被纷纷扰扰,定格在这个瞬间。沉默许久,东方慧笑道:“上官公子知仁义道德,难道不知身为人子,丧亲之痛有多么难受吗?孑然身守,孤苦五年,又是何种感受?”
泪已被时间风化,梦已被仇恨吸干。柔弱纤纤的女子此时再也流不下一滴伤心的泪。冷漠的对视,纵使天意捉弄人,连苍天也不肯对她有半点的眷顾。
“东方姑娘,命运多舛,故去的人也不希望生者过多地牵挂。肉体虽已逝,灵魂可永存世间。”
心头无法言喻的阴霾,不会因为几句劝慰的话而散退。毕竟有人能与自己肺腑相言了。东方慧心中又有所希冀和憧憬。
“五年,什么都变了,这满园的栀子花却一点也没变,同娘走的时候一样。”东方慧神色淡去,眼光投向无边的夜色。
黑夜里,花蕊的喘息声随风入耳,仿佛血脉相合般地共融。
“听闻,昙花只绽放自己最美丽的时刻,然后,是无声无息地凋落。所以,人们更多的是记得它的美。”
“上官公子懂花?”东方慧眼前一亮,凝神屏气,望着眼前这位谈吐不凡的少年。
“呵呵”,一声爽朗的笑,略带酸楚,“我既不懂花,也不是爱花之人。但这世间万物种种,都是相通的。昙花短暂,让人措手不及,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招之不来,不挥即去。我们在叹惜之余,又能怎样?无非是埋好谢落的残花,然后默默地等待。花如此,人亦如此。一段生命伊始,注定就有结束。这就是花,花性也是人性。”
夜孤独地延伸着,清冷而寂寞。烛光摇曳,人影迷离,飘浮不定。
“想不到上官公子对万物悟得如此透彻。听君一言,我这惜花之人,却不懂花了。”东方慧竟一时忘情。
“东方姑娘,一切都不必看得过重。囿于尘世,必定潇洒不起来。相比之下,石义兄既懂花又爱花,而且对世间万物的参透也比我深得多。可惜呀!”上官云浩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
东方慧皱着眉,微带歉意地对上官云浩道:“上官公子,恕我直言,石公子的病实在有些蹊跷。无论是脉象还是表象,都无明显的异样,到底是因何引起,我也难以断定。”
“难道不可请东方莫神医诊治吗?”
东方慧心里陡然一惊,茫茫然,抬起头。“他是一个疯子,我是不会见他的,也不愿再见到东方家的任何人。”
“春去秋来,朱颜已改。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呀。”一声长叹,一声惋惜,带着几分哀怨。
“哼,你为的是救你的石义兄。每个人总有自私的算盘!”东方慧冷冷一笑,表情愤然。
“痴痴怨怨,皆是自己一手造就。东方姑娘,请允许我吹奏一曲,好吗?”
飞歌一曲,千回百转,如泣如诉。
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五年了,我以为泪早已哭干,想不到……”东方慧拂袖拭去眼角的泪痕,悲伤之情难以掩饰。
“人死心不灭,只有放开才有新生。”
“可是……”
“东方莫神医再有大错,终究是你父亲。我想你母亲的亡灵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安息。东方姑娘,该放之时,一定要放。其实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为石义兄的病而来。我不忍心看着生死挚友受这般痛苦的折磨。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否则,也许我们连擦肩而过之缘都不会有。”
东方慧默默点头。
上官云浩又缓缓道:“陌路相识,我不忍心一位妙龄少女为了过眼云烟般的仇恨,苦守在这僻冷的小院中,荒度一生。”
东方慧别过头,眼泪顺着未干的泪痕,一滴一滴地下落。透过栀子花,那盏或明或暗的幽烛,依旧摇曳着。东方慧收藏起所有的哀痛,强打起精神,又一次拭干眼泪,内心清明了许多。她骨子里就是这样坚强的女子。
“谢谢您,让我悟得了这么多的道理。”
“呵呵,我以曲阅人。以前,我以为懂曲者,方懂我心。后来,我认识了石义兄,他虽不懂曲,但以画阅人。曲通画,画又通曲,两者看似不通,当二者相合时,不懂曲者也会懂韵乐,不懂画者也会知丹青。东方姑娘,你为什么不试着用你的花,去通世间万物呢?在世上,也许会有很多人像你一样放不开,一旦平抚心潮,所有都会过去,都会解开。”
“我真的可以吗?”东方慧追问道。
“东方姑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在我们西域楼兰城,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寺院,名叫迦蓝寺。迦蓝寺的方丈,原是中土一名修行多年的苦行僧。这位澄怀观道的得道高僧,阅尽了数十载的光阴,明眼世道翻覆,人生疾苦。可他这半生,却未曾度化过一个人。”
“为什么?”东方慧诧异地问道。
“开始,大家也都很奇怪。像这么一位高僧,应该秉承佛愿,度化世人才是,为何只顾一人苦苦修行,这怎么能称得上泯然众生。后来,迦蓝寺全体僧人在这位高僧的带领下,全体去城中空场吟唱佛经。当时,人山人海,整片空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聆听这位盖世高僧吟唱佛经。一切都空了,洞明了,心释了,耳边萦绕的都是淡定不惊的梵音。这种真璞禅语,的确能净化世间的污秽。一天如此,两天,三天,直到第十天,便不再有人愿意听了。”
“大家既然恳求高僧诵经,为何最后又都不愿再听了呢?这种拭去心灵杂念和浮华的佛言,越来越深奥,听者只知喃喃而语,却不知其意了。所以,这吟彻千年万夕的佛语,倒不如平常百姓的白语动听。这正是高僧闭门不出,参悟苦禅的原因。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说不透,讲不明。都如这佛语,又有几人能懂,但为何人们还争相去参拜、去解读?”
东方慧低下头,许久之后淡淡说道:“难道这就是佛性?”
上官云浩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抿动,仿佛在思考什么。“花、曲、禅,以及所有的一切,当倾听者的心扉被叩启的那一瞬,一切都会释然!”
东方慧点点头,眼神中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谢谢上官公子!我懂了,是我该放下的时候了。”
“哈哈,该说感谢的是我,谢谢你帮助石义兄,否则我都不知如何做才好。”上官云浩潇洒地一挥手,朗声说道。
浓重的黑夜,清淡的凉意扑面而来。于耳于眸,只余下几案上袅袅的茶香。素衣、香茶,环境更淡雅了几分。
“上官公子,这片香茶是我种在后园中的,喝点润润口吧。”
上官云浩颔首相谢,细品一口,香气悠远清旷,味道深厚绵长,如若寄身云雾之中,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好茶!”
东方慧也自饮一口,顿了顿,说道:“上官公子,今日看石公子发痛之时,口中喃喃地叫着清心丸,这清心丸可否让我一看?”
上官云浩将茶盏轻轻放到几案上,从怀中掏出装有清心丸的小瓶,顺手递给东方慧,又随口说道:“石义兄几日内发病,我都给他服用了清心丸。”
东方慧轻轻取出一粒药丸,仔细打量着,不时还凑到鼻子上嗅着气味。“这药丸可有功效?”
上官云浩无奈摇头,“开始还能让石义兄镇定一些。我自知此药不可多服,就没敢再给石义兄服用。”
东方慧打量一会后,又将药丸放回小瓶中。“我看这药大有来头。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东方慧想着,眉头微微蹙起。
“啊”石义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冷汗渗出。炸雷一般的惊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传来,更是让人觉得惊心。
上官云浩急步上前,抱住发狂的石义。瞬间,他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
“走开,啊……”石义双臂一振,便将上官云浩推到一边。
“嗖”,一枚银针飞过,迅速刺进石义的穴道,石义安静了许多,似乎昏死过去。
东方慧面沉如水,忙问道:“上官公子,你没事吧?”
上官云浩看着石义,嘴角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帮石义盖好被子。“我没事。”
石义的身体在微微颤动,急促地呼吸着。
望着极虚弱的石义,上官云浩忽然间胸口有裂开一样的痛。他低呼一声,随之沉重地倒下,逐渐失去了知觉……
梦中,独倚红楼,无酒亦无醉;梦外,把酒黄昏,纵情放歌。
不知是读书人无用,还是身体虚弱,上官云浩只能静静地躺在卧榻上。
“东方姑娘,我怎么了?”许久,上官云浩才开口。
东方慧浅浅颦笑于小窗前,细细梳妆,轻轻挽上兰花髻,插上银簪,转身将青瓷盘中滋润细腻的栀子花别于素衣襟上,而后又从锦饰盒中取出粉扑,轻拭到脸颊上,莞尔问道:“上官公子,伤口还痛吗?”
上官云浩诧异地摸着自己的胸口,细纱轻覆下,还丝丝渗着血色,“这是……”
檀香的气息还在室内萦绕。东方慧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昨夜石公子发病时,你去扶他,被他击中要害,昏迷了过去。”
上官云浩努力抬起头,发现胸脯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银针,全身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现在已经没事了,还好,没有伤及内脏。”
上官云浩将身体缩紧,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无奈。“多谢东方姑娘救命之恩,云浩感激不尽!”
东方慧轻声呵笑着,走到卧榻边的几案边,将一块未燃尽的檀香取出,换上一块紫色方木。香炉里的火苗跳跃着,空气中原本浮动着的清幽淡雅的檀香味,被一种奇香瞬间替代。这神秘香气,仿佛能穿透毛孔,上官云浩原本隐约作痛的伤口,忽然间有了一丝清凉。
“这是什么?好香啊!”上官云浩在睡榻上翻身问道。
东方慧一边挑动着火炭,一边将炉盖合上。“这叫旧梦。”东方慧轻声回答着。
“旧梦?好奇怪的名字。一闻到这香气,伤口就不再痛了,反而还有些清凉。”
“这是爹……”话到此处,东方慧眼神忽然淡了,沉默良久,才又接着说道:“这是爹十年前游医四方,在北疆昆仑山雪海中发现的梦香石,从中提炼而成。有明目清神的特效,还能加速伤口的愈合。”东方慧将香炉向卧榻挪动了一下,说道:“从伤口上看,石公子武功十分高强。”
上官云浩心头忽然一阵莫名的惬然,向不远处熟睡的石义望去。“石义兄世出名门,从小习武,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东方慧点头赞许。“上官公子不懂武功吗?”
上官云浩叹气摇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枉读了几年圣贤书,让姑娘见笑了。”
“我深居闺中,目光短浅。若不是上官公子好言相劝,我也终究不能解脱。不管以前他做错了什么,爹毕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东方姑娘能如此懂大义,也不枉云浩一番说辞了。只是我还担心石义兄的病。”
东方慧抿抿嘴,“上官公子,你的伤口无大碍了,辅之以汤药,卧床休息几日便能痊愈。只是石公子的病痛,恕小女子实在无能为力。”东方慧仔细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已给石公子服了清神汤,可保他十日内清醒,还有……”东方慧边说边从几案上拿起一个小瓶。“昨日我又仔细查过石公子的脉象,有中毒的迹象。”
“什么?中毒?”上官云浩再也说不出话,胸肺间似被塞入了一块寒冰,冷得他透不过气来。“怎么可能?石义兄怎么会中毒?”上官云浩面带痛苦之色,却支撑着缓缓从卧榻上坐起,抚摸着绷满白纱的胸口。
“我感觉到,此毒应该来自这药丸。”
上官云浩一惊,“不可能!绝不可能!”
东方慧愣了一下,抬起头,脸色略带疲倦,顺手拿起几案上的一个托盘。托盘里几十根银针上,凝固着黑色的血迹。
“我也觉得奇怪。昨日在庭院中,石公子无故疼痛,想必定有原因。你昏迷之时,我又仔细查看了这清心丸。这是本医书,你自己看吧。”东方慧从书架上取下本黑黄色的古卷,递给上官云浩。
“《百草千问》。”上官云浩捧着扉页破旧的医书,仔细地翻看着,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怔怔愣了半晌,“这,这是真的吗?”
“嗯!”听到回答,上官云浩脸上抽搐起来。
东方慧看着他的样子,淡淡道:“清心丸乃佛道奇药,又有多种称呼,原本是一清修道士无意中炼制异种奇花而成,未曾流落民间,服后有清心驱魔,续命,延神的奇效,但长久服用可令人神志昏聩,疯癫无常。”
上官云浩几次挣扎想要坐起,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制住,最终还是颓然倒下。“这……”身子如被针刺般抖了一下。
“上官公子,药性只是相似,但我不敢肯定,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这种药。现在看来,石公子的毒不是不能解,我用银针将他体内的毒素一寸一寸慢慢拔出便可。”
上官云浩脸色一变,将医书递给东方慧,闭上双目,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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