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村是个自然村，在江口镇的东面，有8里路程，近200户人家，700多人口。这里的农户大多是外来户，靠开荒或买地种田，粮户多，大部分人家不愁衣食，抗日力量相对薄弱，连农抗会也没建立起来。村里有一些群众受我党影响，拥护支持抗日，但不少有粮户处于“中立”状态，既应付我抗日政府，也应付日伪军，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村里也有村长，姓施，因长得胖，人称施胖子。敌我双方都利用他，当然，除请他通知通知人外，起不了大的作用。兰花子选这个村做编保甲试点，是认为这个村的“基础”好，能听他们的话。

按编保甲方案，东海村成立2个保，20个甲，选出2个保长，20个甲长。江海龙将清乡队明天去东海村编保甲的情报，叫小孔在天黑前送到了“龚记”木器店，情报特讲明，县清乡政工团的李副团长也在，这是个大汉奸。江海龙的意思很明确，请我们的人利用他去东海村的机会，干掉这个姓李的。

已任镇长兼任清乡队队长的江海龙，到真正出门去东海村之前，才知道什么叫傀儡。他除知道去的时间外，兰花子根本不让他知道到底去多少人，又是哪些人。到出发时，江海龙才发觉，去的人大大超过了他的想象。除配了机枪、掷弹筒的一小队鬼子外，叶绍兴也带了两个排，总共有70多个兵力，加上清乡队一部及陪同观摩的一干人，浩浩荡荡有近百人。兰花子对江海龙说，去这么多人，是为了马到成功，也是保护你，配合你，这次东海村编保甲，以李副团长为主，你要好好的学习，别的村，就要以你为主了。更让江海龙想不到的是，他们已制定了一整套编保措施。比如，他们采取自愿入保的奖励措施，谁自愿入保，就奖励谁一担粮食，谁不愿入保，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罚粮一担，第三次收田。而这些，直到在路上，李副团长才洋洋得意地告诉他，并说东海村的编保甲是手到擒来。这一切告诉江海龙，兰花子还没有完全信任他，目前只是让他做个招牌，如果他不表现“好”一些，是很难取得她完全信任的，那么，他想获得敌人真实的情报，也就很难了。江海龙想着这些的时候，又一个严重的问题跳到头脑里，我们的人是不是去东海村了，如果人少又被敌人发现，如何是好？

江海龙忐忑不安地在敌人的队伍中走着，越近东海村，心里越紧张，双脚真像是踏在刀锋上。

一到东海村，鬼子在村口的高处架了机枪，派好岗哨。叶绍兴指派人贴出编保甲告示，又找来施胖子，叫他通知村里的人，中午吃饭前，每户派一个成人到村口打麦场开会。到快吃中饭时，场地上已来了一百多人。叶绍兴主持这个村民代表会，待大家静下来后，李副团长开始宣讲他的那一套编保计划要求。天气很热，村民们懒洋洋地看着李副团长，但听得还是认真的，因为这毕竟与他们利益相关。江海龙无所事事，又不能走开，很不自在地站在李副团长后面。他时不时转动着头，眼睛四处察看有没有我们的人出现。他又想，如果打起来了，自己该怎么办？

江海龙瞎担忧了，这一天什么问题也没有出。晚上，江海龙让小孔又去“龚记”木器店送情报，讲了敌人兵力情况，说明第二天还要去。

第二天，继续去东海村，敌人的兵力却少了一半。按照李副团长的计划，今天对自愿入保户登记并兑现奖励，对不愿者进行警告。出发前兰花子对江海龙说，你要认真向李副团长学习。

这一天，有19户自愿登记，都是有粮户，其他村民受到警告。江海龙以为今天我们的人会动手，结果还是没出任何“事故”。江海龙心里发急，回来后又叫小孔去“龚记”木器店送情报，说明天还去东海村，敌人兵力已减少一半。言下之意，是说你们应该动手干了。

第三天，再去东海村，鬼子一个也没去。江海龙问李副团长，日本人怎么不来？李副团长说，伊林队长今天带队去北面的村，不派人跟我们了。江海龙心想，今天是打你们这些狗戳的好时候，挑到了最好吃的肉段头（当地方言，指最实惠得地方）。

这次警察去了一个排。走在路上，江海龙回想着伪军去烧他家的情景，想到自己如今带着他们去东海村祸国殃民，脸上顿时烧得滚烫，心头像塞了茅草。他心里有折磨，身上就发热，汗水直流，便脱了外衣，上身只是一件短袖白褂。而走在他身边的李副团长，鼻架黑墨镜，口叨紫烟斗，身穿黑长衫，翻着白袖口，手持文明棍，肩挎匣子枪，大腹便便，很是自在。他一边看风景，一边与江海龙闲谈。李副团长说：“哎，江镇长，你可知道，前不久这江口的皇军打了个胜仗，夜袭新四军，把共产党一个县委书记也打着了，可能已死了，共产党新四军是大伤元气呀。所以，他们现在不敢出来了，我们也太平了。”江海龙听了，嘴里喏喏，心里恨不得给他当胸一拳。

路边有一棵野桑树，结了一颗颗桑果，有的熟了，又红又紫，像喂奶少妇的。李副团长兴致勃勃走过去，摘了一颗，放嘴里尝了，说，有点酸，有点甜，好吃，含在嘴里像含女人的一样。他又摘了一把，边吃边走，越发得意。

眼看快到村口，还是风平浪静。江海龙想，我们的人怎么没一点动静，是“龚记”木器店没有把情报送出去，还是我们抽不出人打不了？心里不由得埋怨起来。江海龙不清楚我方情况，焦虑是正常的。其实，县委第一次接到江海龙情报，就派了一支武工队去东海村，准备打伏击，但由于情报不精确，我与敌人力量太悬殊，又担心在东海村打，敌人对东海村报复，因此一枪不发放弃了战斗，只留了一个民兵小组监视敌人，并严肃交代，不得擅自行动，有情况变化及时报告。

这个民兵小组的组长，就是曾在“一江鲜”酒馆当厨工、与鬼子曹长摔跤被江海龙救下的小龚。小龚一丝也不敢马虎，带着两个民兵，三人端着三枝“汉阳造”，躲在村口前100多米的芦苇丛中监视着来敌。一连两天，他们发现来的日伪军一天比一天少，今天看到只是一小队“黑老鸦”的时候，小龚说，别让武工队小看了我们，不是说要消灭那个李副团长吗，今天机会正好，我们先打掉他，否则又是报告又要等，哪要到什么时候，而且也轮不着我们打了，我们不能只眼向向（当地方言，指面对好处，看得到得不着）。

两个民兵一致同意。

透过芦苇，他们观察越来越近的敌人，认准了走在两个尖兵后面那个戴墨镜的就是李副团长。走在李副团长身旁的人，小龚也认了出来，那是东来商行的江老板。小龚想，他为什么天天跟敌人在一块儿呢，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救自己敢与鬼子斗，是好人。那好人怎么又跟鬼子汉奸在一起？那是坏人。那坏人怎么又救自己，是为了冒充好人？问题在小龚脑子里转上转下，他实在弄不清楚。看着旁边两个民兵的枪口已瞄向李副团长，小龚念江老板救过自己一命，立刻提醒他们，瞄准一点，不准打那个穿白褂的，这人是商行老板，还打过鬼子救过我命，你们一定要瞄那个戴墨镜的打，放枪后不论有没有打着，立刻沿河沟撤退。

两个民兵一齐“嗯”一声。

三支“汉阳造”，一致对准了李副团长，距离只有50米了。

“注意，听我喊到三，就打。一，二，三！”

江海龙正一步拖一步往前走，突然“呯”地一阵炸响，耳边刮起一阵风。他一惊，朝前一看，看到前面芦叶急速晃动，知道遇上了民兵袭击，正想蹲下身隐蔽，一个沉重的物体撞到了他脚上。江海龙低头一看，又是一惊，胸口两处地方冒着血的李副团长，就倒在脚边。又听后面“哇哇”喊叫，原来有一个警察被子弹打伤了腰。转眼间，所有的警察都趴在了地上，拿枪朝前“叭叭叭”地胡乱放着。江海龙干脆也趴了下来，等着这阵热闹过去。他表面是紧张的，心里却是快乐的：哈哈，李副团长啊，你是永远回不了县城了！

对面没有再放一枪，芦苇也不动了，这里的枪声也停了下来，一堆警察缩头缩脑蹲在原地，先一起看已死了的李副团长，一会儿，又一起看江海龙，意思问他怎么办？江海龙明白，自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他们听他的，但他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只是明白，进攻或进村都是绝对不行的。他脑筋一转，两眼看着带队的警察排长，问他怎么办。警察排长姓蒋，就是本村人，他回答：“朝前就送死，民兵在引我们进伏击圈，新四军肯定在等我们，还是抓紧回去报告。”江海龙又看跟李副团长一起来的两个工作队员，问你们什么打算。那两个人还趴在地上，一脸的泥灰，死鱼一样的眼睛朝江海龙翻了翻，说听蒋排长的，还是快回去。江海龙又问：“那你们是不是把李副团长抬回去？”“不、不，我们抬不动。他已死了，还管他干什么。”两人一起回话。“那我们回去怎么向兰总管交待？”江海龙又问蒋排长。蒋排长马上说：“我们遭到了新四军伏击，打不过他们。”“可现在没有看见什么新四军呀，”江海龙故意说。“哎呀，你死脑筋啊，你就不能说碰到新四军了吗！”蒋排长着急了。“那我们回去都这样说啊？”江海龙又问。

“那当然啦！”大家异口同声。

江海龙放心了，也彻底明白，这群警察完全是一群饭桶，一群窝囊废。想到那次火烧警察后院的事，江海龙觉得，没有鬼子撑腰，没有鬼子逼着，这帮人就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打这一群“饭桶”，真比打一群野狗还容易。“那就快点回去！”他不由得一声叫喊，一种痛快淋漓展在心头。

一群人争先恐后往回跑，谁也不再看一眼还在冒血的李副团长，连他的佩枪也没人带走。大家直跑到看得见鬼子岗楼的地方，才放慢了步子。蒋排长这时又关照部下：“喂，大家记住啊，见了日本人，就说在村口遇到新四军部队伏击，别的少废话。”大家又是异口同声回答“晓得”，比喊口号还一致。蒋排长等江海龙到跟前，不放心地说：“江镇长，你一定也要跟我们一致啊！”江海龙拍拍蒋排长肩：“放心，大家都要活命嘛！”

蒋排长带着他的人马去鬼子据点报告，江海龙和工作队员等回江北公司向兰花子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