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火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2
|本章字节:8106字
“六九五十四,泥里出芦刺”。尖尖的青芦头从泥土中冒了出来,河滩上的草头可以满把抓了。竹林里的小八哥、小黄雀、白头鸟、麻雀,一清早就吵得人睡不着觉。更有那早来的燕子,穿堂入室,似乎在催赶人们快点下田。春耕春种的时候到了。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各家各户都准备忙农事了,但一张布告,使老百姓怨声载道。
这是江口镇治安维持会的布告,内容是,全乡全镇每家每户,从明日开始,所有劳力自带干粮,到南河一带修筑篱笆。商家店铺,每户出两个劳力,不愿出工者,每日交银元两块,不服从者,从严惩治。布告的下方,会长朱仓的名字挂在那里。这种布告,自然不是朱仓的意思,是日伪借用朱仓的名义颁布的。而这种布告一旦发布,就带着强制性,你不执行,鬼子警察的刀枪就会顶到你胸前。
从朱仓被迫当会长起,兰花子将维持会的会址及镇公所移到了江北公司内,名为安全,实际上为了全盘控制。会客室成了维持会和镇公所的办公室,朱仓被兰花子指定住在公司里,每次他外出,屁股后面总有人跟着,尤其是小分头,寸步不离,说是保护,实为监督。朱仓被敌人搁在刀板上,生不如死。
小村信雄制定的一个月清除南通地区新四军及抗日力量的计划,已完全破产,他收集到了本地新四军主力部队早撤出的情报,马上改变大规模军事围剿的行动,实行军事政治并举的全面清乡方案,扎篱笆搞封锁就是方案之一。
布告贴出的第二天上午,在鬼子、警察和维持会、清乡治安队的检查驱赶下,农民和劳工一批接一批来到了南河口。第一天的劳务,是从船上搬下毛竹。这一天,江海龙和小孔也出工了,到工地视察的兰花子看到他们,称他们大大的朋友。江海龙没有看到朱仓,他想,要是朱仓见了他,肯定要把痰吐到他的脸上。
晚上,江海龙和小孔回到行里,和大家一起议论扎篱笆。对这种作茧自缚的事,大家都很气愤很无奈。江海龙说,没想到篱笆就扎到南河口,这是我们进出的主要通道,如果让敌人得逞,那对我们太不利。陈允家说,想法怎么叫它扎不成,扎好又怎么拆掉它。张久隆说,篱笆扎好了,靠我们几个人,也拆不了多少。小孔说,我倒是关心朱仓,那真是在帮敌人做坏事,当初还不如不救他。江海龙皱着眉头说,朱仓的日子难过我晓得,篱笆的事和朱仓的事都在我心上,我又想着部队和陆政委,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这段时间又不来联系,我心里真是七上八下。
离开了部队,离开了组织,大家感到失落,感到彷徨,感到郁闷。
开始扎篱笆了,一首民谣在老百姓中间传开来:
插篱笆,硬分家,
南边田,北边家,
有田你也种不到它。
老百姓,快动手,
今天插,明天拔,
扛起毛竹拿回家。
劈竹篾,修房子,
编篮子,做扁担,
那个用处实在大。
“乙级”组织在扎篱笆的群众中开展活动,各种现象层出不穷:出工不出力,埋土不踩实,埋浅不埋深,扎松不扎紧。鬼子、警察虽然天天监工,但哪里看得过来,扎的篱笆不但质量差,而且进展缓慢,鬼子只好捉着偷懒的人打。越打老百姓怨气越大,想更多的办法对付鬼子。本来材料紧缺,一次江水退大潮,上千根毛竹“自己”随水漂走,鬼子查来查去也查不出谁搞的“鬼”,恼怒中,竟杀了3个民工出气。
一天,江海龙在工地上见到了朱仓,发现他脸色发乌,瘦了两圈,上前欲招呼说话,朱仓一扭头跑了。江海龙知道朱仓恨他,决定到维持会找他谈谈,一定要帮他尽快逃出虎口。
第二天吃过早饭,江海龙叫张久隆与小孔上工,自己到江北公司去。到公司门口,鬼子哨兵见是江海龙,也不再盘问,放他进去。小分头见江海龙来了,问找谁。江海龙说,我找朱会长。小分头疑惑地看了看江海龙,才说跟我来吧。他将江海龙带进了会客室。
屋里,朱仓正没精打采坐在椅子上抽水烟,见小分头领着江海龙进来,也不抬身,没好气地说:“姓江的,你找我是否又想做老娘舅(当地方言,指充当调解绝色),我不上你的当的。”
江海龙走到朱仓对面,自己在椅子上坐了,然后说:“老朋友了,也不客气一点。”
“客气一点?哼,我再客气就被你领到阎王那里了,”朱仓没好气地说。
江海龙当然不会计较朱仓态度,问,兰花子在不在。朱仓回答,跟伊林下乡了。江海龙一听,心定了,看到小分头也坐在一边,不由得对他骂道:“你像只狗一样,蹲在这里干什么,我跟朱会长讲几句话还要你看着,当心我叫伊林队长砍了你头。”小分头知道江海龙与兰花子伊林的关系,不敢对抗,站起来陪着笑说:“对不起,江老板,你们谈,你们谈。”说完,退了出去。
江海龙看到小分头跑到对面房里,不会听到这里谈话了,才说:“老朱,你要相信我,我们谈话就简单直接点。我晓得你在这位子上活受罪,我准备救你出去。”
朱仓一听精神一振:“我在狼窝里,怎么出去?”
“你听好,我有办法。我下面问你,你要实话实说。”
“好。只要能跑得了。”
江海龙朝窗口看看,确认没有他人,才说:“你还能回家看看嘛?”
“能。只是有人跟着。”
“谁跟着?”
“就是刚才那条狗。”
“你最近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早上。我有5天没回家了。”
“家里还有谁?”
“就老婆一个。过年时我就把老人和小孩送到海北,没让他们回来。”
“如果你和老婆跑了,还回不回江口来?”
“除非小日本跑了,否则决不回来。”
“有地方去吗?”
“去海北,他们寻不着我。”
“好,你听好。你后天回去时,我叫小孔偷偷跟着你们,他会帮你脱身。只是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管我们是干什么的,也不要对任何人讲是谁帮你的,到小日本滚回老家时,你才能说。记住吗?”
朱仓已激动不已了,忙说:“不会给你们添累吧?”
“这事你别管了,我有我的办法。我们谈得时间不能长,当心小分头疑心。后天你回去的路上,千万不要回头看,跟平常一样。一定要记住,不到小孔下手,你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
朱仓认真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江海龙说完,走到门口,咳嗽一声,喊道:“小分头,我要走了。”小分头从对面屋里露出了头,说:“江老板,你走好。”“我刚才跟朱会长谈点收款的事,有好处不会少了你。我还要告诉你,朱会长是我朋友,你要好好保护。如果被人杀了,当心我拿你开刀。”江海龙竖起眉毛说。
“江老板,你放心,你放心!”小分头连连点头。
江海龙回头对朱仓打了声招呼,然后大步走出了公司。
晚上,张久隆与小孔一回商行,江海龙就把自己救朱仓的计划说了,问大家有什么意见建议。小孔兴奋地说,我没有意见,我保证干净利落。张久隆说,我就怕小孔办事不稳,弄出漏洞。陈允家说,乡下做事动静不会大,现在白天在家人少,我是怕小分头先发现问题,事情就麻烦。小孔听了马上表态,你们放心,只要朱会长不露马脚,我保证小分头头颈分开,他也不晓得怎么分的。江海龙听了,对小孔提出要求,一,不准在路上动手。小孔马上一个“是”。二,除朱仓夫妻外,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小孔又一个“是”。三,待朱仓夫妇安全脱身了才撤回。小孔再一个“是”。大家对行动计划作了一些补充,定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就是朱仓回家的那一天,江海龙和张久隆去扎篱笆,小孔早早就候在朱仓回家的路上了。
白天很快过去,又是夕阳西下。暮色中,各路扎篱笆的人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江海龙和张久隆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小孔出现在人群里。江海龙一愣,追上几步问他怎么来了,小孔对他笑笑,说回去再讲。
回到行里,谁也顾不上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关上门,进了里屋,忙着问小孔事情办得怎么样。小孔卖关子,先说后面的事:“我怕进镇让鬼子发现,干脆混到你们队里一起回来,怎么样,这样做稳妥吧?”张久隆一拍小孔屁股:“你这小子,快说朱仓的事。”江海龙也心急,催问:“喂,朱仓跑了没有啊?”小孔手一挥,得意洋洋地说:“你老板交待的任务,我还不百分之百完成。”江海龙用手往小孔后脑勺上一推:“看你油嘴滑舌的,正经点,快点汇报。”
小孔这才坐定下来,一五一十说过程:
朱仓出镇不远,小孔就跟上了,一直到朱仓与小分头都进了朱家屋,他才隐蔽着跑到门口,朝里一看,小分头的盒子枪丢在方桌上,跷着二郎腿抽着烟,还闭目养神呢。小孔拔枪一个箭步冲进去,一声“不准动”,把小分头吓得差点跌倒地上。小分头睁开眼睛看清黑呼呼的枪口对着自己脑袋时,“卟”一声跪下来,直喊饶命。在里屋闻声而出的朱仓夫妇,也是眼明手快,拿了一根麻绳,套在小分头脖子上,把小分头勒得眼珠直翻,直到断气。三人一起将小分头装进麻袋里,里面又放了八九块青砖,扎紧袋口,丢进了朱家的茅坑里。麻袋沉进粪水底下,根本看不出来。朱仓说,我早就恨死这个小分头了,我上次跑回来,就是他带着鬼子来捉我。朱仓走之前,向小孔要走了小分头留下的盒子枪,说以后有机会也要打几个鬼子。小孔待朱仓夫妇走远了到看不见影子,才沿着沟脚跑了回来。
小孔总结了自己的这次行动,归纳四个字:一手一脚(当地方言,指一次性做事,不留尾巴)。
大家听完小孔述说,张久隆伸出大拇指,说,小孔你这次合格。小孔做个鬼脸,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我还第一次听老张表扬我。张久隆说,那你没良心,上次你打汽艇回来,我不也夸你啦,还加菜请你喝酒呢。
“哈……”,屋里笑声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