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陆文益带了一个勤务员，划着小舢板，沿着汊沟，来团部接江海龙。

江海龙见到陆文益，对他上下打量一番。

陆文益穿一身灰色棉布做的中山装，白皮嫩肉，细条个头，文质彬彬模样，像是学堂里的先生。陆文益也打量了江海龙，看到他中等个子，身板结实，长方脸，高鼻梁，宽嘴唇，平眉下一对眼睛闪闪发光，又精神又威武。他已听人讲了江海龙的身世和打鬼子的事，对面前这位汉子打肚子里佩服，因此一见面，十分高兴地说道：“我陆文益欢迎大队长。奉团长之命现在接你过去，弟兄们都等着你呢！”

陆文益这么客气，弄得江海龙有点不好意思，回答道：“你不要大队长长、大队长短地喊我，我不懂啥带兵，到时听你的。”

陆文益哈哈笑了：“我们互相帮着，保证出不了差错。”

陆文益这一句实在话，把江海龙说得心里热乎乎的，感觉到对方是个直爽好处的人，原来还存着的一点担心，霎时抛到九霄云外。

陈义也过来了，手里递着江海龙缴来的那把枪，对江海龙说：“枪是你缴来的，还是归你用。你和陆文益在一起，互相帮着，我放心。”

陈义将江海龙、陆文益送到竹林后面的沟边，与两人一一握手告别。两人上了小舢板，勤务员用竹篙一点，小舢板飞箭一般射向河心。

小船在河汊里悠悠荡荡走着。河面不宽，波光潋滟。两岸芦苇虽然枯黄，但芦秆茁壮，一根根一行行挺着，很有气势。芦草中虫鸣鸟啼，生机处处。“卟”的一声，一只野鸭从草丛中飞出，扑着翅膀不知飞向何处。“唰”的一声，一条草鱼冲出水面，好像要跟着野鸭远行。天空辽阔，散放出浅蓝色的光芒，显得无限透明。真是秋高气爽！

江海龙和陆文益坐在船上，无心观赏河岸风光。善谈的陆文益，抓紧时间向江海龙介绍一大队的情况，介绍之前，先夸赞江海龙艺高胆大，能勇敢杀敌，是抗日英雄，是大家学习的榜样，要他到大队后，给全体队员上上课，讲讲杀敌的经验。江海龙谦虚地说，自己也是迫不得已，不杀鬼子实在解不了心头毒恨，英雄算不上。陆文益说，“你不要小看了自己，你的作用和影响非同一般。现在很多人还是怕日本人，说什么打败日本是砖头拍天，是空话，有的人以为他们是什么了不起的武士，不敢跟他们拼，你这么一打，就给大家树了样子，日本鬼子没什么了不得，只要有胆，铁锹扁担照样杀了他。我看啊，中国每一百个人中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日本侵略者不要说给赶走了，而是早被杀光了。”这句话，说得大家朗朗笑起来。

陆文益言归正传，谈了部队情况。他说，他来这里三个多月了，一是抓部队抗日教育，要大家团结起来斗争，不当亡国奴，第二就是抓军事训练。但部队枪少质量差，有的背支打不响的老套筒，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全大队连一个手榴弹也没有，练投弹就练投砖头。尤其是一些有枪的队员，虽然懂得一点射击要领，却没有真的打过枪。这一是子弹少，二是怕骚扰群众，三是怕惊动敌人。队部所驻防的角，离沙洲对面的日伪据点只七八里路，是整个自卫团接敌最近的。这地带滩多水浅芦荡大，易守难攻，敌人也想打我们，但还没有真正动作过。有两次伪军进来抢东西，有了点战斗，也只不过隔着一二条沟打打枪，双方连人还没看清。陈团长对我们打这种“和平”仗也满意，说把敌人打跑了不敢来就是胜利。

江海龙听到这里，觉得这种打法太没意思，他要领部队，决不这样打。因第一次与陆文益见面，这个话没说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接近了角。那边岸上的队员眼尖，发现了来船，欢叫起来：“欢迎大队长到任！欢迎大队长到任！”一会儿，岸上的队员一字形排开，如接受检阅一般。有人还放起了鞭炮，“噼啪”声像炒花生，在河面上传过来，显得清脆悦耳。江海龙站了起来，正想挥手表示感谢时，鞭炮声中又夹着传来“叭”、“叭”的音响。陆文益一听，脸色顿时紧张，大叫：“不好，是枪声，可能是敌人来了。快靠岸！”

小舢板像抢食的鱼一样，直朝岸边冲去。

船到岸边，还没靠稳，陆文益就跳上岸了，江海龙紧跟其后。他们到了高处往前面一看，一里路开外，几十个鬼子和一排排伪军，从光溜溜的沙地向这边围过来了。“怎么办？”江海龙问陆文益。陆文益虽然拔出了枪，但下达的指令与他动作相反：“快撤。撤到芦荡里去！”江海龙一听冒了火：“什么，我一来就当缩头乌龟，这怎么行？”陆文益坚决地说：“不能打，打要吃大亏！”江海龙拗着劲说：“我一来就逃，以后怎么当大队长？”时间容不得陆文益再解释，对队伍大声喊道：“大家听好，大队长命令，没枪的全部撤到南面芦荡去。有枪的，按原来分的一二两队，交替掩护，边打边撤。一队先跟我在这里准备打。”江海龙一听，来了精神，学着陆文益的样子，拔出了枪，趴了下来。

敌人越来越近了。陆文益发出命令：“没有我命令，不许开枪！”他转头看到第二队已按战术要求在南面一百多米处埋伏了下来，又见敌人距离只一百米了，才大喊一声：“打！”

20来个队员，20来条杂牌枪，对着敌人“乒乒乓乓”放起来。江海龙端平盒子枪，对着一个鬼子指挥官，连连勾扳机，就没听到响，气得恨不得把枪砸掉。他正恼火时，陆文益一把拉了他，“快走！”江海龙慌了手脚，只得跟了陆文益走。

陆文益带着队伍走到第二队南面一百多米，又伏了下来，喊第二队快撤。在第一队的掩护下，第二队很快撤进了芦荡里。陆文益看着敌人接近，命令再一次开火。这次，也许大家已不慌张，也许已有打枪经验，竟然打中了好几个敌人。大家顿时兴奋起来，准备再打的时候，又听陆文益喊了一声“撤”，大家立刻放弃战斗。

队伍全部撤进芦荡里。敌人追到芦荡边，两挺机枪对着芦荡“达达达”地扫个不停，还扔了几十颗手榴弹，烧了一片芦苇，就是不敢进来。陆文益这时松了一口气，下令：“哨兵警戒，其他人原地休息。”

看到陆文益对这场战斗的指挥，江海龙服了。他知道，如果硬拼，今天肯定是全队覆灭，也晓得了，打仗就是打仗，不是怄气硬拼，自己那种单独拼斗与部队作战完全是两回事。而且他看到，这支部队已被陆文益训练出来了，是能打仗的，就是武器差了点。

趁休息，江海龙请教陆文益，自己这支盒子枪为什么打不响。陆文益拿过来一看，哈哈一笑：“嗨，子弹还没上膛呢。”

江海龙后悔莫及，心想，好好一把枪，在自己手里变成烂铁器，要是自己会打枪，今天至少又消灭一个鬼子。他下了决心，尽快学会打枪，让它发挥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