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耳朵

作者:林文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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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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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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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010字

“”乃成都土话,发音为pā,软和的意思,在本地使用率极高。饭菜熟了,叫做煮了。在炉里烘烤得稀软透熟的红薯,称之为红薯。还有句俗话,形容恶人欺负弱小,叫做“半夜吃桃子,尽拣的捏”。发展到说一个人太柔弱,胆小怕事,逆来顺受,也叫他太了,这已经有点像北方话说某人简直是一摊稀泥,扶也扶不起来的意思。略举此几例,你大约就不难揣知的含义,感觉的形态了。


因此,外地人说某人耳根子软,成都人就叫耳朵。只是在使用对象上,两者有一明显区别。


耳根软可以通用于一切人,不分男女老少尊卑大小,只要某人心善性软,常为别人几句游说就听之信之,甚至改变自己主见,就叫耳根软。譬如一妇人闻知自己丈夫在外有不轨之举,本来怒火中烧,手持擀面杖准备打个鸡飞狗跳,但经人劝解几句,又转念前情,熄了怒火,只以泪眼向之,外人便有评语道:嗨,这媳妇耳根子软。同样,倘有长官本欲痛惩手下某人,经某人辗转托七姑八姨传话说情,遂宽大为怀,不予惩戒,也会得此评语。而在成都,情形大不相同了。人们会说那妇人或长官心软,但绝不会使用与耳根软语意完全一样的耳朵。缘何?因为成都人是将这一词语专用之于男性,且是特指有妇之夫的。而且,还不是通用于所有的男子汉大丈夫,只能指那种在太太面前唯唯诺诺惟命是从、看太太脸色行事的先生,只有这种一切行动听太太指挥的模范丈夫,才配享有此殊荣。


呔,你会说,这不就是俺们那里说的气管炎(妻管严)么?怕老婆的嘛。不对。至多只能说接近对,而不全对。根本不同的一点,在于成都男人在老婆面前那副稀松和的德性,不存在怕不怕的问题,而是爱,爱得恨不能噙在嘴里化在身上。嘿嘿,成都的那些少奶奶们,娇媚万般,可是太逗人爱惹人怜了!一跟外地人吹起牛来,成都男人就爱这么说,把一张脸笑得稀烂,写满陶醉得意。


这么说,成都男人都是贾宝玉式的情种?这话也对也不对。其实,情乃人之天性,凡正常的人都可说是情种。凡正常的男人都爱女人,尤其爱自己的老婆,都想在家庭中尽到丈夫的责任,用男子汉的双肩承担起大梁。只不过方式有所不同,北方男人总是以一家之主自居,动不动就要显示点权威,耍点大男子威风,犹如旷野大树,用自己的身躯抵御风寒,以自己的树冠荫庇小草。而属于南地的成都人呢,气候温和,天性也多温和,他们对娇花一般的女人更多的是表现出心疼,处处呵护,时时关照,在家庭中甘愿充当所谓“家庭妇男”。


这一点你不需要深入家庭这个细胞内部去观察了解调查研究,只在成都街头便可以随处窥见一斑。成都的女人最爱打扮,最喜欢逛马路上商场,赶时髦买新鲜。稍微注意你就会发现,她们很少有单独上街,匆匆而去,匆匆而回的,总是有男士相伴左右,紧跟上下,如影之随,如同卫士保镖一般。女的手一指,说进哪个商店,男的就跟进哪个商店。女的嘴一撇,示意买什么衣物化妆品,男的就马上掏腰包付钱。女的磨磨蹭蹭潇潇洒洒遛一圈,男的就大包小包扛一堆,这时又如同驮牛小工一般。倘若哪个男的跟得不紧,拉开了距离,那女的发现了,就会噘起小嘴,高跟鞋“橐橐橐”敲打着水磨石地面,径直走向一边,唬得男人赶忙扶正了眼镜,人丛中四下搜寻,紧追不舍,直到贴到了爱妻娇柔的肩头才算免脱回家后算总账挨个狗血淋头的大难。但当场挨几句抢白的小灾还是少不了的,女的会把凤眼一斜,酸溜溜道:


啊唷,我还以为你眼睛盯花了,跟到哪个漂亮小幺妹去了哩。男的赶忙解释,低头哈腰赔不是:哪里有那回事嘛,我是看刚才你们一大堆女的围在那儿,我不好挤过来……话未完,女的就尖声给打断了:哟,你还挺面浅的嘛,咋个追我那时候,脸皮比城墙拐角还要厚呢?嗨,还瓜兮兮的把我盯到干啥子,还没有看够呀?快把钱拿来,我要那件羊毛衫!男的这才松口气,赶紧笑嘻嘻掏钱。一场小风波这才算了了,两个人又相跟着踱进另一家商店。


更说明问题的是前些年街上跑的一种车子,恐怕算是成都的特产,集中体现了成都模范丈夫们的创造和爱心。车很简单,普通自行车旁边加一个车斗,应该叫偏斗车,但成都人通称之为“耳朵车”。那斗自然是太太坐的,斜靠了椅背,舒舒服服跷个二郎腿,有的还怀抱着小宝宝,一路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尽兴浏览风光。而蹬车的呢,当然是耳朵先生,满头大汗,却乐呵呵的,比自己一个人骑单车还来劲。你或许会纳闷儿,这些女人年轻轻的不会骑车吗?


不,成都地势平坦,街道整齐,是自行车王国中的王国,车多得很,除太老的老人和太小的小孩外,几乎人人都会骑车,也都有自己的坐骑。过去还没有发明偏斗车时,一家三口出门,自然是男女各骑一辆车,而小宝宝呢,基本上都是背在年轻的爸爸背上,尽可能减轻女同胞的负担嘛。到出现了偏斗车,就干脆让太太把骑车的劲也省了,舒舒服服坐斗里去,男人本来就比女人有劲嘛,多出点力天经地义。于是,此风遂广为盛行。尤其是到了节假日星期天,回娘家看老人的路上,去公园游乐场的路上,大街小巷到处都可以看见这“耳朵车”的踪影。


小小一辆自行车,满载着亲亲热热一个小家庭,欢欢乐乐满城跑,真是一幅好风景。看着那笑嘻嘻使劲蹬车的先生们,便会感到这“耳朵车”真是名实相符,名不虚传,不愧是成都男人的一个绝妙写照。


外面如此,回到家里又如何呢?据说北方男人即便再窝囊的,在外面世界装孙子扮兔子的,一回到家也要端大老爷们架子,坐下来双腿一伸,就等着媳妇端水奉茶,摆桌吃饭。成都男人不,回到家里准比在单位上还勤快,洗衣做饭,抹屋拖地,见啥做啥,几乎所有家务活全包揽了,甚至还要忙不迭地给太太捶背捏腿。按他们的说法,女人嘛,在外面永远是一副精神光鲜模样,回到家就是一部永远需要维修的机器,这很自然嘛,理当多照顾点,精心护理。


按说下厨房是女人的事吧,满世界不是几十年来都在嚷嚷着,要把妇女从灶台边解放出来么?可成都早已不存在这个问题。成都男人摇着锅铲得意洋洋说,要她们下厨房干什么?她们炒的菜还没有我们炒的好吃!当然这也是事实,成都是个吃都,男人们自来都会吃好吃的,也就擅长弄菜做食。但这更多是一个冠冕堂皇的挡箭牌,掩盖着这些先生们对太太的一片爱怜之心,也维护了自己的一点面子。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嘛。


他们还会振振有辞地举出若干例证:都说缝缝补补是女人的事,可是你看,世界上的大服装设计师,还不多半是我们男的。厨师也一样么,世界上的名厨一般也是我们男人。当然,这都只是对外宣称为己辩护的托词,实际上呢,他们是生怕把自己的娇贵太太给累着了。在他们看来,女人和男人一样,每天在外面上班干活,都一样的辛苦劳累,回到家里是该我们男人多做一点嘛,简直顺理成章,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是由于有这样的心理,所以在成都你若要说哪个男人是耳朵,他绝不会感到难听,不好意思,更不会觉得这称号落到自己头上有什么耻辱的意思。相反,他还会笑嘻嘻地给你补充一句:岂止是一般的耳朵,我这耳朵还是全频道的呢。啥叫全频道?就是说耳朵像电视机旋钮一样,可以一百八十度三百六十度随意旋转的。当然,拧着开关的只能是自己的太太,这是太太们的专利!


耳朵在成都简直成了一种美誉,男人们有时聚在一起便会开玩笑争当“协”主席。张三说,那天我也是喝酒喝麻了,回去得晚,我们那口子看到就生气,罚我喝她的洗脚水,你们猜我咋说?我说,喝就喝嘛,我们这些人酒都敢喝,未必还不敢喝你的洗脚香水?嘿,端来给我喝,不过要加点糖哟,才好解酒。你们看我的态度有好端正,又不失格!李四就说,你那个算不了啥子,上一回我要去看球赛,怕太太不准假,就哄她说是去给她买二姐兔丁,她最喜欢吃那个玩艺儿了,就准了我的假。哪个晓得那天我们四川队输了,我霉不兮兮地往回走,把二姐兔丁搞忘了,回屋就挨了两耳光。她的红指甲又留得长,一刮就是两道口子,血渗出来把她都吓哭了,说明天出门,人家要笑话我。你们猜我又咋说?我说,莫哭莫哭,买个娃娃打鼓鼓。明天好说得很嘛,我就跟人家说,我给你买了二姐兔丁,你吃高兴了,就连带在我脸上啃了两口。嘿嘿,她龟儿婆娘一听就又笑了,阴转晴,逢凶化吉。你们看我们这些人的本事有多高!……像这样的龙门阵在成都还很多很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笑话,高招。成都男人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和自己的老婆。


何以会如此?可能除了天性温和之外,更主要的是成都人喜欢把小家庭小日子过得热热络络,轻松快活。男人们心甘情愿当耳朵,以此来换取女人的春光常驻,生活常乐。真可以说是,成都女人娇嗲嗲,成都男人耳朵;成都女人一枝花,成都男人最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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