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都人的夜生活

作者:林文询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2

|

本章字节:5356字

现代都市人愈来愈讲究过夜生活了,都市的繁荣和文明(当然也裹挟着邪恶和污秽),正向时日的纵深推演。这无疑是社会相对稳定发展、经济长足进步的结果。当过去兵荒马乱血雨腥风的时代,或是政治斗争风急浪高的岁月,白日尚且人心惶惶,夜里更有谁敢出门玩乐呢?


几十年前的成都,晚来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着窄街小巷。在老成都人的印象中,夜生活的场景只出现在黑白电影片中大上海的租界洋场里。那似乎是另一遥远世界的事,可望而不可及。


还可以深一层说,夜生活的出现是社会发展的驱动,而对夜生活的追求,又体现了人对自身价值和生命意识的注重。古人尚有主张性灵张扬的君子,秉烛以夜游,何况现代都市,夜来灯火辉煌,更可以放纵生命的节奏。过去有个笑话,嘲笑某些乡里人晚间只知男女之事,吃完夜饭嘴一抹就早早上床了,对方振振有辞答曰: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旮旯里晚上又没得啥子文化生活,娱乐活动。故事俗一点,但也反过来说明,现今的夜生活,也是一种文化现象,不能简单笼统予以褒贬评论。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当代大部分人的夜生活主要是娱乐活动,绝非古人学子秉烛夜读那般端正严肃。成都人本性就是好玩好乐的,故而与这样的夜生活一拍即合,于是,近年来成都一些与夜生活相关的娱乐场所十分兴旺火爆。


兴旺火爆到何种程度?倒真是难以说清。假如我告诉你成都如今有大中小高低档各种各类娱乐场所数千家,你未必会吃惊,因为缺乏比较,其他城市又如何呢?的确比较是个好办法,那我们就用闯荡南北的外来客的话来评判吧,说成都的夜生活:远比北京热闹,不亚广州繁荣,直似夜巴黎小东京。


这话你一定觉得太夸张,要得证实,只有亲自出马。不过,如果用五步一酒吧十步一舞厅来形容其密集众多,可说是甚合成都街市情形。其实岂止市区如此,就连郊外也不例外,只不过那里多是档次较低的歌舞厅录像放映室。有的简直就是一个竹片泥壁的窝棚,但生意仍然好得出奇。那里招徕的多半是外地民工。正儿八经的城里人是不屑一顾的,他们要玩就多花几倍的钱,去那些装修豪华的高中档场所去。跳舞,唱卡拉ok,喝饮料名酒,一玩就是夜深不归,一玩就是大把钞票出手。难道成都人特别有钱?也不是,大款在哪儿都是少数,只不过成都人为了吃喝玩乐而舍得花钱,为了高兴尽兴而出手大方。这就是成都人的德性。


也许正是这德性,促成了成都娱乐业的迅速发展,而且一直保持着强劲的势头。常听说哪座城市哪个地区的娱乐业不行了,下滑了,但在成都,却很少听说哪家歌舞厅生意不好,关门歇业了,相反只看到一天天多起来。有时在街上走着走着,不经意一抬头,就会眼睛一亮,咦,怎么几天功夫,这儿又有一座楼堂装修一新,要开业了?


这德性也推动着商家业主不断追风逐潮,花样翻新。外面世界一有什么动静,这里便会立即起风涌云,且声势有时比来源地更闹热。


当然,准确一点说,舍得大把花钱玩现代追新潮的,主要还是年轻一代。在那些豪华场所,你会品出一个具有普遍性而又耐人寻味的现象:愈年轻的人愈舍得花钱。其实谁都明白,很多年轻人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尤其是一些少男少女。他们的高消费,大量来源于其父辈的腰包。


成都多数的中老年人夜晚一般是呆在家里的,他们主要的娱乐方式是看电视,守着电视机消磨时间。这大概是当今最普遍的消夜方式。此外便是打麻将,三五亲朋或是邻居邀约一起,边海北天南闲聊,边白板红中打牌,几个时辰不知不觉就混过去了。成都人自称这叫打“平面太极拳”,有益老年人身心。其风之盛,可谓达到了普及化的程度,夜来串街走巷,只要稍稍把耳朵竖起来一点,便随处可闻哗哗啦啦的洗牌打牌之声。


晚上看电视和打麻将,当然不能算成都特色,大约全国许多城市都如此,不是有“十亿人民九亿麻”之新民谚么?而且打麻将往往和赌博这一社会毒瘤联姻,危害颇烈。成都也不例外。


小赌大赌以至上万元的豪赌,常导致各种罪恶和悲剧的发生。近年在成都,公安干警深夜出击,已抓获不少赌徒,多系年轻人。一般中老年人确实是在操练“平面太极拳”,以消长夜。


要说成都有特色的夜生活,既非唱歌跳舞,也非打麻将看电视,而是泡戏园子听川戏,或坐茶馆听讲评书。这一般也是老年人的传统专利,成都夜生活的一道独特风景线。正儿八经的剧院受体制制约,经济左右,不似早年的戏班子灵活,所以演出已很少了。便有一帮帮老戏迷们自发聚集起来,寻一茶舍,你拉弦我敲锣,咿咿呀呀自唱自娱。老翁老妇,仿佛借此抒发了历史沧桑人生感慨,也在热闹锣鼓声中唤回了自己青春年少时的感觉,故而十分投入,十分尽兴。昏昏灯光中,简陋茶堂内,面对着这样一群群苍颜白发翁妪,你会感到一种古老,也会感到一种年轻。比之于晨光熹微之江滨花园里,一群群中老年人合着现代音乐节拍跳健身舞交谊舞的情景,会觉得那弦锣哼唱,更显得谐调自然亲切,更透着地道的老成都味。


听评书也是老年人夜生活中的传统节目。一般也是在茶堂之内,各人买一碗茶,斜靠竹椅背上,听人讲书。那讲书老师端坐于一张条桌后,一手轻摇折扇,一手不时执书板啪啪击打出关节、高潮,前汉后汉张飞岳飞地说个精彩纷呈,活灵活现。与外地评书不同的是,庄不足,谐有余,除按本演绎历史之外,还不时将当代生活随心所欲地抓糅其中,更具地方性市井味亲近感,更见松快幽默机智谐趣的川味风格。讲者于即兴发挥中得创造之乐,听者亦常听常新,百听不厌,回味悠长。


过去电视等现代传媒手段尚未普及之时,听讲评书可说是老成都人主要的夜生活方式,开眼界,长见识,得乐趣。电视普及,听讲评书的自然少了许多,过去那种凡有茶馆便有评书的盛景自然早已不复存在。但是眼下,人们似乎开始不满那小小电视荧屏便统治了整个家庭夜生活的格局,又走出房门,寻找古风老味的评书了。仿佛腻了鱼肉荤腥,又重新想嚼干胡豆下杯酒才觉得有滋有味一样,于书场中去细斟慢品老感觉。先是老年人,不少年轻人也紧随其后,茶馆书场又热闹了许多。前一阵子成都出现满城争夸评书,满街市都播放评书段子音带的盛况。其势头之大之猛之热烈火爆,竟将风行了好几年的港台流行歌曲压了下去。这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夜色深沉,华灯璀璨,这时你穿行于成都街巷,于喧哗沸扬的现代歌舞声浪之外,时不时可听到悠扬激越的川戏锣鼓,亦庄亦谐幽默风趣的川味评书,你心中会油然生出这样的感触,古老与现代,传统与新异,成都人的夜生活真是一首奇妙的复调混响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