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大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0
|本章字节:14448字
马面砬子是流送路经的山区小镇,这个不足千人的小镇,却因木把、渔猎、采集行帮而兴隆。每年放排到此停靠,紧张数日的江驴子要放松一下,是赌是嫖是抽是吃喝,根据个人喜好来定。
“今年在马面砬子停留不能超过三天。”常喜天说,流送的百年红松决定快些送到地方,不宜在水上过长时间逗留。
“巡防军护送,没啥可担心的。”何万夫说。
昨夜,孙兴文来到木把总管的窝棚。
“参谋长。”常喜天告诉他,“我们选好了日子,明天起排。”
“总管,司令命我们护送你们到老虎涡子……”孙兴文的护送任务是出白狼山,在南北流送分界处,看着常喜天带木排北去,他们任务就完成了。“一般情况下出了老虎涡子,你们还在哪儿停靠?”
“没有特殊情况,不在大姑娘砬子停留。”常喜天说,“那儿离日本人太近,我不想停留,一口气到达吉林船厂。”
木把总管这样决定孙兴文非常赞同,木排不在大姑娘砬子停靠,增加了安全系数,任何打百年红松主意的人,在那里如果摸不着木排的边儿,往下绝对摸不到了。过了大姑娘砬子,江水激流涌起,想让奔腾而下的木排停下都不可能。
“马面砬子你们打算停留?”孙兴文问。
“木把们大都是光棍子和跑腿子,马面砬子镇有想头。”常喜天说,他说的想头指逛窑子,也包括想抽上一口的,那儿能买到大烟。
“准备呆几天?”
“三天。”常喜天问,“你们到排上跟我们走,还是走旱路?”
“旱路。”孙兴文说。
巡防军护排可以直接上木排,也可以顺着江岸走,提前一点儿走,同时或早一些到达马面砬子。
演出结束,红萝卜他们戏班子没马上离开北沟镇,当晚住在一家旅店里,他们想不到这是一家江湖店,住着都是跳八股绳的,胡子混在里边,米中的几颗沙砾一样不显眼。
“大当家的,啥时候动手?”胡子问大柜。
“球子啃土(晚间)。”压防军选择了绑架的时间。
红萝卜喜欢一种美味,小镇名菜菜汤驴肉。当年,洪光宗来拜访常喜天,总管请他吃菜汤驴肉,掌柜的小李大耳朵朝驴身上浇开水,驴脊背、腹部毛脱落,浑身哆嗦,司令看不了驴的杀法,拔出手枪将小李大耳朵手持的水桶射出个洞……如今小李大耳朵对哑吧畜牲——驴善良多了,温和地宰杀它,不再活遭罪。
“您是名角儿。”小李大耳朵眼睛放光,走红的名角来店吃饭,大大提高了小餐馆的知名度。“您光临敝店,使小店蓬荜生辉。”
“菜汤驴肉真好吃。”红萝卜啧啧赞道。
绑票的胡子因绑架的需要,也来吃菜汤驴肉,跑堂的眼俗(眼力空乏),热心地围在红萝卜前后大献殷勤,把胡子和其他客人冷在一边,好在胡子的心思全在绑架上,也没计较,不然掏出匣子枪来……目光都聚在在红萝卜身上,好处是没人注意胡子,方便了绑架。
饭馆里有两盏煤油灯,大一点的吊在梁柁上,还有一盏挂在柱脚上,胡子必须在同时开枪击灭两盏灯制造黑暗,绑架得手后的逃离路线事先选定,从饭馆后身直走,穿过一片居宅区,便到镇外,牤牛河上有船接应,走一段水路,进入匪巢。
砰!砰!两声枪响,两盏煤油灯灭掉,屋内顿时一片漆黑。红萝卜在惊呆状态下被塞入一条麻袋,听到恐吓:
“不想破相就老实点儿。”
红萝卜乖乖听绑架者的话,相貌破不得,唱戏靠嗓子靠脸,毁容就彻底毁掉自己。
一阵惊乱后,马蹄声远去。
“快找取灯(火柴)!”饭馆掌柜小李大耳朵喊叫。
灯点着了,红萝卜的桌子空了,菜汤驴肉吃了一半,一把扇子遗留在桌子上。
“收好。”小李大耳朵吩咐伙计收起红萝卜的东西道。
胡子把装红萝卜的麻袋掫上马背,走了一段路,然后再上船。压防军没坐船走,将人交给前来接应的人,说:“过会放她出来……”
陈船口是这条河流一个古老的停船乘船的渡口,随着水系的改变,它被遗弃成为荒河野渡。胡子选择在这里接人,便于停船上岸。
压防军带三个胡子沿着河岸瞟着河里的船走,有一段路远离河岸,他们看不见船,胡子大柜望眼天,说:
“双蒙子天(阴天)了,要天摆(下雨),我们到陈船口等他们。”
仲春的雨淅沥而缠绵,靠人工划桨,船比马慢得许多,红萝卜虽然蒙着眼睛,仍然准确感觉出坐在船上,迎着风走,雨点不时落在身上,有些寒意。她也算从惊悚中平静下来,以前经历过被绑架,也被装进麻袋过。这次她猜测到是胡子绑架了自己,根据是她听见他们说黑话,譬如:沟子(河)、天漏子(雨)、园子(城)等等。
“胡子绑我做什么?”红萝卜首先想是劫财,自己没什么钱,也许胡子不这么看,以为唱红的角儿肯定有钱。显然她猜错了,真实是劫色,胡子大柜压防军目的只有一个,弄来红萝卜作压寨夫人,闷屈(烦闷)听她唱二人转,水香灯笼子就会唱,他们正好一副架儿。
在陈船口停了船,雨也停了,胡子半搀半扶红萝卜上了岸。
“摘掉蒙眼儿。”压防军命令道。
胡子摘下蒙她眼睛的黑布,眼睛适应了环境,她看见高头大马上的胡子大柜,穿戴整齐,有别其他胡子邋邋遢遢的样子,她自然不知道压防军是巡防军刘团长的儿子,本人当过营长,仇恨洪光宗杀父才拉队伍上山当胡子。
“你会骑马吗?”压防军问红萝卜。
红萝卜答:“会。”
“给她匹风子(马)。”胡子大柜道。
胡子牵过来一匹马,红萝卜飞身上马,随胡子而去。
压防军绺子在那个夜晚摆酒设宴,为大当家的娶压寨夫人吃喜。胡子划拳:
一条龙,
哥俩好,
三星照,
四喜财,
五魁首,
六六六,
七个巧,
八匹马,
九连环,
全来了。
吃饱喝足,压防军拉扯着红萝卜进了自己的窝棚。
“怎么,你没和男人睡过觉?”压防军见红萝卜不脱衣服不上炕,觉得奇怪。
“对不起,大当家的,”红萝卜说出实情:他是男人。
“啥?你裤裆里有杆枪?”压防军怎肯相信,说,“用这招儿糊弄我是不是?归终不愿意和我上炕。”
“真的,我真是男人。”
压防军死活不信,眉清目秀的红萝卜突然变成个男人,真是活见鬼了。
“我男扮女装。”
“丧气!”压防军摔门出去。
“大哥,”水香灯笼子惊异道,“今晚是你的好日,怎么跑出来打单儿?”
“脑心(恶心)!”
“脑心?”
“白忙活了。”压防军丧气地说。
水香灯笼子想到女人刚烈不从,大当家的没得手。
“脑心!”压防军又说一句。
出排窝子四天,闯过了第一道险滩鬼见愁鬼见愁:原是育儿风俗,留在小孩枕骨上的一绺发毛(梳成辫子)。,木排安全停靠在马面砬子镇。与风浪搏斗人人筋疲力尽,有必要休息一下,刚刚上排大多数人还没顺过架来,过鬼见愁相当于热身和演练,更长的路途在后面,留送到终点,要过十二道险恶的河滩哨口,鬼见愁仅仅是其中的一道而已。
“兄弟,你也下排乐呵乐呵吧。”常喜天对头棹曲大胆儿说。
“我还是留在排上,帮总管照顾木排。”曲大胆儿显得很忠于职守。
“有我领人看着就行了,你上岸歇两天。”常喜天真心实意地劝,完全为他好。
四天前曲大胆儿匆匆赶来,不好意思地说:“总管,我没来晚吧?”
“赶趟,明早起排。”常喜天说。
曲大胆儿马上做起头棹,过去在江中流放原木称赶羊,放排形象一点说头棹就是头羊,木排如羊群,没他领头不成。
“兄弟,前面是鬼见愁了。”常喜天同头棹并肩站在一起,头道关鬼见愁近在咫尺,顺利闯过去,此次流送旗开得胜,开了这样的好头意义非凡,它将极大地鼓舞全体人员激流勇进,战胜后面的重重困难。
“总管放心,我一定闯过去。”曲大胆儿说。
脚踏上排起,所有人的生死全系在木排上,蛛丝一样悬在江河上。谁的心不都提吊着,尤其是总管,他比任何人都紧张,表面的坦然有着更多的装饰成分,水火不留情,几十名木把的生命交给了自己,既要把木材流送到目的地,又要不死一个人,可见他的压力有多么大。
头棹曲大胆儿闯过了鬼见愁,前面的一段河水平缓了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还没有驶出白狼山,头一道险滩顺利闯过,极大地鼓舞了大家,信心增加了。
曲大胆儿坚持留守排上,常喜天心里自然高兴,马面砬子停靠虽然没什么危险,多一个人照料多一层保险。
“总管,我去啦。”二柜何万夫准备下排,倒不是他有什么兴趣,江驴子涌向镇子,确切说扑向女人,寻欢作乐结束时要招呼他们上排,乐不思蜀不行。
“撒不得丫子,”江驴子的德行常喜天一清二楚,大撒手就有粘在女人肚皮上的可能,狗舔膫子各顾各,他们可不管你放排不放排的。因放心不下才派二柜下去,三天后一个不少地将人带上排。
“总管你在排上……”何万夫有些不放心,山匪劫排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曲大胆儿和薛神汉不下排。”常喜天说,“巡防军孙参谋长还要带人过来。”
有巡防军武装护排自然安全,何万夫下排去了。
镇上几家妓院的老鸨子闻到了钱味儿,喊道:“姑娘们麻溜打扮,来客啦!”
江驴子见花枝招展的风骚女人像苍蝇抱蛋(紧贴不放)。哪个行道都有竞争,半掩门暗娼。、卖大炕暗娼。的使出浑身解数,把江驴子朝家拽。
何万夫找了家小旅店住下,等到第三天到处召唤人,清点后带回排上,差不多年年这样做。
孙兴文带巡防军比木把早一天到马面砬子镇,木排停靠后,他命朱营长率两个连去找常总管,自己带一个连留在镇上,暗暗保护江驴子。
“防备胡子劫排……”巡防军参谋长对部下做了安排,“重点把守好通向河边的路口,胡子不会从水路来。”
“是,参谋长。”朱营长道。
通向木排停靠地的山下河边,只一两条崎岖便道,巡防军两个连的兵力防守,没人进得来。那样确保了木排安全,起排了就免去胡子在河面上劫排之忧。
朱营长走后,孙兴文派人回亮子里把这里的情况向司令报告。
向司令报告的人等在白狼厅里,副官让他等着。洪光宗此刻在二姨太的房间里。
“哭,瞅瞅你都干了什么?”洪光宗怒气未消。
袁凤兰用手绢掩着口鼻,嘤嘤地哭。
“间谍,你知道间谍要枪毙的,记得枝儿是怎么死的吧?”洪光宗半吓唬道,“你想去和她做伴咋地?”
“我没想到后果这样严重,只觉得好玩。”袁凤兰说。
“好玩?泄露军情好玩?”
袁凤兰的确泄露了一次军情,如果是玩也玩过了火。
事情从郝秘书在北沟镇盯压防军说起,小饭馆发生绑架后,郝秘书得知压防军所为,悄悄跟踪他们。
“司令,压防军绑架了红萝卜。”郝秘书飞马回来报告。
“绑红萝卜干什么?”洪光宗问。
“大概是做压寨夫人。”郝秘书推测道。
“带人到哪里去了。”
“红萝卜在陈船口下了船,他们用马驮走她。”郝秘书讲他一直跟踪到土匪巢穴。“在四方岭趴风。”
四方岭一带人迹罕至,胡子选择此地藏身比较安全。
“去消灭他们。”洪光宗做出决定。
追剿胡子在洪光宗眼里爹打儿子那么简单,因此他没防备二姨太,两人闲聊中说出这次剿匪的安排。
“给你一百块大洋。”陶县长说。
袁凤兰自然高兴,就这么点儿事得到一百块大洋,钱来得似乎有些容易,如此好玩的游戏她兴趣地玩下去。
巡防军扑了一个空,没见到半个胡子的影儿。胡子藏在四方岭,郝秘书的情报没有错,在巡防军到达之前胡子刚刚逃走,马槽子里还有许多精料,说明正喂牲口的时候突然离开的。
“肯定走漏了风声。”郝秘书说。
洪光宗思忖,此事没人知道啊!
“司令,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郝秘书吞吐,或者说故意吞吐,人有时必须吞吐。
“有话,说。”洪光宗恼然,差一点儿没说有屁放。
郝秘书发觉二姨太行为可疑,时间要往前推,他注意枝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有了一次跟踪,她和陶县长见面,谈的时间也不长,距离稍远些,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表情流露出不是生活琐事。
“袁凤兰在为县府做事?”郝秘书想想吓了一跳,司令身边有个县府的内线,陶县长又和日本人一把连一把连:磕头弟兄。在此指有交情关系。。
疑问在郝秘书的心里藏了几年,弄明白需要时间,更需要机会。此次剿匪从部署到一个营的骑兵出发,主要知情者就他和洪光宗两人,自己绝对没对任何人讲,问题肯定出在司令身上,准确说出在他的身边人身上。
“司令,二姨太……”郝秘书说破道。
至此,洪光宗恍然大悟。
“是我对陶县长说的。”袁凤兰承认,十分爽快。
“你都说了什么?”
“你们去四方岭剿胡子。”她不以为然道。
“泄密!泄密你知道不?”洪光宗发火,不是拍桌子,而是拍腰间的手枪。
“天哪!”袁凤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玩出祸端来。
袁凤兰行动受到了限制,她进司令部大院以来头一次,为此她感到委屈,不就是玩玩嘛,至于这样吗?
“你长几个心眼儿?你这是……”洪光宗生气,用了一个词汇:出卖!
洪光宗在黑貂厅里生了半上午气,郝秘书进来说:
“司令,参谋长派人回来了。”
“人呢?”
“我让他在白狼厅等司令。”
孙兴文传回的消息洪光宗要听,他时时刻刻注视白狼山里的消息,此次木把放排重要性自不必说,从不相信什么预感,忽然相信起预感来,此次放排要出事,真的出了事吗?于是见到报告消息的军官劈头就问:
“出了什么事?”
“司令,”报告消息的军官说,“参谋长命我向司令报告,放排一切顺利。”
洪光宗放下心来,问:“到了哪里?”
“马面砬子。”
“哦,是那个花镇。”洪光宗说的花指窑子,马面砬子镇因妓院众多而出名。倒不是怕自己的部队去逛窑子而误了大事,有孙兴文带着,司令一百个放心。
木把流送顺利,洪光宗嘱咐一些事情让报告消息的军官传达给孙兴文,木排往下走还有大姑娘砬子,那里驻守着日本守备队,加强戒备以防出现意外情况。
“必要的话你们可以上排。”洪光宗命孙兴文率巡防军登木排,一直护送过老虎涡子,“叫参谋长说服常总管,不要在大姑娘砬子停靠,尽量绕过去。”
“扫兴!”压防军不停地抱怨。
水香灯笼子惊异,好事的夜晚大当家的为何如此沮丧?他说:“没上套(得手)?”
“还上套呢?没眼子!”压防军懊丧地说。
“石女?”
“是石女倒好了,最损能采球子采球子:土匪黑话,摸***。呢,是个天牌(男人)。”
天牌?水香灯笼子瞠目结舌。
一件美妙的事情就这样给砸了,胡子大当家的多暂受过这种屈?恼羞成怒,他要处死红萝卜。
“别的!”灯笼子玻璃花眼睛突放异光,水香心花怒放,他是个喜“男风”“男风”:广义指同性恋,具体是男性间的性行为。者。
“留他晦气!”压防军道,“这股楣运……”
“大哥,”水香灯笼子出谋道,“弄草儿(女人),冲一下嘛。”
“上嘴唇下嘴唇一搭,说弄一个就弄一个来?”压防军说,“再说到哪里去找红萝卜这模样的美人啊?”
水香灯笼子为留下红萝卜,也为取悦大当家的,出了一个坏道儿:“北沟镇可有个家喻户晓的美女。”
“谁?”
“丛大美。”压防军有耳闻,道,“她是木把总管常喜天的……”
丛大美是漏粉匠的女儿,常喜天的夫人死于攻心番攻心番:一种地方病,即克山病。,续弦丛大美,现有两岁小儿,生产后的丛大美,脸蛋儿变得花朵一样美丽。
“她土豆粉似地白。”灯笼子说丛大美的皮肤白皙,用几种植物形容了她的面容:柳眉,杏眼、桃腮、樱口……
压防军咽口唾沫,是白白的粉条,间或是如粉条的女人。他打怵常喜天,并不完全是因木把总管的势力,同是江湖行帮,相互间避免结仇结怨。
“丛大美是三江一枝花。”灯笼子极尽戳惑(男女间引逗)道,“睡一次丛大美,做鬼也风流啊!”
压防军经不住美女诱惑,急切道:“今晚去北沟镇!”
“不成,今晚不成。”
“常喜天不是带江驴子放排走了吗?”
“走是走啦,常家大院晚上防备加严,不易得手。”灯笼子说,“明天我带人滑一趟(走一趟),大哥,保你成好事。”
“球子上(早)去。”压防军想想有道理,使劲夹下裆部,说,“明个儿把丛大美弄来。”